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府里渐渐有了各种声响。内外院的下人们纷纷起床，为了今日的宴席而忙碌起来。不过，对比外院喜气洋洋的备宴气氛，内院实在是一言难尽。
落桉斜靠在门边打着哈欠，太阳穴阵阵跳，看秦一渺满脸苦大仇深，蹲在还没醒来的妖怪前面，往它脸上贴了好几张符咒，把它狰狞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落桉瞟过去，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惩罚咒，没太下狠手。
不过她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看来下山后没少用这招。
经过昨夜的惊吓，那妖怪只有半边还维持着人形，眼睑轻微抖动，似是快要醒来。秦一渺赶紧再补上一张咒，叫它再次昏睡过去。处理完站起来使劲踹了它一脚，拢了拢身上的厚袄，问落桉：“昨夜它杀了几人？”
“三人。”落桉站在屋外，视野范围内刚好出现那段鬼差坐过的房梁，不用刻意看，上方定是空无一人。想起昨夜的事，落桉挑眉，再次传声补充，但没说见到鬼差的事：“‘灵’应当是都散了。”
秦一渺是云衡宗徐长老的亲传弟子。徐长老最擅通灵，通灵一事又极为看重天赋，所以即便她还俗多年，灵性犹在，必定还能见到“灵”。依照他们一派的行事风格，秦一渺如今定是想找到这些“灵”来安抚，希望他们能快快去转生。
果不其然，秦一渺闭眼感应一圈后说道：“横死产生的‘灵’本就持续不了太久，早些散了也好，只要不变成厉鬼，终究少遭些罪。”
落桉耸耸肩。
比起思考这些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她更关心昨夜这么折腾，东拼西凑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她，在开席前还能不能再睡一会儿。
“我等下要传信让青州分舵的人过来带走这只妖怪，”秦一渺说，“你……”
落桉却想着另一件事：“多晦气。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让分舵早些过来吧。”
她说完向着厢房外面走，秦一渺开心地小跑几步追上挽住她。
二人说说笑笑，并肩沿小路往居所走，恰好看到前面一闪而过的大管事嬷嬷。
“夫人夫人！”嬷嬷没等跑进墙内的院子就急急忙忙地大喊，她们二人这才注意到昨晚出事院子的围墙那边是秦家家主与夫人居住的正院。
能让管事嬷嬷都失了礼仪的定然不是小事，落桉自是不想掺和，她脚步一转，正准备朝右翻墙走，结果秦一渺连头都未回，伸手便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拽回自己身边站好。
秦一渺面不改色，眉头微皱，厉声呵住嬷嬷慌乱的脚步：“嬷嬷！父亲与母亲临时有事外出，客人面前，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嬷嬷气还没喘匀，顾不上更多：“不，不好了三小姐！小小姐不见了！”
秦家小小姐乳名元宵，是秦一渺大哥的嫡女。前些日子在老宅这边办完周岁宴后便留了下来，秦家主这不还打算办完秦一渺的定亲宴，正好带上幼孙与老父老母一同到温泉别院去住段时日。
“何时不见的？”不愧是大家闺秀，越棘手的情况秦一渺越是冷静，“元宵之前常去的地方找过了吗？”仔细看还看出几分习以为常的淡然。
“全都找过了，没找到。”嬷嬷嘴唇嗫嚅着，不住拿眼睛往落桉这个外人身上瞟，貌似还有落桉在场不方便说的隐情。
秦一渺这下不好开口了，但落桉看得懂，她自觉背过身去，望着院子里早就光秃秃的树，想象树干上仍是一整片碧绿的景象。
