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夜从九连山下山时，正值人间隆冬大雪纷飞。
站在半山腰往下看，整片大地白茫茫，雪覆千山万径无，寒风凛冽透衣裳。
路面处处是被雪压倒的树枝，挂着冰柱的茅草已经枯萎，万物凋零，林间鸟迹难寻。
地上积雪有小腿深厚，脚踩下去瞬被掩埋。
随着行走，发出咯吱、咯吱声响。
他紧紧披风，此时，只想喝一杯滚烫的烈酒来暖身。
从吃朝食开始计算，他已经走了整整五个时辰了。路过一片竹林，跨过最后一棵卧地的竹子，拂开沉重的叶条，阿夜决定找个避风处歇息片刻。巡视一番，将眸光定在几十米外那棵三人合抱的枯树身上。
那枯树树身庞大，像一堵墙，能暂避风雪。
阿夜走到树下，眉头微皱，这棵树……莫名觉得熟悉。
让他想想。
——
“越伯，我真的走不动了，就让我歇一歇吧。”
“少爷，我们不能再耽搁了，如果没在夜幕之前到达九连山，晚间野兽出没把我们吃掉该如何是好？”
“那就让它吃掉我吧，早死晚死都是死，晒死累死被野兽咬死，又有什么区别？”
阿夜想起来了，这不是他小时候非赖着不走欲留在树下躲凉的那棵皂荚树吗？
犹记得是夏季，小小的他随着越伯上山，还未至正午，天空极其灼热，身上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嗓子疼的冒烟。
眯着眼睛，看着空中的烈日似不要命般炙烤人间，小阿夜瘫坐在高大皂荚树阴翳下，任凭越伯如何劝说，就是不肯起来。
没办法，后来越伯答应他只歇一刻钟。
他高兴得不得了，头枕着皂荚树裸露的树根，盯着结满青色皂荚的树冠，满足的吐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竟觉得躺在这满是尘土的地上比在家里的床还要舒适。
刚结的皂荚嫩绿嫩绿的，颜色还未变深，大小不一，叮叮当当挂在枝头，像小葫芦一样，风一吹，晃晃悠悠，真像顽皮的孩童。
只是现在，这棵昔日茁壮的参天大树就要变成死树了。
站在树下，仰头看着这棵被苍雪覆盖的皂荚树：躯干腐烂，光秃秃的树杈，树皮如同老人的皮肤一般干瘪，已走到生命尽头。
注视良久，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算了，你我有缘，姑且救你一命罢。”
阿夜从袖中掏出起一个小瓷瓶，打开木塞，蹲下身扒开厚厚积雪，将瓶里的水徐徐浇入腐朽风化的树根。
这是师父从天池荷叶上取的露珠，加入秘制的灵药，一滴可让凡人百病全消，小半瓶足以让这棵树再活百年。
水没入树根，只一瞬，大树像是孕育无穷喷薄的力量，树体内嗡嗡鸣动。
似干旱开裂的大地突然被注入泉水润养，似将死之人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望见绿洲。
大树焕发新生，竟神奇迎着风雪抽枝长叶、补长树皮。
像是不经意间，从一个腐败的树身很快变成一棵壮硕的参天大树，亦如当年。
树冠顶着皑皑白雪，长高、长高，再长高；变大，变大，再变大。几瞬，便昂然挺立立群山间，与山称霸，与风争逐。
“多谢。”
头顶传来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阿夜寻声仰望，见皂荚树抖抖枝丫，一颗黑色皂荚掉在脚下。
这是为了感谢他送的礼物？
阿夜蹲下捡起，长约五寸的黑色皂荚静静躺在手心。
“老君赠送，吾收下了。”阿夜抬臂弯腰向皂荚树郑重道谢。
头顶黑云笼罩，雪越下越大，急着赶路未曾多留，地上不时就延绵一串脚印。
不知过了多久，生机勃勃的皂荚树下又迎来了下一个路人。
“咦？”
着鹿皮小靴的红衣少女停在树下，抬手抚摸着粗糙的褐色树皮，一双灵动的双眼透着疑惑。
只听她自言自语道：“怪哉！上回来这里，这棵老树就要死了，怎么突然长得这么茂盛了？也太奇怪了……世人都说老蚌生珠…难道是这老树是枯心春动了？”
