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被关起来的鸟儿,如果有人为它打开了鸟笼的门,那么它会直接飞走吗?

    参苓感觉到身上已经被撕扯下无数片。很痛,但是只要他还有视觉,他就会追逐心爱鸟儿的剪影。

    因为痛苦而有些涣散的目光直愣愣地透过人群缝隙,看到还站在角落里的陶初然。参苓完全忘记了自己,他所剩不多的大脑里还都是她的女王。

    她怎么不走呢?

    她……还有离开的机会吗?

    殚精竭虑地为她打算,完成她的愿望,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一刻,参苓突然有些理解神奉。虽然来到刑狱接触到他们之后,参苓总是对他们的信仰嗤之以鼻,但他终究选择了和他们一样的路。

    三年前王诞生后,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和研究如何治愈王。从一开始的脱敏训练,再到后来对社恐形成机制的构想、精神分析以及人本疗法的尝试,他已经拼尽全力,可是王并没有好转一点。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他已经对王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了。

    像他一样以治疗王为己任的医生们,在这个宇宙中不知凡几。他们傲慢地觉得只要自己做的够多、学的够多,王就能被改变。

    不可能的。

    至少他做不到了。

    干脆不要“治愈”了,只要“快乐”吧。

    让她去做她喜欢的事,逃离想要逃离的地方,哪怕头破血流,只要“快乐”就好了。

    这也是他直到生命尽头才想清楚的事。

    也许她并没有生病,生病的是他们……

    手里的链子被参苓紧紧攥在手里,他试图将断掉的两端再一次勾连上,但特制的设备无论如何都不是他能修得好的。

    参苓有些懊恼,术业有专攻,他很后悔没和金环多学学机械修理,不然也不至于关键时刻掉链子。

    王……快走啊……

    门已经开了,只要去电梯里,回到地面上,就能永远离开这里了……

    他的思绪越来越缓慢。

    而陶初然终于动了。

    她没有像参苓想的那样扭头就跑,而是又一次抬起了手。

    刚刚使用过的枪管微微发烫,星际时代的武器虽然经过了陶初然改造,后坐力仍然镇的虎口微微发麻。

    因为事情太过突然,陶初然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紫菀的计划出了问题。

    她也有些太想当然了。

    仗着自己的伪装严密太过自信,认为没人会注意到她……可实际上,只要见过一次,总有人对她念念不忘。

    这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诅咒,非人的意志所能解决。

    18-05是上次去过的白云的地盘。可能是那一次让劳动监区的一些犯人们记住了她,在单方面的努力下,他们制造了一次又一次偶遇,尾随她、看着她,可是因为她曾经被很多人注视过,竟然没能分辨出身后一个又一个的小尾巴。

    她低估了自己对公民的影响。

    她自觉伪装得天衣无缝,可身边的公民们也都在伪装。她不曾抬头,就更难以发现他们冷酷面容下的炽热目光。

    而紫菀曾简单地提到过,要找一些能构造幻术的犯人,来制造她死亡的假象。这是为了让她在刑狱中除名。但仔细想想,这其中也有问题。

    为什么非要死亡才能离开刑狱?

    明明金环就是典狱长,他不能直接允许她离开吗?

    就好像她的离开必须成为人尽皆知的事情一样。

    陶初然曾经以为自己不够了解刑狱,也讨厌和别人沟通,因此把这件事完全交给了紫菀。她觉得紫菀选择这种方式有他自己的道理,却从未想过深思背后的原因。

    如果她被万众瞩目,那么她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注意、被揣摩,她的离去将是不可承受之重,哪怕她有着足够充分的理由,这些理由也不可能被接受。

    这是她在私自逃出星月宫时就意识到的事情。

    那么现在呢?

    无论是金环、银环这些管理者,或者是紫菀、参苓这样的犯人,他们应该都注意到了。

    那些无处不在的偷窥和觊觎,刑狱里所有人对她不同寻常的关切,以及他们自己前后矛盾的态度变化。这些线索汇聚在一起,既是真相的引线,让知情者迅速接受了她的身份,又是后续发展的导火索,让紫菀不得不用“死亡”这样惨烈的结果来宣告她的永远离开。

    只有“死亡”是必须被接纳的,能够断绝一切无谓的追寻和骚动。只有这样她才能平静地离开,这个结局才真正符合她的心意。

    可是——

    正如她逃走后现下宇宙的动乱反而层出不穷一样,在刑狱这一方天地里,她的“死亡”也并不能平息痴狂的爱恋。

    陶初然不能想象当时的场景,但也能大致猜出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目睹了恋慕之人在眼前当场死亡,本就性情暴戾的犯人们恐怕第一个撕碎的就是现场那些施放幻术的始作俑者,再然后是大规模的无差别的攻击,他们想要找到那个杀了她的凶手,或者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要毁灭一切……

