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凤的声音很轻柔,让人听着很舒服,但姜南溪却只听见了万箭穿心、双腿被废,肩胛骨被刺穿这几个字眼。

    手里捏着的筷子不知何时被折断,细碎的木屑刺痛着伤口,但她已毫无知觉,如同行尸走肉般问:“当时他身边还有谁?”

    看着情绪崩溃到临界点的人,蓝凤依然温柔道:“两名副将苏妖和秦霜,以及近卫统领顾亭。”

    “这两人有叛变的可能吗?”

    听到这,镇北王道:“绝无可能,苏妖跟秦霜是本王从小挑到子徵身边的近卫,他俩后来参军成为子徵麾下将领,不会叛变。”

    “如此,那就说明檀于仙比从前更强大了。”

    镇北王没有直接跟檀于仙交锋过,在她刚崛起的那几年,他因伤病慢慢退居幕后,在北境跟檀于仙打过最多交道的,是长子赵北尘。

    北尘心思缜密,做事看得长远滴水不漏,因此擅长猛攻和闪电战的檀于仙,遇到北尘这样的主帅,只会打得非常窝囊,所以檀于仙那些年在北境讨不到什么便宜,随后她回到西北的月乘,开始跟北岌交锋。

    东兰跟月乘有了檀于仙无异于如虎添翼,这个女人强大且贪婪,聪明且无畏,在她的带领下,边境各部整合成一体,成为能吞噬大虞的猛兽。

    放下筷子,镇北王道:“檀于仙上战场的时间比北尘都早,因此她不管是先锋突击,还是坐镇后方指挥,都有着及其丰富的经验,在战场上,经验远比天赋更重要,但有一点,檀于仙比不上我们,也是她最致命的弱点。”

    姜南溪瞬间了然:“月乘跟东兰都是马背上的部落,不擅长农耕,无法支撑他们打一场持久的消耗战,由于没有辎重后勤作为保障,也是檀于仙擅长猛攻和闪电战的原因,因为她走不远。”

    镇北王十分认同:“但从这些年的交战来看,东兰人开始学会屯佃戍边种粮食,尤其是在木兰坡,他们开始养战马,这一点是从前的东兰人不会去做的,以前他们没有过冬物资,只会去抢。”

    姜南溪同样肯定:“东兰人之所以能做到屯佃戍边,最重要的原因是大虞内部有荣亲王之类的叛国者存在,他们从大虞偷出铜铁等矿给东兰人,使得东兰人加强了军备,用上了农具,以及获得源源不断的粮食作为供应,如果不能切断荣亲王这个祸害源头,北境将永无宁日。”

    蓝凤早就听闻边境互市里,一些行商手脚不干净,但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抓获,现在看着姜南溪便猜到,她已经有办法掐断这个祸害,便问:“南溪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

    “能,但需要王爷的帮助。”

    一听需要自己帮忙,镇北王瞬间打起精神道:“南溪需要本王做什么,尽管提。”

    “我需要亲自接管北境军所有的辎重分配,以及边境互市的审查巡逻,包括互市的所有交易都需要经过我手。”

    边境互市是北境军最重要的军费来源,每年春夏及秋冬的互市交易不仅仅是北境跟边境九部的交易,甚至有楼兰等西域各国的商队也会在此交易。因此每次的互市交易额都十分庞大,而北境军也会从中抽取一分部交易额作为回报,毕竟单依朝廷的拨款,北境军恐怕早就解散了。

    正因为互市的重要性,所以只能牢牢掌握在镇北王及其心腹手里,如今姜南溪一来,就要动互市这块肥肉,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反扑。

    而镇北王听到这个提议,想也不想直接同意:“可以,但你必须要保证,互市所得收入,必须百分百用在北境军身上。”

    听到镇北王如此爽快的决定,姜南溪微微愣住,随后坚定道:“王爷放心,我来北境不仅仅是为了北岌,更要做整个北境军的后盾,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

    “既然如此,本王就放心的把互市交给你了。”

    “谢王爷,南溪定不辱命。”

    三人继续用餐,期间气氛和睦再没什么激动之举。

    待到姜南溪离去后,蓝凤才忍不住问:“王爷如此轻易就把互市交给她打理,会不会太冲动了。”

    看着饭桌上被折断的筷子,镇北王神色严肃,不似刚才的和善道:“她是子徵认定的姑娘,她的品性我信得过。”

    “可陛下曾说,她是个疯子,王爷不怕她会反噬小郡王。”

    “她确实是个疯子,但她同样足够聪明,仅用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迅速成长为京畿首富,并且还懂得如何改良各种民生、军备所需的机械。我应该庆幸,能完全克制她疯魔的人只有北岌,以及她无论何时何地,都把人当成人的态度和对国家的忠心。”

    蓝凤认可道:“的确如此,她虽然疯,但不曾辜负百姓。”

    “所以我跟陛下不同,陛下用眼睛看人,而我用心。”

    想到这,蓝凤更是诧异:“王爷您说,南溪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被子徵这个混小子拱了。”

    说到儿子,镇北王有些得意道:“把南溪认作唯一的媳妇,是臭小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南溪多好啊,又漂亮又能干,还有钱!我听说,她随手一挥,就给臭小子十万两零花钱啊,十万两啊,足够发半年的军饷了。”

    蓝凤:...所以王爷就是看中人家有钱吧!

