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穗站在一扇深褐色老榆木大门前,木门上的龙凤纹交织,象征着这家主人的权威。门旁边的石狮子凝视着来访者,仿佛在守护这座古宅的神圣与尊贵。

    抬眼望去,这厚重的木门和高高的围墙包裹着墙内的宅子,只隐约能看到屋子的瓦檐,这种生人勿近的剥离感让人仿佛回到了一百年前。

    没多久,木门缓缓打开,一位老妇从门后走出,见到高穗的瞬间,瞳孔微微放大,显出难以掩饰的激动。她颤巍的向高穗伸出手,声音颤抖地唤了一声“小小姐”。

    高穗握住这位老妇的手,轻声道:“林婶,好久不见了。”

    林婶握着高穗的手左右轻轻摩挲,饱经风霜的眼睛热切的看着高穗的脸颊,努力将她的脸与十六年前那个小女孩重叠。

    “小小姐,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一见面竟然是因为少爷夫人…….。”话未说完,林婶就哽咽了,撇过头去强忍泪水。

    高穗垂下眼睛,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悲伤被林婶的抽泣声勾起,那场惨烈的悲剧发生一个月了,高穗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好了好了,看我这,年纪越大脑子锈的厉害。小小姐,正事要紧,你的奶奶还在大堂等着你呢,这么多年,老夫人也是记挂着您的……”

    林婶絮絮的声音还在耳边环绕,但高穗一想到自己的这位奶奶,心底便不住泛起些许嘲讽。当年若非她的刁难和锉磨,自己的母亲怎么会愤然离婚远走他乡。

    高穗抬头,看着里面被高墙切割的四方天,在这座高氏老宅里,高穗曾度过了她的童年。那段童年,她该用什么语言去形容呢,就像南方夏天的雨季,潮湿又闷热,令人喘不过气。即使记忆已经模糊,但感觉连接的抗拒已经成为高穗身体的一部分,她不喜欢这座宅子。

    穿过厚重的青石板,高穗随着林婶来到屋子的正堂,这里的陈设和十六年前没什么变化,紫檀木长桌、正中悬挂着凤穿牡丹的丝绸屏风,四角摆放着年代久远青花瓷瓶和山水字画。

    高穗厌恶这里的一切,这些“传承”像枷锁一样锁住了每一个高家人和他们的灵魂,让他们心甘情愿成为这座宅子的奴仆,去维护去修缮去成为高氏“家风”的卫道士。

    大堂正坐的雕花木椅上端坐着一个老太太,穿着深色绸缎长袍,头发被精心打理过盘成优雅的形状,脖子上的满绿翡翠项链在沉沉的采光下显得更加幽绿。

    这就是高穗的奶奶——高吕文音女士。即使是在心里,高穗也不愿意称呼她为奶奶。

    见到来人,高吕文音似乎无动于衷,侧身拿起手边的茶盏小酌了了一口后才缓缓开口:

    “上面坐着长辈,见到没有一句问好,这么多年,你的教养呢?”

    缓了缓,她将茶盏不轻不重的放在紫檀桌上,不过这”砰”的一声倒是听得清楚。

    老太太扯起嘴角,忽然将眼睛聚焦在高穗身上上下打量。

    高穗今天打扮简约,自然的直发轻轻披肩,她穿着一件灰色针织开衫内搭白色衬衫,下面则穿着一条驼色休闲裤,搭配棕色的摩卡鞋。

    高吕文音厌恶的皱了皱眉,继续说道:

    “到底是你那下九流的母亲不懂这些,才把你养成这样的不修边幅。”

    话音刚落,还没等高吕文音喝上第二口茶,就见高穗信步向她走来,停在距离她一尺半处。这样的相近让她不得不抬头仰视自己的这个孙女。

    高穗面带微笑眼神却没有一丝笑意,语气平静不失锋芒:

    “高吕文音女士,趁我还愿意尊称你一声‘女士’,你下次开口前要好好斟酌一下自己的言辞。我的母亲,是不是下九流怎么也轮不到你来说。”

    说完,高穗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下,继续开口道:

    “您老年纪大了,每日在这宅子里喝喝茶挺好,其他琐碎的事还是不要插手了,毕竟我是高氏——”高穗忽然俯身靠近老太的耳边一字一句的说道:

    “唯——一——的——继——承——人。”

    高穗说完便直起腰板,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这位陌生的至亲,看着她眼底的矜持和庄重一点点崩塌。

