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弥漫如泼墨,风吹扬起裴易年的衣袍一角。闻弦隔着沉沉雨雾试图看清他的神情,却只瞧见裴易年眼里淡淡的情绪。他慢慢地朝着自己移步,一步一步,最后站在她面前。

    闻弦内心紊乱,她努力压抑住不该流泻的情绪,止住慌乱,后退了一大步,低头应声说:“是,陛下。”

    她无法忽略掉心尖上的痛楚,仿佛那一瞬间冰川融化,雪覆青山,薄薄的雾讲她温柔笼罩,心乱得没有章法。

    裴易年却不给她任何停留的机会,他翕动嘴唇,声音不紧不慢:“发什么愣,走吧?”

    闻弦愣愣抬头,抬眼见他眸里的温柔缱绻。太过猛烈,一切就像精心设置好的漩涡一样,等待她慢慢地沉沦下去。

    这个局面,令她进退两难。

    两个人相立而站,青袍玉立,风幽幽,闻弦隔着夜色开始有些看不清他。

    闻弦提了一盏玻璃灯走在前,她感觉得到身后之人重重的呼吸声。

    二人心思各异,闻弦明白,她和他都在一场精心舍好的局里,鹿死谁手无从得知。

    欲赢,只有以身试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闻弦重重阖眸,提灯不语,玻璃灯映着了她的半边脸。快到畔上之际,身后之人蓦然停下步来,他笑意盈盈如一泓秋水,说道:“闻弦,此名好生好听,可是你父亲起的?”

    这句话裴易年是笑着说的,似是漫不经心随意起问,却带了些尖利的锋芒,意图分明。闻弦转过身来,拱手行礼:“是家母赐的名,闻弦歌而知雅意。”

    “原来如此。”裴易年微微颔首,眼里也还是只有淡淡的情绪,只温声细语:“走罢。”便走在前面,不再言语。

    闻弦抬起眸子,暗暗打量着裴易年。他一身金黄色长袍,并未束发,显得雍贵华丽,只是看着背影都叫人养眼。多年高居皇位,倒也养出了居高临下的气质。然而就是如此之人,对待自己却温柔儒雅随和,实属古怪。

    “在想什么?”他不知何时放慢了步伐,同闻弦亦步亦趋。

    她突然扯住了裴易年的衣袍一角,怯生生说:“陛下,我想跟着你。”

    “我不想死。”

    初雪落满了裴易年的肩头,他在夜色中没有言语,只是定定看着她。

    闻弦踩着雪,枝桠咯吱咯吱直响,她看着裴易年,不敢轻易错失他眼眸里任何的情绪。

    裴易年弯唇笑了笑,却也无任何情绪。他弯下身来,指尖抚了抚闻弦眼角的眼泪,温热黏腻,他将手指抵在唇边,轻轻舔舐。

    真是个疯子!闻弦低着头在心中暗忖。

    他指尖的一滴泪落在了厚雪上,绽开融化,最后消失无踪。

    裴易年没说可不可以,只是笑着走出了亭子。

    她不敢擅自揣测裴易年的心理。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始终不对等,他是一国之君,是一声令下便能让她死的人。是她不可亵渎、不敬的人。

    或许这一辈子就这样算了吧,闻弦曾想。

    只是她不甘,抑或是说心中的那点野心在慢慢燃烧,作祟。

    她要赢,她才不要成为那局棋里被吞咽的弃子。

    胜者为王,败者为臣。

    思及此,裴易年倏地向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笑道:“闻弦,喝酒么?”

    闻弦站在原地愣了半顷,并未想到裴易年竟如此豪放。她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充斥着画面。

    “好……”她弯唇一笑,没再想太多。

    宫内柳丝飘絮,潇潇暮雨未歇,雨雾隔在二人面前。

    裴易年将一樽酒递给闻弦,蓦然凑近她的脸:“闻弦,上屋顶么?”

    “好。”言讫,闻弦有些恍然,自己竟真的和裴易年相处得如此自然。

    她倾身一覆,随着裴易年上了屋顶。

    “臣女未曾想过陛下竟是如此豪放之人。”

    这句话不知是奉承还是随口一说,裴易年却当了真,勾唇一笑,饶有兴致开口问道:“你当真觉得我......朕豪放?”

    “自然。”

    这倒不是说谎,闻弦当真觉得一国之君应该如此。她便如此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裴易年却满意地笑了,翕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眸中笑意却也未减半分。

    “我很喜欢在这绝高处俯视盛世。会让我觉得唯我独尊、不可一世。”裴易年戏谑地舔了舔唇瓣,笑意盈盈俯身在闻弦的耳畔旁低语,“闻弦,你知道么,我想吃掉你。”

    “想吃掉你很久了。”

    闻弦微微一怔,扯起笑:“陛下说笑了,臣女......”

    裴易年神情认真,温声开口道:“你不是想跟着我么?”他笑意阑珊,“那你就让我咬一口。”

    闻弦不敢相信,如此无赖之话竟是从一国之君口中说出的。

    风动,裴易年大抵是喝醉了酒,眼神迷离微醺。他枕在闻弦的肩上,说着梦呓。风微微潋起少女的青色衣裙,锁骨处漏出若隐若现的牙齿印。

    “真是无赖之徒!”闻弦在心中暗想着。虽如此,可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肩上之人发怒。

    “闻弦,闻弦........”裴易年半眯着眸子喊她名讳,声音穿透雪,听的她意乱情迷。

    闻弦垂眸看他,未语。

    一切心悦,都是可以演出来的。

    纵使情深又如何,终抵不过权利。

    所以闻弦清楚的明白,今日裴易年所做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给她下套,以身引诱她入局,只可惜她早就在局中了。

    蓄意谋之的行为让她险些真的沉沦。

    裴易年缓缓睁开眼,将脸抵在闻弦的锁骨处,语笑嫣然:“闻弦,你可喜欢喝这桃花酿?”

