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喝点水吧  。”纤儿捧着水杯奉到子蕊的跟前。

    葱白玉指从滚着黑丝云纹边的大红锦袖滑出,接过精美的玉杯,子蕊仰头将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

    纤儿接过杯子,恭候在旁。

    子蕊捏着帕子捂住嘴轻咳几声,烟眉微蹙,姣好的面容透着苍白的病态,她低声道:“什么时辰了 ?”

    “子时一刻,小姐,您该歇息了。”

    子蕊揉了揉还有些隐隐作痛的额角,“你先下去吧。”

    “是,小姐。”纤儿服侍子蕊褪下外衫,为她整理好帷帐,方才垂首退去。

    子蕊将脸颊埋进软衾中,泪珠儿顺着她的眼尾一滴滴滑落。

    她真的重生回来了。

    回到了云英未嫁之时,她还是倍受父兄宠爱的宰相千金,还没有遇到那个毁了自己一辈子的男人。

    上辈子她嫁作人妇,三年无所出,夫君冷漠,独守空闺,世人诘难,家破人亡。最后病重卧榻,孤苦无依,身侧只余旧仆纤儿一人相伴服侍,整日听着屋外恶奴的作践之语,终是含恨而终。

    她恨自己轻信小人谗言,疏远父兄,害得阿父冤死,兄长惨遭流放。

    她亦恨自己识人不清,误将狼子作良配,遭人耻笑,落了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如今距离她出嫁之日尚有月余,一切都还来得及阻止。这一世,她必定不会再听信小人,更不会再傻乎乎地捧着一颗真心任人践踏。

    此生,她的父兄由她守护,她的人生由她做主!

    翌日,子蕊朦朦胧胧间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唤醒,她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外间候着的纤儿听到了动静立马走了进来。她手捧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衣裙,身后跟着一个端着铜盆和面巾的婢女。

    纤儿上前掀开帷帐往旁挂好,一面扶着子蕊下床一面道:“小姐,老爷和少爷们都在等您一起用膳了。”

    子蕊闻言,穿鞋的动作一顿,心里难以抑制地涌起了紧张、害怕和激动的心情。

    她的父兄,自从她出嫁后就再未见过一面的父兄,那三位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们的音容相貌此时回想起来竟很是模糊。

    她任由纤儿动作熟练地伺候她洗漱穿戴,打扮齐整后,方才匆匆前往膳厅。

    越靠近膳厅她的心里就越胆怯,到了门口后,她咬着牙跨过门槛,人还未站稳,就听到一道清越爽朗的声音传来。

    “蕊猪崽,又睡懒觉,昨晚瞒着二哥干什么去了?”

    子蕊站定,她顺着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瞧去,只见一个红衣男子正姿态慵懒地盘坐在餐桌边,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搭着膝盖,眼神戏谑又带着宠溺地看着自己。

    此人正是子府二公子,她的二哥子易。

    男子面容俊朗,眉目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不羁给他添了几分洒脱恣肆。

    她的眼睛还未来得及去细细勾描二哥的容颜,就听得一声清冽的嗓音说道:“蕊妹,今早有你爱吃的金乳酥。”

    她视线顿时落在了正跪坐在二哥身旁锦衣玉带的男子,那人面如冠玉,眸点寒星,气质清贵,此时投向子蕊的目光中带着不易觉察的温柔。

    这位姿容清俊矜贵的男子,她的大哥子凛,名贯朝野,曾是多少王姬贵女的心仪之人,最终却落得个众人唾弃,流放北境蛮荒的结局。

    这时一道威严又不乏温和的声音传来:“阿蕊,到阿父身边来。”

    子蕊的身体猛地一震,眼泪迅速蔓延至眼眶。她泪眼朦胧,急切地寻向发声之人。

    阿父!

    那个不苟言笑,却视她如珠似玉,为她挡了半生风雨的阿父,那个临死前还念念不忘她这个不孝女的阿父。

    她的脚底像是生了根,浑身颤抖,眼泪扑簌簌地顺着白玉面颊滚落。

    她紧紧咬着下唇,无声地落着泪,目光却固执地盯着那三道模糊的身影。

    子蕊突然落泪将屋内三人都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围在她身侧。

    “哎哎哎,蕊妹,怎么哭了?别哭,别哭!二哥错了,你不是猪崽,你是蕊宝!”子易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又哄又道歉。

    子凛修长的手指捧起子蕊被泪水浸湿的面庞,一面用帕子轻柔擦拭,一面冷声道:“谁欺负我们蕊宝了?”

