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修）
第二日，也是四月的第一天，柳如雪跟马市的驵侩约的时间是巳时，晨光熹微时，她拎着昨晚收拾好的包袱，悄悄出了门。
前院的虞美人次第开了，饱满的花瓣包裹着淡黄色花蕊，晶莹晨露挂在瓣尖上，似乎随时会滴落，放眼望去，是大片鲜翠欲滴的红色。
望着自己亲手栽育、长势喜人的虞美人，柳如雪朝四周环顾一遍，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她默默做完告别，走到大门口，轻轻推动雕刻复杂的华丽门扇，外面的世界正在向她招手。
“你干嘛去？”挺生气的语调，在万籁俱静的当下很突兀地砸像她。
柳如雪脚步顿住，浑身一抖，糟了，被齐寅发现她想跑路！
她扭头看，齐寅从屋檐跳下，轻盈落地，身上的衣服有些湿润，可能是在屋顶上睡了一夜。她望着朝她走来的齐寅，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讥嘲，他在想什么呢？想昨夜她送他糖葫芦，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吗？
“殿下还未起，你现在把东西放回去，没人知道。”齐寅冷冷望着她，轻启薄唇，以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
柳如雪寒怕地后退，她看见齐寅腰间别的长剑，听到他“哗”地拔出一截剑，他在威胁她，要么回头假装无事发生，要么死。
以殿下朋友的身份和齐寅待久了，柳如雪竟然忘了在秀山上看到的齐寅冷酷无情的另一面，他可是眼都不眨一下地杀光了所有刺杀世子殿下的人。
齐寅会杀了她么？
柳如雪不敢赌，她不想死。
她捏紧手里的包袱，极其小心地从齐寅身边经过，然后，迅速而又颓丧地回了屋子。
有齐寅在，她铁定无法悄无声息离开，一旦再被抓，齐寅真有可能无情地抹了她脖子……
好可怕。
她不得不暂时性放弃逃跑计划。
房门被敲响，金玉在外面问：“柳姑娘，你在里面吗？”
金玉怎么来了，柳如雪下意识想，是不是齐寅那家伙告状了？“金玉姑姑，有事吗？殿下！”
推开门，门外不止有金玉，还有一个异常兴奋的箫烨，雀跃地同她道：“姐姐，你快收拾东西！”
“殿下为何让我收拾东西？”柳如雪莫名心虚。
金玉浅浅一笑，“最近天气暖和很多，前院花开了不少，奴婢摘了几朵给娘娘看，娘娘回忆起年少时踏春看到的漫山鲜花，忽然想到，世子殿下至今还从未出过远门，娘娘便想送你们去开福寺看看桃花，帮助世子殿下增长些见识。”
这么突然吗？“金玉姑姑，什么时候出发？”柳如雪刚问完，一旁的箫烨抢着回答：“两刻钟后。”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柳如雪刚“啊？”完，就被箫烨推回了屋，“姐姐，你快快收拾，马上就出发踏青喽！”
金玉说话做事通常都很能让人很信服，但此时此刻柳如雪不太相信，王妃娘娘是临时起意要送他们出去游玩。
不过，世子殿下好像并未察觉出不对，还给她时间收拾。柳如雪望着提出去又提回来的包袱，哭笑不得，倒没想到它的用途在这里。
齐寅会不会跟去呢？如果他不去的话，她是不是有机会偷偷溜走？
正想着，门霍地打开，齐寅面若寒霜走进，望见柳如雪惊吓的眼神，他眸中闪过一瞬错愕，很快便恢复原样，周身寒气不自觉收敛了许多。
他清了清嗓子，道：“你最近经常出门，想必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风声，你害怕，想逃，是人之常情。但殿下尚不知情，我和娘娘都不希望他过早背负太多，但谋划着提前把殿下送出去。但是你应该知道，世子殿下他……咳，他一向粘你，要是你不在，他定会大哭大闹，不肯听话。等马车送你们出府走远，你再做打算，好吗？我向你保证，无论你想留想走，都不会再有人阻拦。”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祈求的语气，不像早上那般强硬，柳如雪心道：难道我还有拒绝的权利？
“娘娘呢？”从三月中旬开始，娘娘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坏了，卧病在床已有一段时日。
