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秀梅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回了家。

    是被吓的。

    她从来没见过任雪那个样子,像是从来没说过话的棉花人突然有了鼻子眼睛,她觉得毛骨悚然。她听说过人发烧的时候容易被鬼上身,任雪绝对是被什么鬼附上了。

    她现在是有点后悔没让任雪回家来休息了。

    任父看到崔秀梅魂不守舍的回家,眉毛跟着拧起来:“冒冒失失,什么样子!”

    崔秀梅还是一脸惧怕,声音都带颤:“建林,任雪中邪了!”

    任建林虽然不信鬼神,但也没一下子拂崔秀梅的话:“到底怎么了!”

    崔秀梅断断续续磕磕巴巴,还没说完,任建林就伸手摔了个杯子:“你让她作去,她自己都这么说了,以后无论怎么样都别让她回来!”一遍跟拉风箱似的气的呼哧响。

    崔秀梅心疼那个杯子,又心疼任雪如果不回来,工资也不上交,家里只靠任家宝一个人养:“说到底,任雪虽然不讨喜,但好歹从小到大都听话,从来没有过这样。她肯定是前几天发烧烧中邪了!”

    任建林还是气的胡子直瞪:“还什么还了生恩,丧良心的东西!早知道生下来就给她溺死!”

    崔秀梅不敢说话了,但她心里着急,这鬼要她说还是早点驱掉比较好,否则,别的不说,中午做饭还要她做呢!

    任家宝中午没回来,他一直是在外边买饭吃。谁也没有意见,他干着活呢,是拿钱回来的,在外面买还能节省休息时间。至于任雪明明也在上班,却赶回来做一大家子的中饭这档子事,又好像顺理成章。

    崔秀梅是真不会烧饭了,就一个小青菜,加一个炒肉片,愣是咸咸的要死,淡淡的要死。任建林吃了几筷子,碗一摔就下桌不吃了。崔秀梅没曾想自己到了这个年纪还要被丈夫在饭桌上,当着几个小的面骂,一时间又是想发火,但终究是不敢,一个人坐着抹眼泪。

    任兰倒是贴心小棉袄似的跑去安慰,任家康年纪虽小,脾气倒也挺大:“娘,你有时间哭,不如去把任雪找回来!饭做的难吃死了!给我钱,我要去小卖部!”

    说到底,任家不穷。房子也有,存款也有。两个大的都已经挣钱了,眼见的日子越来越好才是。偏这两天任雪不知道犯得什么病,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崔秀梅取了两张票子给任家康,自然没有任兰的份。更别说崔秀梅回头一看,任兰也到了十四,早该学着做饭了。任雪有灶头高的时候就开始帮忙了!

    任兰根本没想到这一遭,支支吾吾开口:“娘,我还要上学,初中知识还挺难的。”

    崔秀梅根本不在意:“你姐从小学就开始烧饭了,还拿年纪前几呢。再说你又不上高中,学那么好也没用!”

    任兰低下头,指尖硬生生戳破了掌心,但她不能反抗,她没那个能力反抗。

    崔秀梅挺满意找到了解决方法,现在她唯一要愁的就是去哪里找一个能驱邪的神婆。

    她还是认为任雪被鬼上身了。

    任雪把话说开了,周围的人听的心里清楚,等一起回到工作间时,还是有人没忍住问出声:“任雪,你真要跟你爸妈断绝关系啊。”

    任雪指尖一顿,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对。”

    那人好像是跟别人对视了一眼:“要我说,你等你爸妈消点气还是服个软吧,一个女人没娘家还怎么活呢!”

    这人像是一个主心骨,此话一出就有悉悉索索的附和声:“是啊,我看你之前还天天回去家里呢。”

    任雪知道自己肯定会被不理解,但她们话里话外却都是让她父母原谅她,难道不是可笑至极么。她还是没抬头:“我不会回去了。”

    她也没有心思跟她们争个高低上下,说到底,莫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可惜很多人意识不到这点。

    见任雪不想理她们,为首的那个也不再劝,但是又开始和身边的小姐妹交头接耳起来,想也是在议论这件事。

    中午午休,任雪本打算去食堂买份饭,一个小姑娘拉了拉她:“任雪,我,我跟你一起。”

    任雪并不知道她的名字,说实话,她跟小组里大部分人都不认识。她当小组长,也完全是因为小组长有额外的10块钱补助。

    见任雪没什么反应,关招娣急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有苦衷,她们说的不对,我就想,想跟你聊一聊。”

    任雪又一听关招娣这个名字,就差不多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然而关招娣虽然一看就是个家里重男轻女的,实际上父母平时待她还好。饶是这样,常年的区别对待以及下意识地轻贱,还是让她心里难受。而任雪声嘶力竭站在保安处吼地样子,一看就是常年受了委屈的。

    结果那几个还在议论任雪实在是太冷心冷肺,关招娣心里不舒坦。

    任雪点了很多菜,还都是肉菜。看的关招娣眉毛抽抽:“想不到你还吃挺多的。”

    任雪也没说什么,微微抿了抿唇:“补补。”