话未说完，只听少女娇叫一声：“哎哟……”
一簇雪‘哗啦‘从树上落下，刚好不好掉在少女脖颈里。
脖子里突如其来的冰意吓人一跳，少女当场跳起来拍拍打打，嘴里嘟囔着：“此地不宜久留……此地不宜久留……”
打落衣服里的残雪，少女生怕再次被冰，紧忙复戴上风帽，将帽绳打结，只露出五官。她伸手轻轻拍打了一下皂荚树，吸着被冻红的鼻子道：“哎呀，我只是随口一说，干嘛生气！”
“你看！”少女从挂在腰上的小袋里掏出一个瓷瓶向老树邀功，鬼灵精怪：“这个是我特地向别人求来的宝物，正是为了治你这棵老树。”
“不过，你现在已经好了，那肯定是不需要宝物了吧？”杏眼转了一圈，“那我摘你一棵种子应该不过分吧！嘿嘿……”
说时迟那时快，似是趁人不备，少女忽的腾地而起，身影疾快，像一只利箭“咻”跃上树顶，手向树梢上一伸，一颗最大、最乌黑透亮的皂荚便攥在手心。
待离皂荚树十米开外站地落定后，摘果实力道引起的残雪才徐徐落下。
“云霄山灵气十足，定不会辱没了你的子孙。”少女举着皂荚果实向老树挥挥手告别，“为了投桃报李，送你一段漂亮红绸，你就做那许愿树吧！”
变戏法似的，从袖中突然掏出一截质地上乘的柔软红绸，也不知用了什么力，那轻灵闪着细纱的红绸，像长了眼睛似的，直往树顶最高的枝干缠去！
也不管皂荚树生不生气、接不接受，少女蛮横转身，斗篷旋转了个圈，一身红衣蹦蹦跳跳远去了。
这截红绸是东海鲛族的织女用万年藻丝织就而成，早就吸足天地灵气，水净精华，被鲛族视为族宝。
鲛族之宝，定可以助这棵皂荚树积德行善，而为世间男女牵缘托愿，何尝不是一种功德？
此绸遇雨雪不僵，烈阳不褪色，迎风自舞，系在树顶，闪着细细沙沙的光。
孤零零行至二里山路，未见一只活物。
雪地上残留的路人脚印早被深雪覆盖，山里安静的实在诡异，感受不到一丝生命迹象。天空黑云密布像一只凶猛的野兽正龇牙咧嘴看向人间，似乎要吞噬一切。
天快黑了，少女放弃赶路。
站在高地，正欲寻个地挖个雪窝休憩，还未曾锁定地方，忽见足下半山‘腾地‘妖异起一团渺小烛火。
就那么一瞬间的事。
哪里来的烛火？
少女心中微微诧异，睁大眼睛看了看，适才林子里什么都没有啊？
那豆大的光点在林子里隐隐绰绰，形形魅魅，看不真切为何物。
烛火？磷火？还是其他的？
少女心中揣测着不敢细想，脑中浮现爷爷给她小时候讲的古老故事。什么雪夜鬼勾魂，深山吃人老妖……
心神不稳，脚蓦地趔趄了一下，踩到了一颗凸起的石头。心脏砰砰极速跳动，甚至能听到自己浓重的呼吸声，后背起了一层湿津津汗液。
她眨眨眼，不敢确定眼前的所见。又眨了眨眼睛，那团鬼火还在。
在树林间时有时无……时静时动……
少女安慰自己，想起书中的注释嘴里念念有词：“鬼火，乃死人尸骸产生的磷火，就算有什么鬼魅，也只不过是坟墓里埋得骨头释放的一种东西罢了。”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九国之中，妖、鬼、人、神皆为平等，不分贵贱。更有那条款约束，胆敢越界害我，叫你有来无回！”
稳了稳心神改变了主意，从腰上解开一个装水的小葫芦喝了一口，甩甩有些沉重地头决定继续前行。
又走了一里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雪越下越大，不计其数地飞雪像一团团棉絮重重落在人身上。
艰难拔起陷在雪地里地双脚，少女呼出一口热气，身上的红色斗篷早已经分不清原来颜色，全被雪花盖没。眉毛、眼睫毛、唇上更是攒满了雪，一张脸只剩那双湿漉漉的黑色双眸躲在眼皮之下。
不用看，她就知道自己这幅模样有些怪异。暗暗想着，要是遇见路人，人家说不定错认她为传说中的雪女呢？这荒山野岭中，一个全身雪白的少女，任谁见了都会瞎想吧？
“咦？”
少女蓦地驻足，发现不远处风雪连天的群山间，树林掩映下坐落一处小屋。
小屋在纷纷落雪下渺小鬼魅，一团昏黄烛火在风中摇摇曳曳，在这荒无人烟的山中着实令人惊诧、犹疑。
它在刺骨风雪中向她招手——
