“你……”

    苍冥确实是刚注意到,找了很久的人原来就在自己怀里啊。

    看到她的身影心里就安定,碰到她的肌肤就再也不想放手。这样的感觉太踏实了,他几乎是贪婪地看着陶初然。

    “你的样子……好美……”

    是的,少女拥有这世界上最动人的容颜。她继承了来自于父母最优秀的基因,漆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扫过他的手背,明亮的眸子含着淡淡的胆怯,就像清泉中的一汪月亮。她的身上仿佛汇聚了世界上的一切美好,轻咬贝齿的时候让人心都碎了。娇嫩如花瓣的脸颊因为紧张而显得苍白,被粗糙的拇指轻轻安抚,又留下了一道醉人的红晕。

    这是她原初的样子。

    苍冥只瞧了一眼,便笃定自己再也无法忘记这一幕。他不敢妄动,只是看着,只能看着。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细雨,他望向陶初然的目光柔软而绵长。作为背景的浮空岛慢慢在雨中分解消散,如同橡皮把画作上的颜料擦去。

    周围又是嘈杂的,无数生命的影子来来往往,偷袭、埋伏、杀戮……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地争斗着,蚕食着,吞噬着,最后,万籁俱寂。

    世界的中心,苍冥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啊……啊……”

    他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情,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因为太过幸福,完全无法顾忌外界发生了什么,身体和心一起颤抖,黑羽的裙摆被他抓得发皱。

    直到一个清晰的声音传来:“……宇宙如此混乱,王是不可能回来的。她最看重秩序,你身在尺玉楼,应该做王的利刃。为什么不去杀了章纹呢?”

    苍冥清醒了一瞬。

    那个声音还在喋喋不休:“林鸱、祁红,哪怕是雪枭都记得,但是他们都瞒着你。为什么呢?因为王不愿意你记得啊。王为什么偏偏这样对你?她讨厌你吧。”

    讨厌、讨厌。

    是的,怎么能不厌恶他呢?几次相遇他都在做什么,他没有尽职,垂露星一片狼藉,他还差点杀了她……

    “你猜,王会不会对这个世界失望?这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我的错……

    “现在,到你赎罪的时候了。”

    浅淡的紫色带着毁灭的恶意,讥诮地看着他。

    “去吧,杀了章纹。他背叛了王,他该死。而你——”

    苍冥看着少女茫然的神色,突然惊慌起来。

    “不,不……不要听,不要听!”

    他飞快地换了手。陶初然感觉自己往下滑了一点,男人又把她重新紧紧抱住。等她反应过来,一边脸已经贴在了他紧绷到极致的胸肌上,另一边的耳朵也被堵住。两边都压得死死的,他的紧张顺着身体的颤动传导到了她身上。

    “不要听,也不要看,求求你……”

    他喃喃自语,抱着心爱的少女,就像抱着生命所系的救命稻草。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了微妙的差别:“杀了他,杀了他,王会高兴的,会奖励你,会喜欢你,会和你融为一体。你对她做什么都行,因为她再也不会离开你,你们永永远远结合在一起……”

    “……你不动心吗?不愿意陪着她吗?”

    明明是抱着她的,但是怀中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苍冥不再祈求了。他有些哀伤地看着陶初然。

    这是梦境吧……毕竟,照耀所有人的辉光怎么会落入他怀里?

    如果什么也不做的话就没有资格抱着她,如果不动心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可是——

    如果不动心就好了。如果什么也没做的话就好了。

    苍冥抱着少女漂浮在虚空中,宽大的衣服遮住了少女的视线。他们对面,是身着军装、表情坚毅的军人。

    曾发誓终身侍奉女王的第二军军长终究听从了魔鬼的诱惑,对着背叛者举起了枪。

    “砰——”

    那一场战斗持续了几天几夜,直到他再也站不起来为止。对方似乎比他强很多,纵使被几个甲级围剿看上去也游刃有余。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曾怀疑——

    章纹也是甲级,怎么可能这么强?

    和他战斗的,真的是甲级吗?

    真的,是章纹吗?

    但心底的魔鬼比现实中的陷阱更加可怕。他到底分不清是哪一句话打动了自己,起心动念的疯子只知道追逐欲望,杀戮的本能更是火上浇油。

    总之,等他力竭,奄奄一息地失去了所有引以为傲的暴力,从而得到片刻清醒的时候,他看到熟悉的白猫倒在地上,昔日的上司在他的努力下生死不知。

    他有些恍惚。

    白玉是女王承认的近侍,在女王离宫的情况下也仍然履职尽责,现在还和辉光教公然宣战,挑不出任何错处。

    他没有理由对他下手。

    被厌恶的事又多了一件。

    后来的事浑浑噩噩的,他更记不清楚了。

    “……好吧,半路离开战场回垂露星,被抓后又越狱去刺杀楼主……真行啊,我还以为他能扛多久。”

    “这里面有些蹊跷。”

    “蹊跷?我看最蹊跷的就是他怎么从刑狱里出去的吧。紫菀对他说了什么你能不知道?”