    她常年碰不到一点荤,把自己养的畏畏缩缩,现在决心和家里脱离关系了,当然要吃点好的。

    平时她都是回家匆匆忙忙烧完饭,等吃完还把碗洗了再匆匆忙忙赶回来。现如今,她倒是只花了十多分钟就吃完了饭,午休甚至还剩下几十分钟。

    多舒服啊,怪不得任家一家子都眼睁睁看她一个人干呢。

    她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还是关招娣扭扭捏捏,问她要不要去街上逛一逛。

    任雪手里有钱,因为平时买菜买油都是她在干,她的工资被很放心的放在她手里,反正最后还是会全部花在任家身上。

    但现在她一毛钱都不会给了,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往街上走。

    关招娣手里没钱,她的钱只够在食堂点个半荤菜,甚至刚刚蹭任雪的那一顿,是吃的最好的一次。但她对任雪挺感激,向她介绍镇上有哪些玩的地方,当然,都是不要钱的。

    任雪也好像终于回到现在这个年纪,像是大姑娘初次进城,好奇的跟着关招娣东逛西逛。

    路过摆摊的,任雪还买了雪花油之类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不为别的,就为心里高兴。她的一双手因为常年干活满是茧子,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好好养自己。

    经过书店时,任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去看看。关招娣学习并不好,对书店不怎么感兴趣,但还是陪着任雪进去了。

    任雪本来只是随便看看,却意外发现架子上有本介绍衣服款式的书,一时间犹豫买还是不买,却不曾想见到了意想不到的“老熟人”。

    是任兰。

    她旁边还有个女同学,穿着打扮都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任兰站在她旁边,像是白天鹅旁边的丑小鸭。

    但是任雪并没有心疼。上辈子孙赵涵一句早就不喜欢她说出口,正是任兰首先提出来让她去外边生活。嘴上说着只是提前分家,但她一个没有嫁人还没有工作的姑娘,甚至家里连一块钱也不愿意给,出去除了等死还有什么。

    但凡是给她一点钱,让她能去找个工作,都不至于让她过得那么惨。

    任兰看见大姐,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慌,下一秒却看到任雪手里崭新的雪花油和梳子镜子什么的一袋,心里就漫上了埋怨。嘴上却是不说,还轻轻巧巧的走过来:“大姐,你这几天怎么没回去啊。”

    她早在崔秀梅骂人的时候就知道了,任雪想和他们断绝关系。

    但是她有钱,任兰不想和她断绝关系,至少,现在不想。

    任雪没心情跟她玩过家家的那一套,没理她,手里拿了那本书就去结账,全程没看她一眼。

    任兰的同学见任兰站着不动,问她:“怎么了?她是谁?”

    任兰缓慢摇摇头:“没什么。”女同学也没多问:“这个铅笔,我给你也买一只,怎么样?”任兰露出一个很真诚的笑容:“乐乐,你对我怎么这么好!”

    任雪的好心情还是被毁了,拿着所有东西就回了厂里。员工宿舍现在可以进去,关招娣回工作间去了,任雪自己一个人去的宿舍。

    宿舍不大,是上下床,但是每个人都有个小柜子,带锁。

    等到任雪把东西收拾差不多,也到了上工的时间。

    领导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上午的事情,难得来巡视了一趟。任雪想了想,还是决定向领导反映一下她的想法。

    “做外套?”陈少平的脸上浮出一个笑:“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声音挺大,工作室有好几个人抬头盯着她看,任雪下意识想退缩,但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说出来:“这种料子不亲肤,做成连衣裙不舒服,不如外套。”

    陈少平摇摇头:“但这是客户要求的衣服,不是我们厂自己设计的。”任雪有些尴尬,刚想坐下去,陈少平又笑笑说:“但是你有想法很好,以后也大胆提意见,现在厂里就需要懂服装的同志。”

    任雪从上辈子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得到表扬,一时间不禁脸红着点点头。

    杨晓丽却在下面翻了个白眼,她就是上午冒头劝任雪的那个,此刻却用鼻子冷哼了一声,嘴里念叨着:“丑人多作怪。”

    这话被旁边两个听到,嘴上不说,心里却琢磨开了。

    任兰手里捏着新铅笔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笔藏起来,要是被任家康看到,屁也不会留给她。

    然而崔秀梅见到任兰回来,就招呼她过去:“我教你怎么用炉子。”

    任兰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听着。

    任家康后脚跟着回来,张着嗓子就问:“任雪回来没?!”他想吃任雪做的饭了。

    崔秀梅的脸一下子拉下来:“提她做什么!”她已经在街上物色了一个神婆,等到时候再商量商量,把任雪整回来她要好好治她一下子。

    心里一生气,对待任兰这个女娃娃,也就没什么好脸色:“你成绩也不好,早该学着做家务了!得亏是任雪走这么一遭。”

    任兰的手掌心又掐破,她怨恨,怨恨眼前的崔秀梅,更怨恨任雪,恨她不回来。

    “娘,我今天见着大姐了。”她看着崔秀梅的脸猛然变青,“她手里提着好多东西,雪花油,镜子梳子,好多东西。”

    “娘,大姐是不是永远也不回来了?”少女的口吻带着疑惑和未经人事的纯洁稚嫩,但要是剖析开,却是天真到极致的残忍。

    崔秀梅的脸彻底黑了,甚至顾不上炉子烧着,就想去找任建林。

    “饭我已经煮了,你随便炒两个菜就行。”崔秀梅简单嘱咐了一句就匆忙离开。

    任兰站在厨房里,看着炉子吐出的火舌,突然笑了笑。

    她打了两个鸡蛋到锅里,带着笑,撒了一勺盐,然后再是一勺,她看着盐粒慢慢溶解于蛋液中,笑得很是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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