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只剩下王爷和王妃,王爷还未松开云娘的手,又问:“云娘,你还未回答本王的问题。”

    王妃轻揉鼻子,也不知齐寅有没有跟王爷转达听雨轩着火的原因,虽然王爷罕见地将陛下的赏赐先抬进了听雨轩,可这几日却始终没有留宿在听雨轩。今晨她听说李妃在前厅待了很久,这才主动过来。

    她刻意忽略王爷炙热的目光,扯开话题问:“侧妃说的请帖是什么?”

    王爷拿起一份请帖给云娘,“烨儿的生辰快到了,本王准备办一场宴会。”

    粗糙带茧的手掌扰乱了王妃的心思,半晌,她才道:“烨儿要办生辰宴?侧妃心思玲珑,大方得体,由她操持,王爷可以放心了。”

    这话听着有些像吃味了。

    明知道不可能,王爷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喉间轻笑,认错道:“本王想着云娘身体不好,也从不爱出席这样的场合,才没有同云娘讲,是本王的错。”

    他态度放得如此低,王妃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又见他指着一旁的三层食盒问:“云娘带了什么过来?”

    刚想说糕点名字,目光瞥到书案上还未收拾食盒、碟碗,王妃故意偏头不看他,“王爷将才吃了肉,喝了汤,应该吃不下了。”

    已经打开食盒的王爷,听见这话,立即捏起一块儿糕点塞进嘴里。“云娘送的,本王就是撑死也要吃。”

    “你真是……”他这番稚气言行,全然不见往日的肃穆庄严,王妃哭笑不得,重新看向他,竟在他眼底寻到了当初少年人的那份炙热如火,搅得她一时心绪乱飞。

    而王爷也是心跳得厉害,算命先生的话在他耳边重现,“还算圆满”、“为人爱”。

    “云娘住的屋子重修好了?”他问。

    “是。”

    “那本王今晚,能否去……”

    王妃没有立刻回答他,却问:“你不恨我吗?”

    换位思考,若她身为男子,八抬大轿娶来的妻说出那样狠决的话,她大概会恨到永不相见。可这个人,她只浅浅一试探,他便毫无保留地捧出全部。

    眼前的云娘有些不真实,她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是一贯的冷漠疏离,而是湿润充满悲悯。

    心脏好像被人揪了一下,箫恒再也受不了,紧紧搂着她,恍惚觉得眼前的云娘不像是真的。他轻托起云娘的脸,克制又珍重地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呢喃道:“云娘,不要这么说。哪怕云娘只是回头看一眼,我都欣喜若狂。”

    夜里下了场磅礴大雨,直至卯时,才收了势,仍旧淅淅沥沥下着。

    一架马车朝着镇国公府的方向直奔而来,车厢内一向严谨自持的赵生脸上露出几分急色。

    ——

    听雨轩。

    王爷一贯早睡早起,他醒来时,怀中的云娘尚在安然熟睡,呼吸清浅,看着身边云娘的娇美睡颜,胡思乱想道:还真让那算命的说对了,云娘现在看他的眼里也有了一丝情意,再想到齐寅说的话,他难免沾沾自喜,云娘把先前的画都烧掉了,说明云娘想和他好好过下去。若他不是个领兵打仗的王爷,他们就是对平常的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不必忍受分离之苦……

    想赖床但责任傍身的王爷,最后搂了搂云娘的细腰,小心翼翼从云娘脖下抽出胳膊,在云娘脸颊偷偷印上一吻,才心满意足穿戴好出门。

    一推开门,王爷就看到金玉双手交叠立在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轻轻关上门,问:“何事?”

    金玉脸上堆满了温和的笑,尽力以平和的口吻道:“王爷,这段时日几乎天天来听雨轩。”

    “是。”王爷闷声回应,直觉金玉话里有话,而且不是什么好话。

    “侧苑那位恐不会高兴。”金玉决定从侧面出击。

    “无碍。”王爷毫不犹豫答。

    “奴婢是想说,娘娘的身体受不住。”忍了很久,金玉还是决定说出口。

    王爷:“你……” 金玉竟敢如此同他说话,王爷臭着一张脸,以最冷的语气说出最没底气的话:“罢了,本王会注意。”

    小厮着急忙慌地跑来,通传:“王爷,赵大人在前厅等您。”

    前厅。

    赵生略微困倦的眸子一动不动望着屋檐,线状雨水沿着瓦片边缘滑落,“啪嗒!啪嗒!”,几粒扩散的水珠飞溅到脸上,一阵冰凉,让他意识清醒了不少。

    王爷来时,赵生的深蓝色官袍已经湿了一片,“赵大人怎么不进里面等。”

    “王爷。”赵生作揖,面色凝重道:“昨夜,兵部尚书丙童添的孙子与姜国大皇子乌邺打起来了,出征北漠之事可能要推迟了。”