“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只管往前走，不要回头。”齐寅想说的话都传达到了，却没转身离开。
以他对柳如雪的了解来看，他其实不太相信，她扛着包袱跑路，真的是因为胆小怕事。
真实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他也不会开口问，只是不想两人最后一面是如此尴尬僵硬，他轻咳一声，以稀疏平常的口吻，对她道：“好好活着。不然，我没法还欠你的人情了。”
经他提醒，柳如雪终于想起来这事，“亏你还记得，先前凶我那么厉害。”
给她点阳光，她就灿烂。
看她张牙舞爪，齐寅才终于卸下浑身不适，顿感放松的身体，再开口时，不经意间泄出一丝疲惫：“别让世子殿下察觉出异样。”
齐寅前脚刚走，箫烨后脚就来，柳如雪心情略沉重地拎着包袱，同他去和王妃娘娘告别。
病重的美人斜倚在莲花纹的隐囊上，看着精神不错，同箫烨说了许多体己话，又对柳如雪表达了感谢。
柳如雪心知，自己根本没有娘娘说的那么好，之所以对箫烨好，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原设定里，王妃差不多是在这时候与世长辞的。纵然她极力掩饰，柳如雪也能透过那一层特意施的胭脂水粉，瞧出她内里缭绕的病气。
“娘娘保重，我会好好照顾世子殿下的。”
然则，柳如雪知道，这句话只是为了安慰卧榻上时日不多的病美人，也顺道减消一点自己心中的内疚。
“多谢柳姑娘。烨儿，你也要听话，好好地照顾自己，不要让娘担心。”心里清楚这是最后一别，王妃娘娘一遍遍将儿子从头到尾打量，眼里氤氲着水雾。
*
王府西门外，世子殿下要用的马车早已备好，不似天潢贵胄出行配高车驷马的阔绰，这辆车只牵着一匹棕色的马，和街市上经常出没的普通马车没有区别。
车前坐着两人，皆身穿灰白布衣，一个面脸横肉，模样凶悍，另一个则稍显年轻，嘴角含笑，看上去很平易近人。
乍看之下像是为生活奔波的兄弟俩，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不同于寻常马车夫的慵懒随意，这两人坐姿异常挺拔，身材较之普通人更显健硕。
柳如雪猜测这两人可能是府里的侍卫，负责护送箫烨，而且车板下很有可能放着几把开过刃的大刀。
越靠近马车，柳如雪的心就跳得越厉害，而箫烨却被某种隐秘的快乐填满，显得无比兴奋，甚至未曾想世子出行所用的马车是否过于简陋。
“拜见世子殿下。”刘琨和秦戍下车行礼，一抬头就看见柳如雪把箫烨抱上了马车，在他俩错愕间，柳如雪又提起裙摆，自己也跳上了马车。
秦戍小声嘀咕：“师兄，这柳姑娘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啊。”
刘琨白了师弟一眼，懒得理他。
车厢外部简陋，但车厢内却别有洞天，就拿两边的坐板来说，不仅铺设豪华貂皮，而且相当宽敞，足够柳如雪和箫烨一人一边横躺着睡。
坐板占据了很大空间，余下的位置塞满了提前备好的食物和水，简直像是奔着逃难去的。
哦，他们差不多也算是吧，柳如雪心想。
箫烨抱着箫白喂肉干，这一人一猫全然没有嗅到任何危险气息，车内仍旧一片岁月静好。
柳如雪安放好随身携带的包袱，忽然见帷幔被掀开，外面的两个马车夫不知去哪儿了，齐寅半跪着看向车内，天边的朝霞为其镀上一层金边，无形中让这个冷酷的男人脸上多了几分柔情。
“齐叔，你和我们一起去吗？”说话间，箫烨朝里挪动，空出一块儿位置。
“这次不能陪同殿下。”齐寅说着，忽然解下腰间的剑，两手郑重捧着，递向箫烨，“这把剑交由殿下保管一段时间，请殿下小心呵护。”
“为何给我剑？”长剑笨重，箫烨两只手使劲才勉强拿动，强挽面子道：“齐叔，你的剑好重。”他偷偷瞄柳如雪，幸好姐姐没漏出嫌弃鄙夷表情，太丢人了，在姐姐面前竟然拿不动剑，
“就让这把剑替我陪伴在殿下身边，若是殿下遇到危险，尚有一丝自救可能。”齐寅望着羸弱娇嫩的殿下，眸中满是懊悔，“从前视殿下为暖阁里长大的娇贵世子，今日实则有些不甘，该让殿下从小就跟着我或者王爷学武功的。”