仿佛在说：来呀，快来呀。
站在半山腰往下看，整片大地白茫茫，雪覆千山万径无，寒风凛冽透衣裳。
路面处处是被雪压倒的树枝，挂着冰柱的茅草已经枯萎，万物凋零，林间鸟迹难寻。
地上积雪有小腿深厚，脚踩下去瞬被掩埋。
随着行走，发出咯吱、咯吱声响。
他紧紧披风，此时，只想喝一杯滚烫的烈酒来暖身。
从吃朝食开始计算，他已经走了整整五个时辰了。路过一片竹林，跨过最后一棵卧地的竹子，拂开沉重的叶条，阿夜决定找个避风处歇息片刻。巡视一番，将眸光定在几十米外那棵三人合抱的枯树身上。
那枯树树身庞大，像一堵墙，能暂避风雪。
阿夜走到树下，眉头微皱，这棵树……莫名觉得熟悉。
让他想想。
——
“越伯，我真的走不动了，就让我歇一歇吧。”
“少爷，我们不能再耽搁了，如果没在夜幕之前到达九连山，晚间野兽出没把我们吃掉该如何是好？”
“那就让它吃掉我吧，早死晚死都是死，晒死累死被野兽咬死，又有什么区别？”
阿夜想起来了，这不是他小时候非赖着不走欲留在树下躲凉的那棵皂荚树吗？
犹记得是夏季，小小的他随着越伯上山，还未至正午，天空极其灼热，身上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嗓子疼的冒烟。
眯着眼睛，看着空中的烈日似不要命般炙烤人间，小阿夜瘫坐在高大皂荚树阴翳下，任凭越伯如何劝说，就是不肯起来。
没办法，后来越伯答应他只歇一刻钟。
他高兴得不得了，头枕着皂荚树裸露的树根，盯着结满青色皂荚的树冠，满足的吐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竟觉得躺在这满是尘土的地上比在家里的床还要舒适。
刚结的皂荚嫩绿嫩绿的，颜色还未变深，大小不一，叮叮当当挂在枝头，像小葫芦一样，风一吹，晃晃悠悠，真像顽皮的孩童。
只是现在，这棵昔日茁壮的参天大树就要变成死树了。
站在树下，仰头看着这棵被苍雪覆盖的皂荚树：躯干腐烂，光秃秃的树杈，树皮如同老人的皮肤一般干瘪，已走到生命尽头。
注视良久，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算了，你我有缘，姑且救你一命罢。”
阿夜从袖中掏出起一个小瓷瓶，打开木塞，蹲下身扒开厚厚积雪，将瓶里的水徐徐浇入腐朽风化的树根。
这是师父从天池荷叶上取的露珠，加入秘制的灵药，一滴可让凡人百病全消，小半瓶足以让这棵树再活百年。
水没入树根，只一瞬，大树像是孕育无穷喷薄的力量，树体内嗡嗡鸣动。
似干旱开裂的大地突然被注入泉水润养，似将死之人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望见绿洲。
大树焕发新生，竟神奇迎着风雪抽枝长叶、补长树皮。
像是不经意间，从一个腐败的树身很快变成一棵壮硕的参天大树，亦如当年。
树冠顶着皑皑白雪，长高、长高，再长高；变大，变大，再变大。几瞬，便昂然挺立立群山间，与山称霸，与风争逐。
“多谢。”
头顶传来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阿夜寻声仰望，见皂荚树抖抖枝丫，一颗黑色皂荚掉在脚下。
这是为了感谢他送的礼物？
阿夜蹲下捡起，长约五寸的黑色皂荚静静躺在手心。
“老君赠送，吾收下了。”阿夜抬臂弯腰向皂荚树郑重道谢。
头顶黑云笼罩，雪越下越大，急着赶路未曾多留，地上不时就延绵一串脚印。
不知过了多久，生机勃勃的皂荚树下又迎来了下一个路人。
“咦？”
着鹿皮小靴的红衣少女停在树下，抬手抚摸着粗糙的褐色树皮，一双灵动的双眼透着疑惑。
只听她自言自语道：“怪哉！上回来这里，这棵老树就要死了，怎么突然长得这么茂盛了？也太奇怪了……世人都说老蚌生珠…难道是这老树是枯心春动了？”
话未说完，只听少女娇叫一声：“哎哟……”
一簇雪‘哗啦‘从树上落下，刚好不好掉在少女脖颈里。