    “……渎职而已,紫菀只是想惩罚他,不会让他死。”

    “所以你也就顺水推舟让他逃了出去……金环,刑狱是女王的,不是神奉的。”

    “但神奉是女王的。现在已经明确章纹违背了《公民基本权利保障条例》《缠丝坊禁止研究目录》等多项规定,银环,你是断罪官,你不审判章纹吗?”

    “我审判了,你有本事把他抓过来?苍冥都没有成功。更何况他来了参苓能不能承受得住还是个问题,你觉得他的狂化程度会很低吗?”

    “算了,先问问他为什么要杀的对象从章纹变成了白玉吧。”

    “问什么,他都没有意识了。”

    “我向缠丝坊申请使用精神链接,这个关头,玄络会同意的。”

    ……

    “他脑子里都是什么,怎么全是这个人。”

    “看样子本体是桃树,我来查查。名字叫陶桃,缠丝坊的人,名下房产有三处还都是连号的,据说有魅惑能力……啧,怎么看怎么可疑。”

    “八成是奸细。魅惑很有可能让苍冥认错人,他精神不稳定,哪怕是乙级也能对他造成影响。”

    “行吧,我去抓他。”银环耸耸肩,“不过奸细都很狡猾,就这样直接去他家里……试试吧。”

    曾经为建立宇宙秩序立下汗马功劳的军长没有了利用价值,精神一片混沌也没人管,被刑狱的长官随手绑在了墙上。自此以后任他散尽羽毛,为自己编织漆黑的噩梦,在幻想中受尽折磨,才能得到一丝带着死亡气息的抚慰。

    时间太长了。

    陶初然被他完完全全裹在怀里。精神世界里的她感受不到肌肉上的触感,反倒稍微好受一点。但黑暗的世界不受自己控制,也不能知道对方想做什么,这样的不安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扩大,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苍冥的腰。

    “没事了……”

    印象里理智冷酷的脸上出现了比她更脆弱的神情,苍冥立刻稍稍松开了陶初然一些,但仍牢牢掌控着她的腰肢。

    “是不是弄痛你了……”他有些笨拙地整理陶初然的裙子,“对不起。”

    身边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如同她刚刚踏入房间时一样,遮天蔽日的黑羽飞舞,把那些不该被看到的、拙劣不堪的记忆好好藏了起来。

    但是,发生过的事情真的能藏住吗?

    现在宇宙中通行的精神链接最多允许一个人进入,但陶初然作为这项技术的创造者,往往会带一个小助手进来。

    世界之上,小普的虚影在空中巡航,忠实地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因此陶初然并不在意被遮住视听。一会儿出去后看录像就好了。

    犹豫了一下,陶初然还是没有选择直接断开链接。

    看苍冥现在的样子,如果她再不管他,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公民的躯体是强悍的,只要活着,再重的伤总能养好。可相对的,他们的精神无比脆弱,被女王厌弃的也会自我厌弃,没有了希望,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

    在她女王的职业生涯中,这样的案例不胜枚举。

    本着救一次也是救,不让上次白救的理念,陶初然深吸一口气。

    “我不痛。”可能是因为锻炼多了,又是在虚拟的世界里,她虽然仍旧紧张,但话语竟然很流畅,“这是你的世界,如果你不想让我痛,我就不会痛。”

    她把手放在他揽在腰间的手上,只是虚虚碰触着,显得十分敷衍:“在这里我只能改变我自己的样子。你明白了吗?我并不想让你死。”

    她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身体,也知道她的容貌、声音、肢体接触都能对公民产生影响。所以让苍冥看到了她的样子,听到她的声音,一点一点加码,直到他有自我意识为止。

    “但我并不喜欢这里。来外面见我,还有一些事要你做。”

    柔弱的少女面无表情,紧抿的唇透露出几分抗拒。话语中的紧绷与冷酷甚至显得刻薄,但苍冥却敛住了不太正常的神色。

    他深深看着陶初然,语气中带着无法压抑的疲惫,但表情却慢慢释然。

    “好。”

    链接断了,他的救命稻草消失了。冰冷的夜永无止尽,但好在他还有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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