“只是去趟寺庙，能有什么危险？不过，既然齐叔说了，那等我踏青回来，你就得传授我核心秘法哦！～”箫烨不开心齐寅在姐姐面前说他娇弱，却又无法反驳，只暗自下定决心，往后学些本领，像个男人一样保护喜欢的人。
明明目光略显悲切，齐寅却故作轻松道：“我的武功，不外传，要想学，你得先拜我为师。”
箫烨叉腰挑眉，毫不客气嚷嚷道：“让我喊你师傅，那不乱了辈分？我父王第一个不同意。齐叔，你这个师弟就别想占我父王的便宜了。”
放以前，齐寅听了这话，准恨得牙痒痒的，这次却轻哼一声，道：“就知道你小子会这么说。”
齐寅忽然倾身，仍了件金属物品在柳如雪面前，然后抬手摸了摸殿下脑袋，温声道：“走了，殿下珍重。”
“齐叔再见！”箫烨只当是一次短暂的告别。
齐寅笑着回应殿下，慢慢放下手中帷幔，目光滑动到柳如雪身上时，他虽不言语，却丢了个东西给她。
“姐姐，齐叔给你的是短刀吗？”箫烨好奇凑过来看。
“是。”柳如雪拿起刀，抽掉黑色雕花刀鞘，柳叶形的刀刃看着十分光滑，她手腕一弯，锋利的刀尖便在木板上留下一道印记。
齐寅这人，说他冷漠吧，有时候还是有那么一丝人情味儿的，就是太闷了，送她刀自保，却一句话都不说。
朝阳一边迅速爬升，一边毫不吝啬地向人间挥洒炽热，前院含苞待放的花感知到灿烂的阳光后，卯足了劲儿地争相绽放开来，一时间满园清香，这是这座小花园最后的荣光。
刘琨和秦戍被金玉招呼去了。
“世子殿下性子娇，不太能吃苦，若是他吃不下饭，可以给他些甜食，车上就备有龙须酥、桂花糕、双色马蹄糕、枣泥酥等糕点……世子殿下爱干净，每日都需沐浴更衣，对沐浴条件也有要求……出门在外，条件不好，殿下可能会发脾气，可以让柳姑娘哄哄……殿下是个猫奴，他随身带着的猫也可哄他开心，但那猫也是娇生惯养的，日日都得吃肉……”金玉事无巨细地交待着。
因今日世子殿下出行宜低调，不讲究过往的排场，只着人在门口摆了一盏祥云瑞兽铜香炉，齐寅下车时，香炉里的三根平安香已燃完一半。
门口三人的谈话还未结束，金玉人生头一次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
刘琨素来认真，双手垂立，目不斜视；秦戍抱臂在前，单手支着下巴，观神情，似乎在神游。
平安香只剩三分之一。
齐寅这才走过去，催促：“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
金玉最后叮嘱道：“你们要好好照顾世子殿下，把他送到夜凉城，亲手交给郭守将军。”
“刘某定当竭尽所能护送世子殿下安全到达。”刘琨声音洪亮，紧接着金玉道。
秦戍随后慢悠悠道：“秦某也是。”
“刘师弟，路上可能有诸多变故，如不能按原本计划行路，记得留暗号。”两位同门师弟都是齐寅精心挑选的，刘琨的为人处事他很放心，但秦戍……
齐寅看着表情要死不活的师弟，有些无语凝塞，“你，长点心眼，别惹祸。”
“师兄告辞！”刘琨拱手拜别，“还请娘娘也多保重。”
凭什么区别对待？秦戍撅着嘴，鼻子里哼道：“告辞。”
回到马车上，秦戍终于忍不住挠脖颈，齐师兄不知从哪儿淘来的粗麻衣服，脏兮兮的，穿得他浑身不适。
“你怎么了？”刘琨注意到他的动作，问。
“没事。”秦戍强忍下后腰的痒意，不敢在刘琨面前再乱动作，要是叫刘琨知道他穿不惯这衣服，准笑话他矫情。
“你睡会儿，养养精神，夜里驾车可别犯困。”刘琨说着，扬起手，马辔甩动，受了惊的马儿立刻狂奔起来，很快马车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前方。
平安香燃到底，齐寅洒了三碗酒在地上，“祝世子殿下往后事事平安顺遂。”还有她，虽然她可能很快就要丢下世子殿下跑路，但齐寅也希望她万事顺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不知殿下这一去，何时才能归来？”金玉望着世子殿下离去的方向，喃喃道。
虽然金玉从头到尾没留一滴泪，脸上表情依旧无懈可击，但还是无意间漏出了破绽，头顶梳得齐整的发髻上，三根白发浮在青丝之上，如同高山顶的皑皑白雪，孤凉冷寂。
前院的虞美人次第开了，饱满的花瓣包裹着淡黄色花蕊，晶莹晨露挂在瓣尖上，似乎随时会滴落，放眼望去，是大片鲜翠欲滴的红色。