脖子里突如其来的冰意吓人一跳，少女当场跳起来拍拍打打，嘴里嘟囔着：“此地不宜久留……此地不宜久留……”
打落衣服里的残雪，少女生怕再次被冰，紧忙复戴上风帽，将帽绳打结，只露出五官。她伸手轻轻拍打了一下皂荚树，吸着被冻红的鼻子道：“哎呀，我只是随口一说，干嘛生气！”
“你看！”少女从挂在腰上的小袋里掏出一个瓷瓶向老树邀功，鬼灵精怪：“这个是我特地向别人求来的宝物，正是为了治你这棵老树。”
“不过，你现在已经好了，那肯定是不需要宝物了吧？”杏眼转了一圈，“那我摘你一棵种子应该不过分吧！嘿嘿……”
说时迟那时快，似是趁人不备，少女忽的腾地而起，身影疾快，像一只利箭“咻”跃上树顶，手向树梢上一伸，一颗最大、最乌黑透亮的皂荚便攥在手心。
待离皂荚树十米开外站地落定后，摘果实力道引起的残雪才徐徐落下。
“云霄山灵气十足，定不会辱没了你的子孙。”少女举着皂荚果实向老树挥挥手告别，“为了投桃报李，送你一段漂亮红绸，你就做那许愿树吧！”
变戏法似的，从袖中突然掏出一截质地上乘的柔软红绸，也不知用了什么力，那轻灵闪着细纱的红绸，像长了眼睛似的，直往树顶最高的枝干缠去！
也不管皂荚树生不生气、接不接受，少女蛮横转身，斗篷旋转了个圈，一身红衣蹦蹦跳跳远去了。
这截红绸是东海鲛族的织女用万年藻丝织就而成，早就吸足天地灵气，水净精华，被鲛族视为族宝。
鲛族之宝，定可以助这棵皂荚树积德行善，而为世间男女牵缘托愿，何尝不是一种功德？
此绸遇雨雪不僵，烈阳不褪色，迎风自舞，系在树顶，闪着细细沙沙的光。
孤零零行至二里山路，未见一只活物。
雪地上残留的路人脚印早被深雪覆盖，山里安静的实在诡异，感受不到一丝生命迹象。天空黑云密布像一只凶猛的野兽正龇牙咧嘴看向人间，似乎要吞噬一切。
天快黑了，少女放弃赶路。
站在高地，正欲寻个地挖个雪窝休憩，还未曾锁定地方，忽见足下半山‘腾地‘妖异起一团渺小烛火。
就那么一瞬间的事。
哪里来的烛火？
少女心中微微诧异，睁大眼睛看了看，适才林子里什么都没有啊？
那豆大的光点在林子里隐隐绰绰，形形魅魅，看不真切为何物。
烛火？磷火？还是其他的？
少女心中揣测着不敢细想，脑中浮现爷爷给她小时候讲的古老故事。什么雪夜鬼勾魂，深山吃人老妖……
心神不稳，脚蓦地趔趄了一下，踩到了一颗凸起的石头。心脏砰砰极速跳动，甚至能听到自己浓重的呼吸声，后背起了一层湿津津汗液。
她眨眨眼，不敢确定眼前的所见。又眨了眨眼睛，那团鬼火还在。
在树林间时有时无……时静时动……
少女安慰自己，想起书中的注释嘴里念念有词：“鬼火，乃死人尸骸产生的磷火，就算有什么鬼魅，也只不过是坟墓里埋得骨头释放的一种东西罢了。”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九国之中，妖、鬼、人、神皆为平等，不分贵贱。更有那条款约束，胆敢越界害我，叫你有来无回！”
稳了稳心神改变了主意，从腰上解开一个装水的小葫芦喝了一口，甩甩有些沉重地头决定继续前行。
又走了一里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雪越下越大，不计其数地飞雪像一团团棉絮重重落在人身上。
艰难拔起陷在雪地里地双脚，少女呼出一口热气，身上的红色斗篷早已经分不清原来颜色，全被雪花盖没。眉毛、眼睫毛、唇上更是攒满了雪，一张脸只剩那双湿漉漉的黑色双眸躲在眼皮之下。
不用看，她就知道自己这幅模样有些怪异。暗暗想着，要是遇见路人，人家说不定错认她为传说中的雪女呢？这荒山野岭中，一个全身雪白的少女，任谁见了都会瞎想吧？
“咦？”
少女蓦地驻足，发现不远处风雪连天的群山间，树林掩映下坐落一处小屋。
小屋在纷纷落雪下渺小鬼魅，一团昏黄烛火在风中摇摇曳曳，在这荒无人烟的山中着实令人惊诧、犹疑。
它在刺骨风雪中向她招手——
仿佛在说：来呀，快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