    北漠一直对大宁国土虎视眈眈,年年侵扰边境,蚕食土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姜国是一个盛产美玉的小国,国力不盛,常受北漠侵扰,近十年来大宁和北漠关系恶化,与姜国的关系往来就相对密切起来。

    朝廷上次出征,好不容易打败北漠一回,北漠人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休养生息,正是时候乘胜追击,将其彻底赶到横山以北,如此,才能还大宁边境一个安宁。

    镇国公接下来的作战计划是,帅大军兵分两路一举杀进北漠,其中一路需欲借道西边的姜国。

    这月姜国派了使团来访,向陛下进献了新发掘的玉石展示诚意,以大皇子乌邺为首的姜国使团,同意了镇国公借道请求。

    可丙童添一干人等却一再反对,言贸然出兵必导致国库空虚,且劳民伤财等等,甚至抨击镇国公:“王爷已经手握兵权,还要二十万重兵,究竟是要打北漠还是另有所图?”

    赵生眉间忧虑,“今夜发生的事,赵某觉得并非巧合,丙童添许是授了陛下的暗示。陛下至今无所出,而王爷手握重兵,这些年在百姓中的威望又越来越高,陛下难免起疑心。但赵某以为出征北漠一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不可耽误。”

    “你说的对,出征一事势在必行。我会同陛下讲,等打完这一张,本王就准备隐退,并交出手上兵权。”守护大宁国土,是他身为镇国公的重担,但眼下陛下亲小人远贤臣,手握重兵不是好事,只愿这一仗能还大宁边境至少十年太平,如此,他才好问心无愧地同云娘好好过日子。

    *

    这天下朝,王爷果然没去听雨轩,转而去了侧院。

    今日回来路上,李丞相那老狐狸忽然说想接女儿外孙过去住一阵,经他提醒,王爷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踏进侧院了,李氏心高气傲,丞相的意思可能也是她的意思,若她想离开,他绝不阻拦。

    天色昏暗,侧院点了几盏灯,屋里只有几个丫鬟走来走去。李氏失了势,丫鬟仆役们个个儿又争着抢着去向王妃娘娘献殷勤,便显得侧院冷清了许多。

    “你们两个带二公子出去玩。”慧兰支退了丫鬟们,递上一封信给李氏,“小姐,老爷送来了信。”

    李氏匆匆扫过一眼,眉间卷起愁云,结合先前父亲的来信看,恐怕将来王府并不安宁。

    只见小姐脸色似乎不对,慧兰忙问:“小姐,怎么了?”

    “父亲说,要我带鹤儿回去,但不是回李府,而是去江南住上一阵子。”李氏顺手把信焚烧掉。

    王爷踏进侧院,便看到鹤儿在和丫鬟们玩捉迷藏,那个小小的模糊身影背对着他,对着空气喊:“藏好了吗?”

    沉稳的脚步声靠近,不似丫鬟们的声音,却很熟悉,箫允鹤立即转头,奔赴过去,“父王!”

    王爷一把抱起冲着他张开手臂的二儿子,鹤儿惯会对他撒娇,脑袋埋在他怀里,几乎是在质问:“父王最近都不来看鹤儿,是不是不喜欢鹤儿了?”

    藏起来的丫鬟们听到动静,急忙走出来,行礼:“王爷!”

    王爷摆手,让丫鬟们一旁等候,他看向怀里哭唧唧的儿子,指腹挂掉眼泪,尽量温柔道:“父王今日不是来了?”

    箫家几代单传,从没有兄弟阋墙的问题,他箫恒人生的头二十年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苦思冥想——如何平衡父爱。李氏对鹤儿期望过高,但他的爵位只能是烨儿继承,对鹤儿的补偿便是平常多关照些,却还是没能避免李氏对烨儿颇有微词。

    “可是,他们都说……”一想起那日听到的丫鬟们私底下的谈话,箫允鹤就委屈上头,说到一半便哽咽住。

    王府里的下人们是什么德性,王爷岂不知,只能吩咐王管家好好惩治下乱嚼舌根的下人们。

    安慰了鹤儿好一阵子,他才终于不哭了,王爷问:“父王马上就要出征了,你外祖父想接你回去住一阵子,你可愿意?”

    箫允鹤这个年纪对他父王毫不设防,王爷一问,他便说:“鹤儿知道。舅舅上次对鹤儿说,他在江南安置了一所新的宅院,等鹤儿过去,再给鹤儿请位有名望的老师,和哥哥一样。”

    “哦?江南。”丞相倒是没说要送她们母子俩去江南,鹤儿无意中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王爷心中的顾虑,他放下鹤儿,“天色已晚,外面冷,鹤儿早些进屋睡,明早父王带你出去逛逛。”

    第二日,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坠玉的华贵马车出了王府,在街道上安稳缓行。

    车内父子三人少见地聚在一起,箫允鹤悄悄打量着哥哥,慧兰经常说哥哥坏话,可他觉得哥哥其实长相气度都很好,身上有父王的影子,只是不爱跟他说话,冰冷冷的。

    父王喊他出来,却没提前说弟弟也在,箫烨很是不爽,撩开帘子,百无聊赖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商贩们,问:“父王要带我们去哪儿?”