    为了避免这样的后果,陶初然曾经给她的近侍们留下了自己的血液,相当于给出了承诺。而在这里,她没有留下任何。

    死亡就是死亡,没有任何逆转的可能。在意识到再也无法见到她、拥有她的那一瞬间,希望和绝望完成转换。

    这是一场盛大的“殉情”,或者是“陪葬”。

    在“殉情”或“陪葬”的对象——她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多么荒谬。

    决心结束荒谬的陶初然抬起了手,这一次枪口朝向半空中,她连续扣动扳机两次,一朵红色的烟花在空中爆开,香气弥漫在血雾中,流彩的焰火在闪烁的红色警示灯中滑落,落在每个狂化的犯人身上。

    那是……什么……

    几乎在烟花绽放的那一瞬间,18层的所有人都停住了手里的动作。茫然的眼神望向焰火的方向,怦然响起的沉重心跳声逐渐加快了速度,渐渐和身边的同类和鸣。

    真正的珍宝出世,其他仿制品简直拙劣到不用对比都能分辨出来。

    这是……什么……

    烟花落了。猩红的血色渗入了肌肤,参苓在堆叠着头颅的狭小空隙里也分得了焰火的一缕。它顺着上一个犯人肮脏的手腕滴落在他唇边,但香味却越发浓郁。

    就好像它能够涤荡所有混沌的恶,永远不会受到污染。

    好熟悉的味道……

    参苓鬼使神差地用了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探出舌尖,够到了那一缕奇妙的焰火。温热的、香甜的、诱人上瘾的,那种味道尝过一次就不会再忘,就好像某种刻入骨髓的记忆,连灵魂都在发着颤。

    不知过了一秒钟、一分钟,或者是一个小时,他还沉浸在某种虚幻的幸福里,但突然感觉身上的重量轻了。

    被食物吸引来的捕猎者们放过了他。他们四散分开,甚至在离开之前帮他清理了浑身的脏污,收走了身边堆积的未吃完尸块。

    一条路被迅速让了出来。

    因为有人在靠近。

    少女被寡淡的黑袍包裹得严严实实,她低着头,向这边走来。也许还有些害怕,她的步伐很慢,但是凡她经过的地方,前路总是被清扫得干净又通畅。

    最终,她通行的路上只剩下无法动弹的参苓。

    她在破破烂烂的躯体前站定,男人已经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刚才在她面前温文尔雅的样子。

    参苓的两只手已经血肉模糊到看不出形状,但他还没放弃把拘束链的两端接在一起。在刻骨的疼痛中,似乎有一股执念支撑着他必须这样做。

    陶初然伸出手,想要从他手里接过链子的一端,拽了拽,竟然没拉动。

    她歪了歪头,摊开手心放在前面。

    ……就在刚刚,参苓对她做过同样的动作。

    那时他想让陶初然把手放上来,然后拉着她离开这里。没能成功。

    这一次身份逆转,参苓苦笑着把刚才万千攻击下也人没能抢走的链子送到了陶初然手中。

    少女的指尖染上了血,扁平的指肚摩挲着接口。

    参苓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陶初然的衣摆。细细的链子从她衣服上蔓延而过,被她拿在手里端详。

    那是链接他身体的那一端。

    参苓静静看着她,理智知道不该让她发现秘密,可刚刚被安抚过的身体和精神却都叫嚣着满足。

    “嗬……嗬嗬……”

    声带断了,看上去短时间内是修不好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所幸有人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

    金环不知什么时候从这条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他几步接近了陶初然,和银环相似的蛇瞳在看到少女的身影时就锁定了她。

    在他身后跟着银环和紫菀。他们衣衫不整,很显然也经历了一番打斗。

    三个人的脸色看上去比少女更苍白。

    烟花四散的那一刻,离得比较近的几个人都看到,少女开枪之后往后踉跄了一下,如果没有墙壁阻挡,可能已经摔在了地上。

    “用自己的血救这些无关紧要的犯人,太莽撞了。”

    银环的语气仍然恶劣。但其中显然有几分后怕。

    紫菀的嘴唇止不住颤抖。枯枝败叶堆了满身,他的手上爬满了花瓣,遮掩住了下面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陶初然没有管他们。她把参苓身上的锁链拿给金环看。金光微微,那一端的接头极细,但是,是空心的。

    这根本不是限制行动的束缚绳,而是“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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