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南行队伍在官道旁的驿站稍作休息。

    姜南溪穿着一身淡绿织金云锦棉袄,上绣繁复的金色云纹与空谷幽兰,裙摆处翩飞的蝴蝶栩栩如生,再外罩一层如烟雾般的薄纱,和身上传来的淡淡山茶花香,显得人如梦似幻。

    寒风吹起发丝,令姜南溪有种凌乱纤弱之美,她抱着手中的暖壶,朝着正在喝酒烤肉的人群走去。

    温暖的火堆旁,金朝光正盯着沸腾的水壶,看到姜南溪时,便招呼:“姜掌柜快坐,这里暖和。”

    一旁礼部官员跟锦衣卫正在喝酒吃肉,一向懂得享受的金朝光却在一旁喝茶吃素,姜南溪坐下问:“大人怎么不吃酒?”

    “最近肠胃不好,大夫让本官吃清淡些,最好戒荤腥半个月,只吃素。”

    “听说大人想绕道从明州走?”

    “如今去津城的路不好走,绕道明州方便。”

    火堆烧的很旺,姜南溪把暖壶放在一旁问:“如此不会耽误时间吗?”

    “来得及,不会耽误姜掌柜的事情,说不定去明州还能有意外收获。”

    “我跟着大人去淮南生意,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笑看周围的环境,金朝光神秘兮兮道:“等姑娘去了明州便知道了。”说完给自己和姜南溪都添了一杯热茶。

    接过茶杯闻了闻茶香,发现是龙井,而非大红袍,便说着:“大人改喝龙井了?”

    “我的喜好一向不固定。”说完还在茶杯里加上一块红糖跟姜沫。

    面对如此喝茶之法,姜南溪瞬间一惊:“大人去过青州。”

    青州地处西北边缘,虽不及北境苦寒,但冬日里同样滴水成冰,因此青州百姓对热量需求极高,奶茶加糖是最常见的喝法,而往茶汤里加糖这种喝法,十分少见,她因为生意的缘故跟一些青州行商有往来,才知道这种小众的喝法。

    并且根据她收集到的情报,金朝光是林州人,乃天策十一年进士,并且从未去过青州,身边也没有青州人士,他又是怎么知道这种茶汤的喝法。

    把糖跟茶汤搅拌均匀,金朝光说着:“本官从未去过青州。”

    灵光一闪,想起那条红宝石腰带,姜南溪小声问:“大人可知陵麻?”

    “知道,陵麻煮沸加入石灰,可作为青色的染料。”

    “那加入湖泥呢?”

    “便是绚烂的红宝石颜色。”

    “加入索米草和糯米粉呢?”

    “会成为见光则变蓝、见火则变红,遇水则金,看似无色,实则色彩斑斓的彩颜。”

    听到这些回答,姜南溪有些颤抖地拿起茶杯道:“大人果然学识渊博。”

    “不过是常听一位故人唠叨才记下罢了。”

    寒风刮起,吃饱喝足的锦衣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姜南溪随即起身道:“先不打扰大人了,南溪告退。”

    “明州风雪大,商会亦犬牙交错,那州府杜笙好色成性,姜掌柜务必小心。”

    “多谢大人提醒。”说罢欠身离开。

    回到马车内,姜南溪立即拿出一份地图认真看了看,随后问:“钟离雪,你父亲离开过青州吗?”

    摇摇头,钟离雪回道:“不曾,家父一直生活在青州。”

    “这么说,你们应该不认识金大人。”

    “主子,父亲只是一个小小总旗,哪能认识金大人,连面都没见过,何况金大人也没到青州。”

    姜南溪能百分百肯定父亲不认识金朝光,可他却熟识黄玄昌用来记录账薄的特殊染料的方法,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金朝光认识黄玄昌。

    黄玄昌时任淮南监察御史时期,正好也是金朝光从国子监祭酒调到淮南的时间,他们看似没有重叠,却又在同一时间都到了淮南。

    一遍遍捋清疑惑后,姜南溪几乎能肯定一件事情,这次淮南一行,金朝光就是她要掩护的那个人。

    金朝光看似是淮南的走狗,被荣亲王一手推上户部侍郎的位置,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荣亲王的人,甚至荣亲王本人都以为,金朝光不会叛变,可谁都没有料到,金朝光是陛下安插在淮南的棋子,一枚在棋盘上一待就是十几年,随时能砍下荣亲王脑袋的刀。

    难怪陛下会派金朝光到淮南,这不仅能打消荣亲王的戒备,更能让他放松警惕,而她需要做的,便是吸引荣亲王的火力,为金朝光打掩护。

    谁能料到,最不该叛变,最张扬的人,才是真正的密探呢!

