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谁也没料到阿宝扭头就往后跑。他身后正是那少年,云时安眼疾手快,下意识地伸手想将他捞回来。谁知那少年也几乎同一时刻伸手去拦。

    阿宝灵活的如泥鳅一般,眼看就要撞上那冷冰冰的少年,居然在最后一刻一扭身,从他身侧钻了过去,就连男子的衣襟都没沾到。

    云时安和少年都愣了一下,两人都已经来不及收手,少年被云时安一把抓了个正着,脸色就突地很难看。他一身锦袍,长身玉立,被一个如叫花子般邋遢的少年抓住,心里膈应的要命。更别说这个邋遢的叫花子身上还有一股极其浓烈的酸腐臭味,熏得他几欲作呕,如何忍得了,赶紧将手抽回。

    云时安哪知道他的想法,重心立失,将他抓的更紧,如此一来,便硬生生被拽倒在地上。偏生她摔下去的时候,下巴还磕在一根裸露在外的老树根上,这一下撞的结结实实,疼的她眼泪都流出来了。

    “哎哟——”她忍不住痛哼一声。

    “小恩公,你没事吧?”这一幕发生得太快,站在她身后老汉看得傻了眼。

    云时安虽说很狼狈,但她心思单纯直接,没往心里去。一只手仍紧紧地抓着那名男子的手臂,只想借力站起来。

    哪料那男子一脸的不耐烦,见她不松手,干脆用力一甩,想将她甩开。

    云时安也恼了,这少年怎么这样无礼,不帮忙就算了,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她可不是平常的闺阁女子,从小在海里扑腾,七岁就捕杀过近海吃人的鳄鱼,在海里猎杀过凶狠的鲨鱼,早就练就一副灵活机变的身手。少年想这般就将她甩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而且,少年的冷漠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反而顺势侧过身,踢了他一脚,正好踢到他的膝关节处。

    殷越离没想到一个小乞丐居然挺有本事,被她扯了一下又踢个正着,腿一弯就要摔倒。干脆顺手一惯,将云时安惯倒在地。

    两人一连串动作都一气呵成,旁边的老汉看得眼花缭乱,只是一眨眼,面前的恩公和那位小哥便跌成了一团。

    云时安正要爬起,那少年却不罢休,反手抓住她的双肩,云时安只觉得肩头又麻又热又痛,好像幼时被沸腾的药炉子烫到一般。

    “啊——”她痛的大叫一声。

    还好,锦衣少年很快就松开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仿若无事一般,站起来就要走。

    云时安大怒,拦住男子的去路。

    “别走!你是谁?你做了什么?”她用手摸了摸刚刚被他碰到的地方,他的手一移开,那种又热又痛的感觉就瞬间消失。但她仍是心有余悸。

    少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眼帘,挤出两个字:“让开!”那语气,如同寒冰。

    云时安愣了一下,这还算是人吗?简直比深海里的千年老章鱼还冰冷。

    “不让!你是什么人?刚才做了什么?”她不退反进,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这一靠近,才发现少年很高,足足高出她一个头还有余。云时安不惧他周身冷酷的气势,昂起头怒目而视。这时她才认真地看清少年的长相。

    这少年五官生的真好!眉眼修长舒朗,眼神幽暗深邃,五官似刀削,整个人气宇轩昂。

    “你,你叫什么?”

    殷越离闻言皱皱眉,厌恶道:“与你何干?”

    “自是与我不相干,但你撞了人还如此无礼,不道歉就想一走了之?”

    少年一挑眉,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不然你要如何?”

    “你——”

    云时安话没说完,只觉得手上一凉,低头一看——

    好家伙!那少年手持一柄长刀,刀身已经半出鞘,横在她的手上。在这三月的暖阳下,寒气沁骨,如万年玄冰。

    这刀杀气好重!云时安头皮发麻,强作镇定。

    “小恩公,咱们还是尽快入城吧。”后面的老汉看到少年亮出的刀,吓得脸色发白。赶紧上来将云时安拉住。开什么玩笑,这少年看上去一身名贵,不是他们这样的布衣贫民惹得起的,小恩公应是初来青州,不知道厉害。

    殷越离一看便知老汉心里想什么。不过他今日来此另有要事,方才他只是对这个小乞丐有所怀疑,试探后发现他虽然灵活,却并不会功夫,也不想在此继续耽搁时间,当下持剑便要离开。

    云时安还不解气,正好脚边有颗小石子,她上脚一踢,小石子凌空飞起,正正朝着那少年的后背飞去。

    少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身形微微一顿,那颗小石子飞到半空中突然直直地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功夫?这少年看来惹不起,云时安呆了呆。

    不过她还是气不过,冲着他离去的背影说道:“凶什么凶,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人,无能之辈!”

    此话一出,空气为之一滞,站在她身边的老汉倒吸一口凉气,周身瑟瑟发抖。那少年身形一滞,蓦地转过身来,眼神中怒气腾腾,显是被云时安那句话激怒了。

    “扑通!”