    高吕文音从一开始建立起来的庄重权威形象被高穗击溃,原本她试图用自己的作为长辈的威严敲打这位十几年不见的孙女,好让自己在心理上占上风。谁知,这个高穗居然不吃这一套,反而三言两语讲她击溃。

    她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虽然这是她的孙女,但因为她母亲的关系,高吕文音自始至终没有喜欢过她,但她的独子高惕就只有高穗一个女儿,甚至在七年前就指定高穗成为高氏继承人。

    这让高吕文音很气恼,她自己是名门出身嫁进高家,即是这样有身份也是在婆婆手底下锉磨了多年,她朱嘉儿一个空姐凭什么嫁给自己的儿子,即使她生的女儿,即使是自己孙女,那也是一个异类,一个不该出现在高氏的异类。

    如今,儿子死了,高氏落入高穗的手里,理论上,高穗确实是合法继承人,但高吕文音有自己的想法,她希望自己女儿高淑的小儿子汤隆过继到高家继承产业。但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自己的儿子竟然背着她在七年前将手里的股权转入高穗名下,直接断了她的念想。

    这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自己熬了一辈子,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厌恶的女人生的孩子将掌管高氏,而她被彻底架空,成了一个徒有虚名的老祖宗。

    “你…..你..竟敢..”

    高吕文音气得用手指着高穗,另一只手扶着座椅慢慢站起。

    高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清楚她的路走到头了,未来也只守着这座老宅守着这个她自己维护了一辈子的坟墓过完一生。

    想着想着,高穗莫名觉得她可悲起来,将牢笼当作信仰,做了一辈子的囚徒。

    一旁的林婶看状况不对,赶忙走到老太太跟前说道:

    “老太太,长老们都在祠堂等着小小姐完成接任仪式呢,让这些长老等太久终归不好….”

    话还没说完,高吕文音便拂袖朝着祠堂走去,高穗跟在她后面。

    接任仪式是这个家族的传统,高氏作为一个封闭的家族企业,每一任新的继承人都需要在祠堂完成这个仪式。

    再次来到高氏祠堂,高穗看着这些祖宗牌位,看着这些被精心供奉的先人,想到自己幼时曾经因为闯入这里被高吕文音掌掴,那辛辣的感觉和女人淬了毒的目光还历历在目。

    她本能抗拒这种仪式,仿佛踏入这里这里就意味着对过去的一种妥协。但郑伯说的对,在她站稳脚跟之前,明面上不能和高家的族亲唱反调。

    繁杂的仪式后,高穗终于能稍稍放松,她可以感觉到这些与她或近或远的族亲都对她带着些许敌意,他们看向她的目光带着警惕。

    一切才刚开始,高穗想,今后的路还这么长,而站在她身边的只有父亲留给她的郑伯。

    高穗暗叹了一口气,每当她疲惫或者心力交瘁的时候都会想到闻邺,若是他在就好了,高穗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道,充满她的鼻腔。

    即使当时的他稚气未脱,还是少年模样,但只要他在自己身边,高穗就会觉得无比心安。

    但一想到当年,自己许久未见的父亲突然出现,闯入自己和母亲的寓所,强行带走了自己,同时也将母亲带走。

    只是自那一夜后,高穗再也未见过母亲朱嘉儿,直到上个月惨剧的发生,自己在新闻上看到父母的死讯,两人陈尸家中,一个死于窒息,一个死于枪杀。

    这个新闻已经被高家花重金压了下来,因为这不仅是一场凶杀案,更是高家的丑闻。

    而闻邺当年只能从人去楼空的餐馆、没有回应的电话和教室里空荡座位知道她的消失。

    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密密麻麻泛起刺痛,她很难去细想闻邺在得知事实后的反应,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

    这次回国,高穗最想见到的就是闻邺,她已经失去了母亲这个精神支柱,如今,她只希望可以找回闻邺,可以让自己解开曾经不告而别的误会,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思念他……

    思绪飞往,高穗被一阵钟鼎声唤回,这个仪式终于彻底结束了,堂外的天空已染上了夜幕。

    仪式后,高吕文音被一名美妇搀扶回住处,老太出祠堂前还不忘侧头瞪了高穗一眼,高穗很自然的忽视了。

    只是那名扶着她的美妇,高穗认出是自己的继母旦玟心,当年母亲出走也有她的手笔。

    高穗的视线落跟随二人远去的身影,直至这对婆媳消失在廊外的拐角。

    心中的那片名为童年的死海逐渐泛起涟漪,高穗垂下眸子,掩盖那股莫名翻滚的情绪,这是她汹涌已久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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