嬷嬷获得了秦一渺的默认，总算松了口气，嗓音压得极低，掩嘴靠近。
元宵是在房间里突然不见的。
照顾她的侍女桃枝说，元宵本来在窗边的软塌上玩，不知看见什么，开始指着窗外咯咯笑。桃枝正巧站在门口，便探头出去望，却什么都没望见。下一瞬，当她收身回至屋内，元宵已经消失不见了。桃枝慌了神，害怕被大少夫人责罚，自己悄悄在屋内屋外寻找，结果一点踪迹都没有，彻底崩溃大哭，方才引来其他人。
常人看不见的人……如此小的岁数就有灵性吗，落桉听到这里立刻明白过来。这种情形在修仙世家中并不稀奇，因此有的人生来就是走仙途的好苗子，只是这秦家，除了秦一渺以外，还没听说再有他人修仙。
落桉并不是故意偷听的，秦一渺非常清楚管事嬷嬷还没有走出她的灵性范围，所有再小的声音都会被她听到。既然秦一渺没阻止，那就是没打算避开她。
另一方面，她也是真的好奇，为什么嬷嬷刚才看她的神情那么怪异，就差当场指认她是导致孩子失踪的罪魁祸首。
嬷嬷大概是心疼桃枝，一边讲述事情的经过，一边还在其中夹杂替桃枝认错。
秦一渺扶额苦恼，她知桃枝并不是有意隐瞒，本就没打算追责。
她当然能想得明白。作为元宵的小姑，元宵就同她幼时一样，生来就能见“灵”，总会被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吸引住，所以这不是她第一次趁人不注意偷偷跑了。秦一渺不是特别担心，她的灵性能感觉到，元宵还在秦府之内。
行走于世间的“灵”多是没开过灵智的兽灵，少有人的“灵”。它们都心思单纯细腻，亲近内心良善之人，尤其是岁数尚小的婴孩。“灵”皆良善，不存恶意，只是在漫长岁月中，见多了看不见它们的人，孤寂的很，恰好婴孩不谙世事，内心澄澈，它们主动来找，不过是想讨片刻安宁。
可在看不见“灵”的人眼中，她们全像着了魔，容易让人担惊受怕。
而嬷嬷怀疑落桉，还要从其他人进屋说起。
桃枝是一时着急上头没留意到，但其他人进屋便发现屋内地上丢了个小小的木头匣子。匣子的制式在整座院内都很常见，出自秦家店铺中木工大师傅之手，秦一渺平常总喜欢拿这些匣子装首饰。可这匣子内装着一大块明晃晃的金锭，虽然不排除夫人和三小姐心血来潮用它来装金锭的可能性，但偏偏这时又有人提起，早晨见过昨夜来家中那位的客人的狗，它叼着个木头盒子在院内乱跑，哪知现下狗却不见了踪影。
于是，落桉就被他们一传十，最终编排成了不仅指使狗去偷秦府的金锭，还把小小姐也偷走的坏人。
见嬷嬷还想继续说，秦一渺瞪了眼滔滔不绝的嬷嬷，赶紧制止了她的胡言乱语。
落桉面上神色未变，灵力传给秦一渺的全都是自己的笑声。
等她们三人抵达元宵的院落时，失踪的元宵已经在院中抱着灵犬薅毛玩了。
三七见落桉出现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拯救，结果它迫切且期待的眼神马上落了空。
它的主人落桉根本没分心思看它，正在注意别的事。
落桉确实有更担心的事，她刚刚分明看见秦一渺和屋内走出来的鬼差擦肩而过，可秦一渺完全没有反应，和没看见一样。灵性范围内，先感觉再听声后辨形，若连秦一渺这样天生灵性极强都一点儿没能感受到，为何偏偏她能看见。
而那迎面走来的鬼差戴着与昨夜截然不同的赤红鬼面，虽然看起来像是另一位，但直觉告诉落桉，这就是昨晚房梁上的那位。
真是孽缘。
自己十年没下山，下山还不到一天就已经见到鬼差两次，她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了。
落桉目光跟随鬼差的背影移动至东边院墙下的阴影处，鬼差则一副没认出落桉来的样子，头也不回，身影快速融合进脚下的阴影中，彻底消失。
最后还是秦一渺解救了可怜的灵犬，她一把抱起元宵，姑侄俩走在前面亲昵地说着小话。
落桉本想和三七一起溜回去睡觉，三七气她无情不愿意搭理她，自己跑开了，她想起金锭的事情，觉得有必要跟秦一渺解释一下，无奈只能跟上，一同进了屋。