    想明白自己的处境和身份后,姜南溪便知道,她不该这么低调了,她需要让所有人注意到自己。

    队伍再次出发,姜南溪问:“宋岐跟宋至三日前便出发淮南,此刻应该在运河上了吧。”

    钟离雪回道:“昨日收到飞鸽书信,说是准备到江州了。”

    “江州啊...”想到父亲是在江州一带的运河上遇难,姜南溪说道,“传信给宋岐,让她把前朝满云大师的瑞鹤图献给江州知府朱全安,务必要讨得他的信任,并让这次跟来的姐妹们打扮得好些。”

    “打扮的好看些,这是为何?”

    面对钟离雪的疑惑,姜南溪浅笑道:“我要大开杀戒。”说完拿起笔,在明州的位置上画下一个叉。

    在朱雀山庄待了几个月,钟离雪已经学会收敛脾性不再冲动,因此问:“主子需要我们做什么?”

    “你告诉我们的人,从这一刻开始打探消息,但不要显得太刻意,要表现出我们私下打探淮南消息的行为。”

    “明白。”

    随着姜南溪的人开始行动,很快有人注意到并将消息传给了金朝光。

    入夜。

    因为绕道明州,加上路不好走,队伍只能选择一处村子夜宿,明天再出发。

    一间瓦舍内,金朝光正在煮茶,心腹覃敏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后关上门窗低声道:“大人,那姜掌柜果然行动了,她的人也已经勾搭上这次随行的礼部侍郎蔡司其。”

    “她反应果然够快。”

    “大人,这姜掌柜毕竟是一位弱女子,她能做到吗?”

    “能供起北境辎重的商行不少,但仅靠一人之力,在短短半年时间便稳坐京畿女首富的人凤毛麟角,而且小郡王为了她不惜顶撞陛下,必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说起来,她刚才派人来问我要明州的物价和商会的资料,我便猜到,她打算动明州商会。”

    说到明州商会,金朝光不免带着怒气:“明州商会独霸淮南,是因为通过明州便能穿过小行山直达青州,淮南那些贩卖违禁品的行商们每次都要在明州落脚,因此州府杜笙与他们合谋,赚得盆满钵满,甚至那林州的假银票能在淮南迅速传开,也是因为明州纵容。这些年荣亲王联合户部及各地官员掏空大虞,而明州就是最重要的中转站,这才是我绕道明州的理由。”

    覃敏同样会意道:“在商言商,那杜笙跟明州商会勾结,不知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如今遇到在生意场上同样有手腕的姜掌柜,谁输谁赢可就不一定了。”

    “陛下说,姜南溪是个疯子,我倒想看看,她在淮南有多疯。”

    两人正秘密交谈,外头便传来动静,随着锦衣卫推开大门,礼部侍郎蔡司其顶着风雨站门外。

    金朝光早已经换上一副好脾气的模样,看到冷着一张脸的蔡司其时,便笑道:“蔡大人怎么这副脸色,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甩了甩袖子,一脸怒火的蔡司其进入凹凸不平的屋内道:“金御史,我们明明可以从津城走水路直达淮南,你为何要多此一举走明州。”

    “本官最近肠胃不适,那通往津城的路颠簸得很,我年纪大了,受不住。”说完肚子一阵咕噜响,随后一股恶臭味蔓延屋内。

    闻到臭屁味,蔡司其不得不用帕子捂住口鼻道:“明州这几日正是运货的时候,若是因此暴露耽误了王爷的大事,金大人你担待得起吗?”

    金朝光看着紧张的蔡司其道:“蔡大人别动气,进来坐慢慢说。”

    挥袖坐下,蔡司其抱怨道:“自从没了城北地下赌场,王爷一直为钱的事情发愁,要是再因为明州的事情而耽误檀于仙杀了镇北王父子,王爷定不会饶了你我。”

    倒了杯茶,金朝光淡定道:“蔡兄莫慌,明州不是第一次运货,不会出事的。”

    “你知道这次明州运的是什么货吗?”

    放下茶杯,金朝光一脸好奇:“是什么?”

    看了看周围,蔡司其靠近人低声道:“是火铳。”

    眼神一闪,金朝光诧异道:“哪来的火铳?”

    “从兵部偷出来的。”

    “兵部一共就七十台火铳,王爷如何能偷出来。”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现在兵部的火铳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默默拽紧衣袖,金朝光依旧带着笑意:“还是王爷有办法。”

    “那是自然,所以我们不能拖王爷的后腿,必须想办法在那个姜南溪抵达王都之前把人杀了。”说完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金朝光问:“不知蔡大人想怎么把人杀了?”

    “明州州府杜笙不是好色吗?把人送给他玩便是。”

    “还是蔡兄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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