    镇北王见人一副鄙视自己的样子,立即收敛起激动的表情,“别这么看本王,想想你有多久没见过十万两了,现在整个北境军穷得连军装都发不起,身上的棉衣还是年前的。为了筹够军饷,扶楹把自己的名下所有的陪嫁庄子铺子都买了,好好的一个郡主,身上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所以要养活十七万北境军,以及将近一百万的四城百姓,我们真的需要钱。”

    北境每年跟户部要钱,户部都哭穷,如今天降神人,北境来了一个会赚钱的姑娘,还是小郡王认定的媳妇,王爷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蓝凤道:“希望南溪这小姑娘真的能给北境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拿起一旁的佩剑继续擦拭,镇北王道:“我可是非常看好她的,就怕子徵...”

    赵北岌在蒙鄂多旗失去消息八天,时间拖得越久,生存的机会越渺茫,这一点蓝凤比任何人都清楚。

    另一侧,姜南溪回到休息的院子。

    她看着院子里这棵光秃秃的柿子问:“这院子是小郡王的吗?”

    侍女手脚麻利地推开屋门道:“是。”

    “院子叫什么名字?”

    “星坠。”

    星星为你而坠落,赵北岌的耀眼足以掩盖星辰的光芒。

    “星垂是个好名字,你下去吧。”

    “奴婢叫慕娥,是郡主身边的侍女,姑娘有事唤我。”

    “嗯。”

    ———

    入夜,姜南溪被噩梦惊醒。

    回想起梦里的画面,她不由地冷汗直流,拽紧被褥问:“钟离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随后屏风外响起钟离雪的声音:“才过卯时,主子您是做噩梦了吗?”

    “更衣,我要去蒙鄂多旗。”

    “主子如今还早,您再睡会吧。”

    “我睡不着。”说完直接掀开被褥起身。

    等到姜南溪把东西都准备齐全时,天际也已经泛白。

    宋至清点物资上前道:“主子您说的药品和物资都准备好了。”

    披上大氅,戴上自制的口罩,姜南溪纵身上马:“出发。”

    一行二十多人踏着难得的日光往蒙鄂多旗而去,期间晨猎完毕的海东青玄一直盘旋在姜南溪上空,有了玄带路,他们一行人很快抵达蒙鄂多旗。

    漫天的流沙被薄薄的积雪覆盖,雪地上的痕迹杂乱,并且有马的排泄物跟生活痕迹,显然有一支部队在这驻扎过。

    宋至虽是近卫,但同样在军中担任过斥候,因此查看了一番后说道:“主子,是大小姐带领的娘子军生活过的痕迹,看样子她们刚刚拔营不久,去的方向是西面。”

    定安郡主手下有一支五千人组成的娘子军,这次前来搜救的正是这支以救援为主力的队伍。

    姜南溪下马查看流沙的痕迹,三天前这里下过一场大雪,风向也一直是东西风变着刮,风速大约在四到六级左右,因此在地上形成一道风痕。

    娘子军往北走,是想走八天前交战的下游,但以姜南溪对赵北岌的了解,他在遇到檀于仙后确定打不过的情况下,便不会硬战必定会保存实力,而当时上方也就是后方是东兰的驯鹿骑兵,前方下游是檀于仙,如此他更可能会折返。

    站起身,姜南溪道:“去之前交战地的上方搜寻。”

    宋至有些不解问:“上方交战更为惨烈,那样的情况下,将军如何能折返。”

    姜南溪坚定道:“他会。”说完跃上马背朝着绿洲的方向而去。

    宋至跟一旁的钟离雪对视了一眼,钟离雪道:“以我对主子的了解,越是这个时候,她越冷静,因此不会冲动。”

    绑好腰间的酒壶,宋至道:“那就走吧。”

    顶着难得的日光,姜南溪大约疾行了一百多里,随着一声鹰鸣响彻,海东青玄落在她肩膀上,听着玄发出的咕咕声,她心有感应道:“你说,前方有狼群出没。”

    玄再次起飞,并发出长鸣,姜南溪想到赵北岌身边跟着一头雪狼,随后夹紧马腹挥动长鞭道:“前方有发现,走。”

    冲到一处沙坡上,坡下是一弯干涸的绿洲,原本的河面早已干枯呈现龟背般的裂纹,上面还散布着一些动物的尸骸,比人高的野草在河面浅滩处随风摇曳,放眼望去,只有枯败跟荒凉。

    可就是在这了无生机中,姜南溪一眼就看到了淹没在野草深处的一个身影。

    并随着一声冲天的狼吠声,她率先骑马冲了下去道:“找到了。”

    只花了片刻便从沙坡冲到绿洲,姜南溪再也顾不上什么奔向躺在野草地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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