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哥哥来了!”林远宣一听到下人禀报,满脸的笑就堆了出来,朗声迎了出来。

    他的视线在时虞身上肆意打量,嘴里却说满了奉承话,“时哥哥是个大忙人,还要督促着三姐姐读书上进,今日一来,我这里可谓满室生辉。”

    时虞不吃他这套,张口就是:“不必奉承。”紧接着,又说道,“眼珠子别乱转。”

    真是假得令人作呕,时虞心中直犯恶心,分明两人论关系称不上哥哥弟弟,论亲疏不过一面之缘,何必做成这幅模样来?之前闻大姑娘的两个通房喊他哥哥,是平常人家该这么叫,今天这个算什么?

    林远宣面上仍带着笑,然而却抬手在眉心处捏了一下,换去称呼:“这话有意思,我有什么可奉承时公子的?时公子莫错怪了我,我要奉承,也是找老太爷,姨夫他们去奉承。我喊时公子哥哥,不过是同辈间的亲近,难道时公子这次来,不是来会客,反而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他哪想得时虞非但没有说话缓和,竟是“嗯”了一声,把下巴一抬,示意跟在身边的小厮把手里的卷轴摊开。

    一幅长画。

    “这是什么时候画的?谁画的?当时闻铃几岁?”时虞一通询问,连个空隙都没给人。

    林远宣气得发抖,他再怎么也是个书香门第的公子,如今被时虞一个通房像审犯人似的一通问,如何忍得?他也不与时虞对呛,只是用眼神示意了自己的小厮,随即又喊门口的下人:“你去请三姐姐和二哥哥来,问问这府里可有下人质问主子的道理?”

    赵正夫毕竟是长辈,许多小辈的事,如今都是下放给闻二公子处理的,也是为了二公子将来出嫁管家做的准备。至于请闻铃,自然源于时虞是闻铃的屋里人。

    时虞冷笑了声,骂道:“要脸不要?打不过就求人,你膝盖天生是软的?”

    不秋生怕这事闹大,一手拦住要上前的林家下人,一手又去拽自家公子,夹在中间忙得像个陀螺:“这是怎么说的?不过拌了两句嘴,怎么就请到姑娘们,姑娘们在外面都是办大事的,如何惊动?”

    “不惊动,难道我们公子好好在府里住着,让一个通房来欺负人吗?”林家小厮不甘示弱,伸手就去指时虞,“连个奴籍都没脱呢,跟我是一样的人,还称上公子,用起下人了。我家公子和善,称一声哥哥,你还真摆上谱了?”

    不秋又不能让小厮冒犯了自家公子:“再怎么,我家公子也是领了三姑娘的命,能管事的。称个公子用个下人那是合情理的,说到哪儿都能用。”

    时虞纹丝不动地抱臂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远宣:“你气哑巴了?”

    这边更乱成一团,底下就有人扬声禀道:“几位公子快住手,闻三姑娘,闻四姑娘都来了。”

    事实上,闻铃一听到时虞来这边,就撂下了笔,然而在路上偏又遇到了闻四姑娘,听说他这位四妹妹近来又为一个戏子打赏了好几十两银子。闻四姑娘为这事被自家小爹好一通骂,路上遇到三姐姐,就絮叨一通,这才耽误了时间。恰巧,闻四姑娘被迫抛开戏子,又来林公子这边寻安慰,两人就一起来了。走到半途,又遇到林远宣叫来请人的小厮。

    几个在屋外伺候的小厮吓坏了,这会儿见到姑娘们,好似有了主心骨一样,纷纷退到一边。

    时虞等的就是闻铃。

    若说在抓周宴会上,他还想着让闻铃不要为难,今天这出,就是故意要闻铃为难了。正因如此,分明是他先挑起的事,此时见到闻铃,倒是他的嘴巴先泛起白。

    “这次是为了什么?”哪想到,闻四姑娘却是先开了口。

    在闻四姑娘眼里,时虞家败落难是可怜可爱,林远宣窈窕神采更是让人心折意动,这两人闹脾气,就好似两只珍奇的狸奴在互挠,一派生机,令她既觉有趣又觉欢喜,正这时看到自己交到不秋手里的画,又凑上前去,“这不是幼年时玩乐的画吗?三姐姐,这准是当初时公子没进府,没跟大家一起玩,所以难受了。”

    时虞不说话,仍只看着闻铃。

    闻铃不说话,却先走到林远宣面前:“林弟弟莫要生气。”

    时虞的眼眶当即一红,果然年少时喜欢的人就是不一样吗?