    马车颠簸了一下,箫云鹤差点从座位上摔下去,王爷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回道:“父王带你们兄弟俩去吃饭。”

    天气虽晴朗,呼啸吹来的风却冷冽,只一会儿,箫烨脸就冻得受不了,连忙放下帘子,拢紧身上的氅衣。他转头时,看见弟弟被父王抱在怀里,有些闷闷不乐道:“府里不能吃吗?外面这样冷。”

    王爷笑笑,将烨儿也揽过来,一左一右抱在腿上,道:“不一样,你们俩吃惯了珍馐美馔,今日父王带你们吃些不同的。”

    马车在一家面馆停下,王爷牵着两人下车,点了三碗面,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后,三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和普通人家没什么区别。

    “味道如何?”王爷问。

    露天的位置吃饭,冷风从四处灌来,但吃了热乎乎的面,肚子里一暖和,人也就舒服了不少。

    箫烨点评道:“这样冷的天,吃上这样一碗面很不错。”

    箫允鹤被喂食惯了,不太会用筷子,夹面困难,汤汁溅了一脸,叫着:“烫!”

    箫烨是在看不下去弟弟的蠢样,拿帕子擦干净了他金贵的脸蛋,嘴上却不留情埋汰道:“笨死了。”

    箫允鹤也不反驳,被哥哥骂了,嘟着嘴哼哧哼哧吃面。

    “父王专门带我们出来,是想让我们了解民生疾苦吗?”箫烨吃完,停箸问。

    王爷对大儿子欣慰笑笑,拿过小儿子的碗,亲手喂他。“其实主要是父王马上就要出征了,带你们俩出来,是希望你们两个永远记得这顿饭的味道,永远怀念这一刻。”

    眼里的嫉妒根本藏不住,箫烨还算平和道:“父王是想说,要我们俩兄友弟恭吗?”

    “差不多是这意思。”王爷喂完面,又温柔地给鹤儿擦干净嘴,话却是对大儿子说的:“如果烨儿也希望父王大庭广众之下喂饭,父王是很乐意的。”

    想想就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了,箫烨再看向用不好筷子的蠢弟弟,眼里早没了羡慕,傲娇道:“我又不笨,才不需要父王喂饭。”

    箫允鹤:感觉被内涵了。

    吃碗面,王爷又临时起意,买了四串糖葫芦,两个儿子左右手各一串,公平!

    送两个儿子上车时,王爷特意把烨儿拉到一旁,低语:“记住,这串是你的,这串是云娘的。”

    箫烨猛点头,上车,看见弟弟左右开弓吃着糖葫芦,心里又在骂:这笨蛋全自己吃了。

    转眼到了腊月,距离箫烨生辰还有十五日,天气忽冷忽热,箫烨竟感染了风寒,生辰宴到底还是没能如期举行。

    但生辰当天,箫烨两颊红扑扑,眼神柔得似水,拽着柳如雪的衣袖撒娇道:“姐姐,生辰礼物呢?”

    “殿下,你跟我来。”柳如雪拉着他进了自己屋子,弯腰从床底掏出木箱,拿出准备好的鲜花标本,颇不好意思道:“也不知殿下喜不喜欢,这是我收集的各个季节开放的花,这样做成标本后,花开不败,愿殿下每次打开,都能想象到每朵花盛开时的芳香,感念活着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因为有许多事值得纪念。”

    “姐姐送的,自然欢喜。”箫烨开心地接过,一页一页翻开看,很容易便懂了制作这份礼物的人用心之良苦,嘴上更是抹了蜜似的不停夸赞。“也就姐姐心思玲珑,能想出这种法子留住美。这真是我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了。谢谢姐姐。”

    “就是可惜,殿下的生辰宴举办不了了。”柳如雪说。

    对此,箫烨无所谓表示:“反正还有明年后年。”

    明年后年……

    柳如雪忽然如同迎来当头一棒,再也淡定不下去了。

    上一世是悲惨社畜命,这一世因祸得福拿了顶好剧本,然而,也不知道到底哪儿出了错,这个世界根本不按剧本走,世子没中毒反倒安安稳稳活着,王爷没造反却沉醉美人乡,而她好像要当一辈子的王府丫鬟了……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柳如雪决计不能再被温水里煮青蛙了,她要开始慢慢计划偷溜出王府,去寻找她那命中注定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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