望着自己亲手栽育、长势喜人的虞美人，柳如雪朝四周环顾一遍，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她默默做完告别，走到大门口，轻轻推动雕刻复杂的华丽门扇，外面的世界正在向她招手。
“你干嘛去？”挺生气的语调，在万籁俱静的当下很突兀地砸像她。
柳如雪脚步顿住，浑身一抖，糟了，被齐寅发现她想跑路！
她扭头看，齐寅从屋檐跳下，轻盈落地，身上的衣服有些湿润，可能是在屋顶上睡了一夜。她望着朝她走来的齐寅，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讥嘲，他在想什么呢？想昨夜她送他糖葫芦，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吗？
“殿下还未起，你现在把东西放回去，没人知道。”齐寅冷冷望着她，轻启薄唇，以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
柳如雪寒怕地后退，她看见齐寅腰间别的长剑，听到他“哗”地拔出一截剑，他在威胁她，要么回头假装无事发生，要么死。
以殿下朋友的身份和齐寅待久了，柳如雪竟然忘了在秀山上看到的齐寅冷酷无情的另一面，他可是眼都不眨一下地杀光了所有刺杀世子殿下的人。
齐寅会杀了她么？
柳如雪不敢赌，她不想死。
她捏紧手里的包袱，极其小心地从齐寅身边经过，然后，迅速而又颓丧地回了屋子。
有齐寅在，她铁定无法悄无声息离开，一旦再被抓，齐寅真有可能无情地抹了她脖子……
好可怕。
她不得不暂时性放弃逃跑计划。
房门被敲响，金玉在外面问：“柳姑娘，你在里面吗？”
金玉怎么来了，柳如雪下意识想，是不是齐寅那家伙告状了？“金玉姑姑，有事吗？殿下！”
推开门，门外不止有金玉，还有一个异常兴奋的箫烨，雀跃地同她道：“姐姐，你快收拾东西！”
“殿下为何让我收拾东西？”柳如雪莫名心虚。
金玉浅浅一笑，“最近天气暖和很多，前院花开了不少，奴婢摘了几朵给娘娘看，娘娘回忆起年少时踏春看到的漫山鲜花，忽然想到，世子殿下至今还从未出过远门，娘娘便想送你们去开福寺看看桃花，帮助世子殿下增长些见识。”
这么突然吗？“金玉姑姑，什么时候出发？”柳如雪刚问完，一旁的箫烨抢着回答：“两刻钟后。”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柳如雪刚“啊？”完，就被箫烨推回了屋，“姐姐，你快快收拾，马上就出发踏青喽！”
金玉说话做事通常都很能让人很信服，但此时此刻柳如雪不太相信，王妃娘娘是临时起意要送他们出去游玩。
不过，世子殿下好像并未察觉出不对，还给她时间收拾。柳如雪望着提出去又提回来的包袱，哭笑不得，倒没想到它的用途在这里。
齐寅会不会跟去呢？如果他不去的话，她是不是有机会偷偷溜走？
正想着，门霍地打开，齐寅面若寒霜走进，望见柳如雪惊吓的眼神，他眸中闪过一瞬错愕，很快便恢复原样，周身寒气不自觉收敛了许多。
他清了清嗓子，道：“你最近经常出门，想必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风声，你害怕，想逃，是人之常情。但殿下尚不知情，我和娘娘都不希望他过早背负太多，但谋划着提前把殿下送出去。但是你应该知道，世子殿下他……咳，他一向粘你，要是你不在，他定会大哭大闹，不肯听话。等马车送你们出府走远，你再做打算，好吗？我向你保证，无论你想留想走，都不会再有人阻拦。”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祈求的语气，不像早上那般强硬，柳如雪心道：难道我还有拒绝的权利？
“娘娘呢？”从三月中旬开始，娘娘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坏了，卧病在床已有一段时日。
“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只管往前走，不要回头。”齐寅想说的话都传达到了，却没转身离开。
以他对柳如雪的了解来看，他其实不太相信，她扛着包袱跑路，真的是因为胆小怕事。
真实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他也不会开口问，只是不想两人最后一面是如此尴尬僵硬，他轻咳一声，以稀疏平常的口吻，对她道：“好好活着。不然，我没法还欠你的人情了。”