    “他的性子如此,经历许多而不改其性,这是他一派天真自然,可贵之处。林弟弟是知书识礼懂大体的,懂得久住之道,想必更有同理之心。”闻铃接着往下说。

    她又走到时虞身边,不容人挣脱地牵住那人的手,怜爱地用手指勾起时虞的发梢,又慢慢放下:“何况,他如今将来,都是跟在我身边的,见到画里有我,对我的事多关心几分,正是一片真情。想来,时公子也有情急失礼的时候。”

    真好笑,林远宣心里委屈,这事分明是自己占理,怎么倒成时虞情有可原,事事需要自己体谅了?

    时虞捋着方才被闻铃勾起的头发,跟在闻铃身后,却无心去看林远宣的表态,只是细细品味着闻铃的话。一时间,忽喜忽悲,喜的是闻铃一番话,说的是对自己的袒护。但悲的却是,他占了上风,林远宣却仍然得了一句歉意。

    这就好似一个院子里,养了两只鹤。

    其中一只得了闻铃青眼,时时关照,事事当心;另一只丢在一边,任其自生自灭。论道理,前一只鹤该满足,但时虞只要想到院里还有一只鹤,便如鲠在喉。

    林远宣眼底里泛起泪花,呜咽几声,又侧过头掩面哭起来,抽噎几声,偏又不能在闻府直接说闻铃的不是,一时无法分辨,竟哭得发抖。

    闻四姑娘赶忙从画那边回来,赶来劝林远宣止泪:“这又哭什么,到时二哥哥来了,看到林弟弟这样,还以为在和我,或是三姐姐怄气,到时候又难说明,我小爹自然是要怪罪我的。林弟弟,就当是为了我,且别哭了。大不了,让时公子给你道个不是。”

    “拿别人做……”时虞一句嘟囔刚开口,就被闻铃捂住了嘴。

    闻铃也重新走到林远宣面前,主动拱手道:“这次林弟弟委屈得厉害,也是我考虑不周,在这个林弟弟陪个不是。林弟弟莫要伤心了。一会儿二哥哥来了,万一触景伤情陪着林弟弟哭一阵,林弟弟怕是心里也过意不去。况且林弟弟是书香门第,底下丫鬟小厮都看着,到时候怕是又要伤林弟弟的脸面。”

    时虞身边一空,倒像是心里也空了大半,看林远宣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只有嫌恶。

    倒是林远宣听了这话,面上舒坦些,才渐渐止住哭声。

    他的目光在闻三姑娘和闻四姑娘身上来回移了两遍,更觉心苦。他到了嫁娶的年纪,母亲虽说疼爱,但要面子,不会长留他在家中,眼前这两个姑娘是他能抓住最好的了。

    闻三姑娘话说得妥当,会劝慰人,对看重的人又有担当,若是可以,他自然是愿意的,偏生这人一颗心如今在别人身上,好在时虞是因罪入籍,翻不了身。至于闻四姑娘,却是个极其风流的人品,虽说比闻三姑娘更重视他,但一会儿看重他,一会儿又看重别的人,何况又是怕长辈的,自己哭成这样还只怕长辈责怪她,可知是个没真心的。将来分了家,如何能撑起一方天地来?

    正想着,忽见时虞又上前一步,强硬地将十指扣在闻铃的手指上。

    闻铃面上不变,也只由那人去了,嘴里还道:“林弟弟的小厮呢?弟弟哭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为弟弟整理妆容?”

    小厮赶忙过来,为林远宣打水洗脸,又重新梳了头发,添了脂粉颜色。

    闻铃看到此,反而怔愣了一下。

    “你看什么?”时虞手上一用力,翻了个白眼,声音阴冷。果然,闻姑娘是看重林远宣容貌的,不过略略收拾齐整,闻姑娘竟就看直了眼,可见事有不妙。不喜欢,却仍不妨碍闻姑娘为了林远宣的容貌产生好感。

    闻铃回过头,将眼睛放在时虞脸上:“我看你。”

    她常年在空中飞着,连落地的日子都能数得过来,更别说见这些脂粉类的东西了,所以竟是一时疏忽,忘记这里的男子大多用脂粉了。而时虞这段时间在她身边,竟是也一次没使过,她每月只说给时虞二两银子,竟是没算脂粉钱的。