秦一渺托抱着元宵坐在床边，吩咐被吓得失了神的桃枝今日好生休息，不必担心元宵的事。闻言，见秦一渺没打算揪着今日之事，外面一群战战兢兢跪着的下人们终于都放下心来，纷纷告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为了待会儿的宴席重新忙碌起来。
等屋里彻底没了人，落桉也走到床榻边坐下，和秦一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元宵就在她们二人之间爬来爬去，自己玩得开心。
“我想着你最喜欢金子，金锭更是好看又吉利。”落桉话说得相当真诚，秦一渺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昨夜我又看见随礼入库，似乎大家送礼都要装起来，正巧你昨晚拿来屋里那些匣子里有合适的，我就借来用用。”
秦一渺用袖子抹了两滴虚假的眼泪：“可当初你明明说过要送我金床陪嫁。”
“贪得无厌。”
两人就这么嬉笑打闹着聊，落桉不知怎的，想起昨夜那个来路不明的妖怪，不忘提醒秦一渺去查小元宵今日是被哪个“灵”带走的。
当然这些话元宵都是听不见的。
为了避免被下人们看见秦一渺在自言自语，她俩从昨夜见面开始就在用灵力交流。
小元宵只觉得姑姑和姨姨为什么不说话却都在笑，她决定一探究竟。她突然爬向落桉，对着她口齿不清地咿咿呀呀，还站起来跌跌撞撞扑进落桉怀里。
落桉不知所措，双手无处安放只能尴尬举起，眼神慌乱朝秦一渺求助。
秦一渺见不惯她这个样子，狠狠把她的手往下一拉摆好拥抱的姿势，让她环抱住了元宵小小的身躯。
得到了姨姨的拥抱，元宵很满意，可是她待不住，扭动着挣脱了落桉站好，从衣裙内衬上的特地缝的兜兜里摸出一样东西，一把塞进落桉手里，满脸期待地站到边上。
“元宵，你还从来没送过姑姑礼物，就这么喜欢姨姨？”秦一渺故意逗元宵玩，眼神示意落桉赶紧谢谢她的宝贝侄女，毕竟落桉和元宵初次见面就收到了赠礼，她当初可是磨了好久小姑娘才勉为其难送了她一朵花瓣都掉光的花。
元宵叉腰点头：“姨姨，好看，珠子，也好看。”
一小截雕刻精美的白玉柱，色泽温润，其下方缀着青色流苏。
落桉低头，垂眼注视着掌心躺着的那枚白玉驱邪令，不知该作何表情。
“我问过元宵了，听她的意思，应该是她早上在院子里玩的时候捡的。”秦一渺倚靠着塌上的黑漆小方桌，捏起盘中一块南瓜糕送入口，招呼刚进门的侍女去给落桉梳妆。
此前外院大事琐事都跑来找她定夺，她连轴转忙了快两个时辰，实在又饿又累，连最重要耗时最久的梳洗打扮都成了最轻松的时段。眼看快到时间，秦父秦母终于回来主持大局，趁着定亲宴流程开始前还有点空余时间，她赶紧跑来落桉院里偷懒。
落桉从元宵那里回来后便坐在塌上翻看一册没有署名的游记，秦一渺都来半天了她连姿势都不曾变过。落桉是习惯了，秦一渺可闲不住，干脆叫了些人来给她收拾打扮。
自己成衣铺的大师傅没一会儿也到了。秦一渺做主，替落桉挑选了几套成衣和几匹成色好的新布，又吩咐师傅为落桉量体裁衣。落桉自知拗不过她，由着她折腾，放下书册走至屏风后。
等待的时候，秦一渺想起落桉嘱咐她问的事情，随意提起。
随手就能捡到白玉驱邪令，这运气，等元宵长大了那还了得。
没听落桉出声，秦一渺追问：“这东西怎么了？”
“……贵。”落桉找了个最贴切的字来形容东西和她此时的心情。
坊间传言，白玉驱邪令是源自鬼界的至纯之物，佩戴之人能趋吉避凶，更有它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说法。因为无人知道它是用何制成，只单单出自鬼界这一名号，就让其在一众辟邪的法器中脱颖而出。
落桉依稀记得自己曾经拥有过一截，不过只剩下几缕影像残存，实物应当早在多年前就不知所踪。传言中那般趋吉避凶的神奇效果，她不记得了，不好妄下断语，而至于起死回生，依她所见，觉得纯粹是人们对所有稀有之物的一贯遐想。