    子如煜宽厚的大手抚上子蕊的发顶,沉稳的声音里藏带着令人心安的可靠:“阿蕊,莫哭,有甚委屈,阿父替你做主。”

    得了三人的安抚,子蕊愈加酸涩难忍,小手紧紧拽住阿父和二哥的衣服,号啕大哭。

    她兀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是要把上辈子的愧疚、委屈和痛苦都一股脑倾泻下来。

    子如煜早年丧妻,留他一人独自抚养三个子女,这么多年下来,他虽政务繁忙,却也从没对孩子落下管教,只是两个儿子倒还好说,从严教之即可,这个娇娇柔柔的小女儿却叫他很是苦恼。小小软软的一个小女娃儿被自己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 ,出落得亭亭玉立,转眼间就已经到了能够出嫁的年纪,是个大姑娘了。只是和女儿相处了这十来年,朝堂上不怒自威的子相还是学不会哄女儿开心。

    瞧着女儿哭得如此伤心的模样,他又是心疼又是无措。

    “乖,蕊宝,别哭,二哥待会带你看样有趣儿的。”家里三个男的也就子易比较有哄人的经验,毕竟这人时常忍不住逗弄宝贝妹妹,偶尔将人逗急了还要反过来一阵好哄。

    所幸子蕊没有哭太久,哭声渐歇,泪水渐止。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看着不厌其烦为她擦拭眼泪的大哥,湿粘的睫羽扑闪着,糯糯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大哥……”

    子凛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滩水,轻轻哄到:“不哭了,啊。”

    将子蕊脸上的泪痕擦干后,子凛又从仆人手里接过拧干了的湿帕子仔细替人又将脸颊拭净。

    下巴被子凛松开后的子蕊一下子就控制不住扑进了子如煜的怀里,眷念不已地蹭了蹭阿父身上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阿父……”

    一旁的子易这下子不开心了,他见自己的宝贝妹妹先后叫了父亲和兄长,独独没有唤二哥,他挤开子凛,摸了摸子蕊的头,哄道:“蕊宝,怎么不叫二哥?二哥最疼你了。”

    子蕊将埋在子如煜怀中的脸抬起,水润的大眼儿倒映着二哥满是醋意的脸,顿时破涕为笑:“二哥!”

    是从小最疼爱她的二哥啊,陪她笑陪她闹,对自己几乎无有不应,对她千娇万宠的二哥。

    如愿听到妹妹娇娇软软的叫了自己后,子易也咧嘴笑了。

    “阿蕊,方才为何哭了?可是在哪里受了委屈?”

    子如煜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沉声问道。

    子易抢道:“蕊宝,是不是那个姓高的惹你不悦了?”

    姓高的,便是已经和子蕊订下婚约,再过月余就要来迎娶子蕊的高崖侯之子——高文轩。

    作为王都最炙手可热的世族子弟之一,子蕊是在去年第一次去田猎时偶然与之相识的。当时她的坐骑不知为何受到惊吓胡乱冲撞起来,还是高文轩出手将她从险境中救出的。

    也正是这一场英雄救美,再加上高文轩长得风流倜傥,温文尔雅,说话也很是幽默风趣,子蕊自小被父兄看得严严实实的,就没多少机会接触外男,如今第一次开始社交就遇上了高文轩这样的情场高手,接触没几次就忍不住芳心暗许了。

    子蕊从小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脾气说不上好,犟起来连子如煜都拿她无法。因此当家里的掌上明珠不论他们如何劝阻都执意要嫁与高文轩的时候,子家三个男人毫无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门亲事。

    奈何这一场在子蕊看来是天作之合的姻缘,却是他人精心策划的争夺权力毁灭子家的阴谋。

    想象中的举案齐眉的美好生活在新婚之夜便遭到了当头一棒——她的新婚夫婿,却是连婚房都不曾踏入,只留她一人独守空房。

    意中人的温和体贴、情深义重仿佛就是那镜花水月,一夜之间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冷漠和厌恶。

    而当时因为执意嫁给心上人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的子蕊又有何颜面让父兄知道自己自作自受的境况?再加上局势日趋紧张,父兄似乎也身陷囹圄,根本无暇顾及她,为了不再给父兄添麻烦,子蕊也就只能默默垂泪,有苦难诉。

    然而最让子蕊崩溃的却是三年后那场变故。那一年,阿父含冤赴死,阿兄惨遭流放,曾经盛极一时的子家一夕败落。而因常年抑郁染恙卧榻的她却被告知了这场变故的真相,同时也知道了,正是自己的愚昧无知、轻信于人才使得小人的计划更加顺利进行。

    就像是最后的一根稻草般,子蕊瞬间被压垮了。

    如今幸得天怜,她含恨重生,这一世,就算那些迫害父兄的罪魁祸首不来找她,她也要将所有的危险都扼杀在摇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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