    不过,闻铃思绪一转,照时虞现在的情形,就算给了银钱,怕是时虞也不肯买这种东西,还是买了送他比较好。

    她不知道,时虞正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说谎”,猜忌更是深了几分。

    闻二公子来前,正陪府里的老太爷说话,听到有事,又怕让老太爷挂心,只说是底下有人拌了嘴,却一路都在犯嘀咕。他进到屋里,见大家都穿戴齐整,唯有林远宣面上的粉厚了些,另一边时虞又别别扭扭地偏过头,便知道事情无论如何,至少在大面上已经了了。

    他在心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打趣道:“你们可吓死我了,怎么三妹妹和四妹妹也在,难道是你们说错话,竟在林公子房里拌起嘴来?”

    除了时虞,剩下几个人别管真心假意,闻言都笑起来,算是把这件事过了。

    后来上面问起,也只说是三姑娘和四姑娘在林公子房里拌嘴,倒是把林公子给吓到了。赵正夫把两个庶女都叫过来,说了些待客的道理,也就撂开手不提了。

    只是经此一次,那副画又重新交还给了闻四姑娘。

    闻铃偷偷打听了自己没来以前,时虞在林远宣的住处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听完经过,挥手让人下去,既然画是从闻四姑娘那里得来的,不秋定然早在闻四姑娘那里问清楚回明白了。

    这一遭闹剧,分明是时虞在蓄意滋事。

    “怎么是个傻的?”闻铃摇摇头。

    在酒楼里,清鸳分明已经做了次榜样,这回时虞竟是还陷入让自己理亏的境地,实在是不懂得吸取教训。闻铃这样想着,竟是也不生出恼意。时虞这人看似强势,实则不过是一步步试探,非要试出她的心没有分一些给别人才肯罢休。

    这样也好,总强过她有劲没处使儿,好歹算有个方向。

    闻铃心中定下,又惦念起那天在林远宣处看到的脂粉来,有心要去外面挑一些,她又不知道时虞喜欢哪种,要把不秋借过去,又怕时虞多心。

    她寻思一通,便找了借口让不秋给闻二公子去送东西,左右她院里的小厮都被时虞唬得不敢往她面前凑,因此这借口也算合情合理。直到不秋来取要送的东西时,她才把话问了,偏生不秋又说国姑府的东西都是统一采办的,自己也只知道个名儿。

    时虞旧日用的东西自不便宜,但也不会比那缨枪更贵,闻铃自然也不吝啬。

    “只是不用太多,公子唯有在特殊时候才精心打扮,寻常都嫌抹脂擦粉太耗时间,”不秋又提醒道,“许多东西都是这样放坏的。”

    闻铃心下明白,随手让不秋把厨房新做的糕点给闻二公子送过去:“就说是我谢二哥哥的。”

    谢的自然是前番时虞那一闹的遮掩,那地方是个人身份都比时虞要高,很容易就拿时虞治罪。说到底,那天屋子里的人都有顾忌,闻四胆子最小,最怕被长辈责罚知道画是从她那里出来的。林远宣是客,又怕惹到府里的正经主子,至于闻二公子,则是在大事化小,以免显得自己连同辈间的小事都料理不好。

    就连时虞,也只是在试探闻铃偏向谁,而不是真想被撵出来。毕竟他正在醋头上,真出去了,岂不是反给了闻铃和林远宣相处的机会。

    时虞这次试的,只能说满意不满都有。闻铃确实存了和他长长久久的心思,却也会为别人的容貌怔神。

    他这几天和闻铃赌气,现在已有些扛不住了,坐在西厢里,却满脑子都是早上练兵器时的场景。好歹那会儿,两人是能肌肤相近的。

    时虞坐在软榻上,呆呆地看着自己右手手心,今早上,这里覆在闻铃的手背上。只是转瞬即逝,现在又空了。

    他正想入非非,突然窗子一阵响动。

    “给你的。”隔窗递来的,是一个梳妆匣。

    时虞循声看去,只见站在窗前的人霞姿月韵,好似一缕光亮破开云层,至入他的心中。分明是早上才见过的人,他却好似已思念了许久。

    然而,送的东西偏生是一个梳妆匣,是有心送他,还是因为姓林的人也在闻铃面前梳妆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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