    老汉吓得跪倒在地,颤抖着说道:“这位公子请息怒,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位小公子是外乡人初来青州,您高抬贵手,饶了他。我小老儿给您磕头赔罪……”

    老汉结结巴巴地说完,就要跪拜。却被一股无形的气流阻止,无论如何跪不下去。急的一张老脸面红耳赤,快要哭出来了。

    云时安惊呆了,连忙要去扶。身后的阿宝虽然还不懂事,但是看到爷爷这般模样,也知道害怕,又哇哇哭起来。

    少年的眼底滑过一丝阴鸷,半响才阴森森地说道:“老人家,你即为青州人氏,就速速回城,务必安分守己。至于这个小乞丐,没有路引不得入城!速速离开!否则……刀剑无情。”

    说完,少年再也没回头。

    老汉还要生计,不敢逗留,牵着阿宝,匆匆忙忙地入城去了。本来老汉想邀云时安同路,但她没有路引,只能找了个借口推辞。老汉姓许,云时安叫他许伯。临走时,许伯对云时安千恩万谢,给她留下一张胡饼,又嘱咐她等事情办完,入了城,就去家里找他。

    云时安自是感激,应承下来,将许伯和阿宝送走。阿宝看原本给自己准备的胡饼给了大哥哥,可怜巴巴地盯着那张胡饼,硕大的泪珠子又吧嗒吧嗒地滴下来。惹得云时安哭笑不得,捏了捏他的鼻子。

    *

    城门外,除了渐渐少去的人流,天地间只剩她自己。

    长空万里无云,斜阳下,几只雀鸟划空飞过。

    胡饼尚有余温,云时安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一口气吃了大半。水袋里的水早就喝完了,嗓子干的冒烟。看着城门口守卫森严的士兵,她想,须得找个机会入城才行。

    只是一直徘徊到申时末,太阳都下山了,城门已经关闭,她还没找到入城的机会。

    这些守卫看守也太严了吧!?

    城门进不去,她绕着城墙根,走了足足一两个时辰。一直走到腿脚直打颤。别说狗洞猫洞,就连个墙缝她都没找着……

    三月,夜风仍寒凉。

    城墙下无遮无挡,站久了越发觉得冷。她抱紧双臂,可风一吹,身上的破洞长衫便到处漏风,聊胜于无。需得找个避风的地方,也许,丛林有树木遮挡,有睡觉的地方?

    可怜她并不知道,夜晚的丛林看似平静,却是夺命的所在。

    *

    林子很大,在月光下影影绰绰。风一起,树叶随之起舞,阵阵呜咽声似鬼哭狼嚎,起伏不停。

    这样阴森可怖的情景,换做旁人早就吓得抱头乱窜,退了出去。云时安却全无感觉,一头扎了进去。

    进入林子还没多久,新鲜劲还没过,她就发现林子里暗藏危机。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不管什么畜生,习性大抵都相通。只要不去攻击它们,即可相安无事。总比外面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强,大不了她上树。

    她挑了一棵枝干粗壮,树叶繁茂的大树。刚爬了一半,就发现树枝上盘着一条长约三尺,约有拇指粗细的三角蛇。那条蛇蜷缩绕成几圈,蛇头耷拉着。她小心地避开,继续爬到大树的最高处,还好那条蛇并没有惊醒。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觉得很闷。风已经停了,四周一点声音也无,伸手不见五指。

    直觉告诉她有些不对。云时安睁开眼,轻悄悄地坐起来,凝神去听。果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那声音一开始很模糊,听起来相隔很远。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许是来了野兽?

    她暗暗庆幸自己爬的够高。就算真是猛兽来了,应该也是安全的。

    只是,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夜空中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凌乱的脚步声。鼻尖闻到一丝腥味,那味道她很熟悉,是血的味道。

    她不自觉地紧紧抓住身下的树干。她听出来了,那声音听起来不是野兽,是人!是一个受了伤的女人!

    按说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哪有这黑森森的丛林和暗处的野兽可怕?但是在这样的深更半夜,在这样的丛林中,一个女子还是令云时安不由自主地紧张。

    声音越来越近。她安慰自己,也许那女人初进树林不知深浅,被野兽攻击受了伤。只要互不打扰,就不会有危险。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她跟凶兽打过很多次交道,她明白,血腥味会刺激那些嗜血的猛兽,引发它们狂躁不安,攻击所有误入领地的猎物。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中犹豫要不要出声示警。

    女子已经来到树下。云时安能听见她的急促的喘息声,脚步声到了这里停了下来,树干微微颤动,想必她正在扶着这颗大树休息。靠着树休息。

    云时安突然想到那条三角蛇……

    她默默念叨。姑奶奶,你可千万别惹到那条蛇,这里可不是安全之所,你还是赶紧走吧。

    女子的喘息声越来越大,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云时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忍不住冲口而出:“喂,你小心点,别乱动!这林子里有——”

    她的话音未落,两道凌厉劲风携破空之势朝她急速而来——

    她心中大骇,仓促中闪过一击,大喊“我是好心提醒——”

    话都来不及说完,第二道劲风又直扑面门。

    这回,完全不懂武功的她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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