没人知道白玉驱邪令究竟有多少颗，甚至修仙者中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听闻，并未见过实物就足以让它千金难求，更别说真的持有其物的，必定只有寥寥数人。
秦一渺的两位兄长成亲之后，秦家老宅这边，上下诸事都交由秦一渺在打点，既然她没听说过，落桉基本断定，是那鬼差落下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秦一渺好歹是个安富尊荣的富商家小姐，还有自己的营生，什么昂贵稀罕的物件没见过，所以听到后也没往心里去。
外面此起彼伏喊“三小姐”的声音，不解风情地由远及近传进了落桉房中，秦一渺相当不满却也不敢耽搁，站起身，千叮咛万嘱咐落桉看着时间到正厅，跟随来人匆匆离去。
屋内安静下来，落桉换好衣裳走出屏风，被侍女引到房间另一侧的妆奁前坐下。她知过程繁琐，于是示意旁边侍女帮忙拿来桌上没看完的那册游记，饶有兴致地继续看起来，不再打扰侍女替她打扮的动作。
秦夫人喜欢山茶花，院中各处精心照料的山茶花开得正艳，满地满眼的白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和院中飘动轻摆的红绸辉映，总算让雪也没那么无趣了。
怎么先前没注意到，落桉前往外院正厅的途中不禁驻足停留。
结果破坏美景和好心情的是她自己。
她的视线越过树干重叠遮掩的间隙，瞧见对面雪地上出现一抹突兀的黑，兜帽黑袍的鬼差拖着长杆穿过半个院子，逐渐化作一个小黑点，在拐角处穿墙消失，没在积雪上留下一点痕迹。
看着鬼差一点点走远，落桉蹙眉。
脑海中莫名其妙涌现的既视感和眼前的场景层层重叠，一时间难辨虚实真假，转念又被自己竟对鬼差似曾相识的荒唐想法吓得心头一惊。
反正开席还早，不如跟上去看看，落桉下定决心。
为她引路的侍女只将她送至偏门，现在她周围空无一人，她左顾右盼，见完全没人关注到这边，敏捷地翻墙过去，捏诀隐匿身形，跟上了鬼差。
落桉斜靠在门边打着哈欠，太阳穴阵阵跳，看秦一渺满脸苦大仇深，蹲在还没醒来的妖怪前面，往它脸上贴了好几张符咒，把它狰狞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落桉瞟过去，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惩罚咒，没太下狠手。
不过她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看来下山后没少用这招。
经过昨夜的惊吓，那妖怪只有半边还维持着人形，眼睑轻微抖动，似是快要醒来。秦一渺赶紧再补上一张咒，叫它再次昏睡过去。处理完站起来使劲踹了它一脚，拢了拢身上的厚袄，问落桉：“昨夜它杀了几人？”
“三人。”落桉站在屋外，视野范围内刚好出现那段鬼差坐过的房梁，不用刻意看，上方定是空无一人。想起昨夜的事，落桉挑眉，再次传声补充，但没说见到鬼差的事：“‘灵’应当是都散了。”
秦一渺是云衡宗徐长老的亲传弟子。徐长老最擅通灵，通灵一事又极为看重天赋，所以即便她还俗多年，灵性犹在，必定还能见到“灵”。依照他们一派的行事风格，秦一渺如今定是想找到这些“灵”来安抚，希望他们能快快去转生。
果不其然，秦一渺闭眼感应一圈后说道：“横死产生的‘灵’本就持续不了太久，早些散了也好，只要不变成厉鬼，终究少遭些罪。”
落桉耸耸肩。
比起思考这些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她更关心昨夜这么折腾，东拼西凑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她，在开席前还能不能再睡一会儿。
“我等下要传信让青州分舵的人过来带走这只妖怪，”秦一渺说，“你……”