    许是那真诚的眼神太过炙热,闻弦终于肯抬起眸看他。

    “陛下,我们这般实属不妥。”她无声地往旁边挪移,垂眸收回视线。

    闻弦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很清醒的人,她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所以她会比同龄人更加的成熟、敏感。也正是如此,闻弦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能够成为她的把柄,她也不会为任何人或事沉沦。

    可偏偏和裴易年相处的时候,她却第一次开始慌了神。

    明明知道是精心设计的一场局,她却也开始为之乱神、心慌。

    闻弦曾经的嗤之以鼻到现在像是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剑刺向回自己,流血不止。

    是爱或是恨,她也开始分不清了。

    今夜小雨蒙蒙,掺着初雪,闻弦不禁打了个冷颤。

    裴易年没答话,只是问她:“冷了吗?”

    不待闻弦回答,他便解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闻弦肩上。

    “别着凉了。”裴易年倏地凑近她的脸,轻笑了一声。

    语闭,他恢复从前那般慵懒的神色,敛眸看闻弦。

    真是奇怪,仿佛同刚才不是一个人一样。

    闻弦垂眸,很轻的“嗯”了一声。她用鼻子嗅到那件大氅上留有的裴易年身上独有的檀木香味,身子竟也变得燥热起来。

    两个人许久未言,闻弦定定地看着宫中那一棵杨柳树,她刻意地去避开裴易年热烈的视线,却更加的紧促不安。裴易年重重的呼吸声喷在闻弦脖颈处,炽热燃烧。好似烈火在皮肤上放肆纵生,不熄。

    她的呼吸也开始变得紧促起来,一点一点,慢慢侵略她的身体。闻弦仿佛快要和他融为一体,燃烧、倾覆。她开始沉醉、迷离。

    “闻弦,你很紧张?”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闻弦的思绪。她拢了拢大氅,无声地挪移了位置。

    “没有。”话虽如此,可闻弦的声音在颤抖,实在不可信。

    黑夜实在太难熬,闻弦侧着动了动身子,随之瓦片掉落,她踩了空,正惊呼一声,重重阖上了眸子,可面临的是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温热的余温还残留在闻弦手上,她连连道谢:“多谢陛下。”

    闻弦狼狈地抬起了头,却见那如清风明月的眼眸笑眼弯弯看着她,笑意温醇问道:“没事吧,闻弦?”

    原来做的不好也是不会被责罚的。

    闻弦倏地想起在她小时候时因打碎了碗而被父亲责罚跪祠堂、一天不能吃饭。

    她就像个罪大莫及的犯人,在此刻手足无措。

    “对不起.......”闻弦缩作一团,小心翼翼地嗫嚅着,“我不是故意的......”她阖眸,静静等待着处决。

    “为什么要道歉呢?”裴易年依旧笑意未变,仍如清风朗月。他慵懒的表情多了几分无措,“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朕不会怪你,只要你没有受伤,下次小心就好了。”他笑眼弯弯,眉眼仿佛要与明月融作一体,她看着愣了好久好久。

    闻弦怯生生地翕动起干涩嘴唇,却没说出话来,她含情的眼眸蓦地蒙起一层水雾。

    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脆弱、感性,变得不清醒。

    好像在面对裴易年时,她会慢慢卸下自己所有的伪装。

    “在朕面前,你无需如此卑微。”

    裴易年睨眼看她,他说的话无关风月,漫不经心,可却让闻弦听得发愣。

    在他面前,好像自己才会有尊严可言。

    “陛下的眼疾是先天的吗?”闻弦莫名说出不合时宜的一句话来。这句话不经脑袋,她像是迫切地想了解关于裴易年的一切,然而这举动是不自觉、情不自禁。

    裴易年很轻地笑了一声,他用手轻轻抚了眼眸,情绪淡淡,仿佛是在说什么无关痛痒的事情:“不是天生的,是在朕三岁那年母妃蓄意谋之使发烧,并下令不准朕吃药,从而落下的眼疾。”

    他一笑置之,那双仿若玻璃制成的眼睛又弯了起来,温柔缱绻,瞳眸里却没有任何人的倒映。

    闻弦看着他怔愣住了神。其实裴易年的模样是极为出众的,可偏偏唯独那颗眼尾的痣最让她动情、沉沦。明明是翩翩公子温文儒雅,那颗泪痣却显得格外妖冶,笑起来温和又浪荡不羁,带有攻击性,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陛下的泪痣长得真好看。”她浅笑,连眉梢都带上了笑意。

    往后的闻弦其实无比地怀念这个瞬间,因为此时他们二人皆是不带任何敌意相处,坦诚相待,连笑容都不是虚假演出来的。

    至少此时此刻,他们相知相惜。

    那便足矣了。

    裴易年闻言轻轻挑眉,唇角含笑:“是么?你若喜欢,朕可以一直留着这颗痣。”

    这句话她听的有些迷离,开口询问,却被他轻轻略过,不作解释。

    闻弦也没太放在心上,笑着没说话,却看见不远处的李时安神色愠怒,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道:

    “陛下同罪人之女如此亲密,恐怕实在不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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