落桉却想着另一件事：“多晦气。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让分舵早些过来吧。”
她说完向着厢房外面走，秦一渺开心地小跑几步追上挽住她。
二人说说笑笑，并肩沿小路往居所走，恰好看到前面一闪而过的大管事嬷嬷。
“夫人夫人！”嬷嬷没等跑进墙内的院子就急急忙忙地大喊，她们二人这才注意到昨晚出事院子的围墙那边是秦家家主与夫人居住的正院。
能让管事嬷嬷都失了礼仪的定然不是小事，落桉自是不想掺和，她脚步一转，正准备朝右翻墙走，结果秦一渺连头都未回，伸手便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拽回自己身边站好。
秦一渺面不改色，眉头微皱，厉声呵住嬷嬷慌乱的脚步：“嬷嬷！父亲与母亲临时有事外出，客人面前，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嬷嬷气还没喘匀，顾不上更多：“不，不好了三小姐！小小姐不见了！”
秦家小小姐乳名元宵，是秦一渺大哥的嫡女。前些日子在老宅这边办完周岁宴后便留了下来，秦家主这不还打算办完秦一渺的定亲宴，正好带上幼孙与老父老母一同到温泉别院去住段时日。
“何时不见的？”不愧是大家闺秀，越棘手的情况秦一渺越是冷静，“元宵之前常去的地方找过了吗？”仔细看还看出几分习以为常的淡然。
“全都找过了，没找到。”嬷嬷嘴唇嗫嚅着，不住拿眼睛往落桉这个外人身上瞟，貌似还有落桉在场不方便说的隐情。
秦一渺这下不好开口了，但落桉看得懂，她自觉背过身去，望着院子里早就光秃秃的树，想象树干上仍是一整片碧绿的景象。
嬷嬷获得了秦一渺的默认，总算松了口气，嗓音压得极低，掩嘴靠近。
元宵是在房间里突然不见的。
照顾她的侍女桃枝说，元宵本来在窗边的软塌上玩，不知看见什么，开始指着窗外咯咯笑。桃枝正巧站在门口，便探头出去望，却什么都没望见。下一瞬，当她收身回至屋内，元宵已经消失不见了。桃枝慌了神，害怕被大少夫人责罚，自己悄悄在屋内屋外寻找，结果一点踪迹都没有，彻底崩溃大哭，方才引来其他人。
常人看不见的人……如此小的岁数就有灵性吗，落桉听到这里立刻明白过来。这种情形在修仙世家中并不稀奇，因此有的人生来就是走仙途的好苗子，只是这秦家，除了秦一渺以外，还没听说再有他人修仙。
落桉并不是故意偷听的，秦一渺非常清楚管事嬷嬷还没有走出她的灵性范围，所有再小的声音都会被她听到。既然秦一渺没阻止，那就是没打算避开她。
另一方面，她也是真的好奇，为什么嬷嬷刚才看她的神情那么怪异，就差当场指认她是导致孩子失踪的罪魁祸首。
嬷嬷大概是心疼桃枝，一边讲述事情的经过，一边还在其中夹杂替桃枝认错。
秦一渺扶额苦恼，她知桃枝并不是有意隐瞒，本就没打算追责。
她当然能想得明白。作为元宵的小姑，元宵就同她幼时一样，生来就能见“灵”，总会被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吸引住，所以这不是她第一次趁人不注意偷偷跑了。秦一渺不是特别担心，她的灵性能感觉到，元宵还在秦府之内。
行走于世间的“灵”多是没开过灵智的兽灵，少有人的“灵”。它们都心思单纯细腻，亲近内心良善之人，尤其是岁数尚小的婴孩。“灵”皆良善，不存恶意，只是在漫长岁月中，见多了看不见它们的人，孤寂的很，恰好婴孩不谙世事，内心澄澈，它们主动来找，不过是想讨片刻安宁。
可在看不见“灵”的人眼中，她们全像着了魔，容易让人担惊受怕。
而嬷嬷怀疑落桉，还要从其他人进屋说起。
桃枝是一时着急上头没留意到，但其他人进屋便发现屋内地上丢了个小小的木头匣子。匣子的制式在整座院内都很常见，出自秦家店铺中木工大师傅之手，秦一渺平常总喜欢拿这些匣子装首饰。可这匣子内装着一大块明晃晃的金锭，虽然不排除夫人和三小姐心血来潮用它来装金锭的可能性，但偏偏这时又有人提起，早晨见过昨夜来家中那位的客人的狗，它叼着个木头盒子在院内乱跑，哪知现下狗却不见了踪影。
于是，落桉就被他们一传十，最终编排成了不仅指使狗去偷秦府的金锭，还把小小姐也偷走的坏人。
见嬷嬷还想继续说，秦一渺瞪了眼滔滔不绝的嬷嬷，赶紧制止了她的胡言乱语。
落桉面上神色未变，灵力传给秦一渺的全都是自己的笑声。
等她们三人抵达元宵的院落时，失踪的元宵已经在院中抱着灵犬薅毛玩了。
三七见落桉出现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拯救，结果它迫切且期待的眼神马上落了空。
它的主人落桉根本没分心思看它，正在注意别的事。
落桉确实有更担心的事，她刚刚分明看见秦一渺和屋内走出来的鬼差擦肩而过，可秦一渺完全没有反应，和没看见一样。灵性范围内，先感觉再听声后辨形，若连秦一渺这样天生灵性极强都一点儿没能感受到，为何偏偏她能看见。
而那迎面走来的鬼差戴着与昨夜截然不同的赤红鬼面，虽然看起来像是另一位，但直觉告诉落桉，这就是昨晚房梁上的那位。
真是孽缘。
自己十年没下山，下山还不到一天就已经见到鬼差两次，她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了。
落桉目光跟随鬼差的背影移动至东边院墙下的阴影处，鬼差则一副没认出落桉来的样子，头也不回，身影快速融合进脚下的阴影中，彻底消失。
最后还是秦一渺解救了可怜的灵犬，她一把抱起元宵，姑侄俩走在前面亲昵地说着小话。
落桉本想和三七一起溜回去睡觉，三七气她无情不愿意搭理她，自己跑开了，她想起金锭的事情，觉得有必要跟秦一渺解释一下，无奈只能跟上，一同进了屋。
秦一渺托抱着元宵坐在床边，吩咐被吓得失了神的桃枝今日好生休息，不必担心元宵的事。闻言，见秦一渺没打算揪着今日之事，外面一群战战兢兢跪着的下人们终于都放下心来，纷纷告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为了待会儿的宴席重新忙碌起来。
等屋里彻底没了人，落桉也走到床榻边坐下，和秦一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元宵就在她们二人之间爬来爬去，自己玩得开心。
“我想着你最喜欢金子，金锭更是好看又吉利。”落桉话说得相当真诚，秦一渺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昨夜我又看见随礼入库，似乎大家送礼都要装起来，正巧你昨晚拿来屋里那些匣子里有合适的，我就借来用用。”
秦一渺用袖子抹了两滴虚假的眼泪：“可当初你明明说过要送我金床陪嫁。”
“贪得无厌。”
两人就这么嬉笑打闹着聊，落桉不知怎的，想起昨夜那个来路不明的妖怪，不忘提醒秦一渺去查小元宵今日是被哪个“灵”带走的。
当然这些话元宵都是听不见的。
为了避免被下人们看见秦一渺在自言自语，她俩从昨夜见面开始就在用灵力交流。
小元宵只觉得姑姑和姨姨为什么不说话却都在笑，她决定一探究竟。她突然爬向落桉，对着她口齿不清地咿咿呀呀，还站起来跌跌撞撞扑进落桉怀里。
落桉不知所措，双手无处安放只能尴尬举起，眼神慌乱朝秦一渺求助。
秦一渺见不惯她这个样子，狠狠把她的手往下一拉摆好拥抱的姿势，让她环抱住了元宵小小的身躯。
得到了姨姨的拥抱，元宵很满意，可是她待不住，扭动着挣脱了落桉站好，从衣裙内衬上的特地缝的兜兜里摸出一样东西，一把塞进落桉手里，满脸期待地站到边上。
“元宵，你还从来没送过姑姑礼物，就这么喜欢姨姨？”秦一渺故意逗元宵玩，眼神示意落桉赶紧谢谢她的宝贝侄女，毕竟落桉和元宵初次见面就收到了赠礼，她当初可是磨了好久小姑娘才勉为其难送了她一朵花瓣都掉光的花。
元宵叉腰点头：“姨姨，好看，珠子，也好看。”
一小截雕刻精美的白玉柱，色泽温润，其下方缀着青色流苏。
落桉低头，垂眼注视着掌心躺着的那枚白玉驱邪令，不知该作何表情。
“我问过元宵了，听她的意思，应该是她早上在院子里玩的时候捡的。”秦一渺倚靠着塌上的黑漆小方桌，捏起盘中一块南瓜糕送入口，招呼刚进门的侍女去给落桉梳妆。
此前外院大事琐事都跑来找她定夺，她连轴转忙了快两个时辰，实在又饿又累，连最重要耗时最久的梳洗打扮都成了最轻松的时段。眼看快到时间，秦父秦母终于回来主持大局，趁着定亲宴流程开始前还有点空余时间，她赶紧跑来落桉院里偷懒。
落桉从元宵那里回来后便坐在塌上翻看一册没有署名的游记，秦一渺都来半天了她连姿势都不曾变过。落桉是习惯了，秦一渺可闲不住，干脆叫了些人来给她收拾打扮。
自己成衣铺的大师傅没一会儿也到了。秦一渺做主，替落桉挑选了几套成衣和几匹成色好的新布，又吩咐师傅为落桉量体裁衣。落桉自知拗不过她，由着她折腾，放下书册走至屏风后。
等待的时候，秦一渺想起落桉嘱咐她问的事情，随意提起。
随手就能捡到白玉驱邪令，这运气，等元宵长大了那还了得。
没听落桉出声，秦一渺追问：“这东西怎么了？”
“……贵。”落桉找了个最贴切的字来形容东西和她此时的心情。
坊间传言，白玉驱邪令是源自鬼界的至纯之物，佩戴之人能趋吉避凶，更有它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说法。因为无人知道它是用何制成，只单单出自鬼界这一名号，就让其在一众辟邪的法器中脱颖而出。
落桉依稀记得自己曾经拥有过一截，不过只剩下几缕影像残存，实物应当早在多年前就不知所踪。传言中那般趋吉避凶的神奇效果，她不记得了，不好妄下断语，而至于起死回生，依她所见，觉得纯粹是人们对所有稀有之物的一贯遐想。
没人知道白玉驱邪令究竟有多少颗，甚至修仙者中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听闻，并未见过实物就足以让它千金难求，更别说真的持有其物的，必定只有寥寥数人。
秦一渺的两位兄长成亲之后，秦家老宅这边，上下诸事都交由秦一渺在打点，既然她没听说过，落桉基本断定，是那鬼差落下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秦一渺好歹是个安富尊荣的富商家小姐，还有自己的营生，什么昂贵稀罕的物件没见过，所以听到后也没往心里去。
外面此起彼伏喊“三小姐”的声音，不解风情地由远及近传进了落桉房中，秦一渺相当不满却也不敢耽搁，站起身，千叮咛万嘱咐落桉看着时间到正厅，跟随来人匆匆离去。
屋内安静下来，落桉换好衣裳走出屏风，被侍女引到房间另一侧的妆奁前坐下。她知过程繁琐，于是示意旁边侍女帮忙拿来桌上没看完的那册游记，饶有兴致地继续看起来，不再打扰侍女替她打扮的动作。
秦夫人喜欢山茶花，院中各处精心照料的山茶花开得正艳，满地满眼的白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和院中飘动轻摆的红绸辉映，总算让雪也没那么无趣了。
怎么先前没注意到，落桉前往外院正厅的途中不禁驻足停留。
结果破坏美景和好心情的是她自己。
她的视线越过树干重叠遮掩的间隙，瞧见对面雪地上出现一抹突兀的黑，兜帽黑袍的鬼差拖着长杆穿过半个院子，逐渐化作一个小黑点，在拐角处穿墙消失，没在积雪上留下一点痕迹。
看着鬼差一点点走远，落桉蹙眉。
脑海中莫名其妙涌现的既视感和眼前的场景层层重叠，一时间难辨虚实真假，转念又被自己竟对鬼差似曾相识的荒唐想法吓得心头一惊。
反正开席还早，不如跟上去看看，落桉下定决心。
为她引路的侍女只将她送至偏门，现在她周围空无一人，她左顾右盼，见完全没人关注到这边，敏捷地翻墙过去，捏诀隐匿身形，跟上了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