经他提醒，柳如雪终于想起来这事，“亏你还记得，先前凶我那么厉害。”
给她点阳光，她就灿烂。
看她张牙舞爪，齐寅才终于卸下浑身不适，顿感放松的身体，再开口时，不经意间泄出一丝疲惫：“别让世子殿下察觉出异样。”
齐寅前脚刚走，箫烨后脚就来，柳如雪心情略沉重地拎着包袱，同他去和王妃娘娘告别。
病重的美人斜倚在莲花纹的隐囊上，看着精神不错，同箫烨说了许多体己话，又对柳如雪表达了感谢。
柳如雪心知，自己根本没有娘娘说的那么好，之所以对箫烨好，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原设定里，王妃差不多是在这时候与世长辞的。纵然她极力掩饰，柳如雪也能透过那一层特意施的胭脂水粉，瞧出她内里缭绕的病气。
“娘娘保重，我会好好照顾世子殿下的。”
然则，柳如雪知道，这句话只是为了安慰卧榻上时日不多的病美人，也顺道减消一点自己心中的内疚。
“多谢柳姑娘。烨儿，你也要听话，好好地照顾自己，不要让娘担心。”心里清楚这是最后一别，王妃娘娘一遍遍将儿子从头到尾打量，眼里氤氲着水雾。
*
王府西门外，世子殿下要用的马车早已备好，不似天潢贵胄出行配高车驷马的阔绰，这辆车只牵着一匹棕色的马，和街市上经常出没的普通马车没有区别。
车前坐着两人，皆身穿灰白布衣，一个面脸横肉，模样凶悍，另一个则稍显年轻，嘴角含笑，看上去很平易近人。
乍看之下像是为生活奔波的兄弟俩，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不同于寻常马车夫的慵懒随意，这两人坐姿异常挺拔，身材较之普通人更显健硕。
柳如雪猜测这两人可能是府里的侍卫，负责护送箫烨，而且车板下很有可能放着几把开过刃的大刀。
越靠近马车，柳如雪的心就跳得越厉害，而箫烨却被某种隐秘的快乐填满，显得无比兴奋，甚至未曾想世子出行所用的马车是否过于简陋。
“拜见世子殿下。”刘琨和秦戍下车行礼，一抬头就看见柳如雪把箫烨抱上了马车，在他俩错愕间，柳如雪又提起裙摆，自己也跳上了马车。
秦戍小声嘀咕：“师兄，这柳姑娘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啊。”
刘琨白了师弟一眼，懒得理他。
车厢外部简陋，但车厢内却别有洞天，就拿两边的坐板来说，不仅铺设豪华貂皮，而且相当宽敞，足够柳如雪和箫烨一人一边横躺着睡。
坐板占据了很大空间，余下的位置塞满了提前备好的食物和水，简直像是奔着逃难去的。
哦，他们差不多也算是吧，柳如雪心想。
箫烨抱着箫白喂肉干，这一人一猫全然没有嗅到任何危险气息，车内仍旧一片岁月静好。
柳如雪安放好随身携带的包袱，忽然见帷幔被掀开，外面的两个马车夫不知去哪儿了，齐寅半跪着看向车内，天边的朝霞为其镀上一层金边，无形中让这个冷酷的男人脸上多了几分柔情。
“齐叔，你和我们一起去吗？”说话间，箫烨朝里挪动，空出一块儿位置。
“这次不能陪同殿下。”齐寅说着，忽然解下腰间的剑，两手郑重捧着，递向箫烨，“这把剑交由殿下保管一段时间，请殿下小心呵护。”
“为何给我剑？”长剑笨重，箫烨两只手使劲才勉强拿动，强挽面子道：“齐叔，你的剑好重。”他偷偷瞄柳如雪，幸好姐姐没漏出嫌弃鄙夷表情，太丢人了，在姐姐面前竟然拿不动剑，
“就让这把剑替我陪伴在殿下身边，若是殿下遇到危险，尚有一丝自救可能。”齐寅望着羸弱娇嫩的殿下，眸中满是懊悔，“从前视殿下为暖阁里长大的娇贵世子，今日实则有些不甘，该让殿下从小就跟着我或者王爷学武功的。”
“只是去趟寺庙，能有什么危险？不过，既然齐叔说了，那等我踏青回来，你就得传授我核心秘法哦！～”箫烨不开心齐寅在姐姐面前说他娇弱，却又无法反驳，只暗自下定决心，往后学些本领，像个男人一样保护喜欢的人。
明明目光略显悲切，齐寅却故作轻松道：“我的武功，不外传，要想学，你得先拜我为师。”
箫烨叉腰挑眉，毫不客气嚷嚷道：“让我喊你师傅，那不乱了辈分？我父王第一个不同意。齐叔，你这个师弟就别想占我父王的便宜了。”
放以前，齐寅听了这话，准恨得牙痒痒的，这次却轻哼一声，道：“就知道你小子会这么说。”
齐寅忽然倾身，仍了件金属物品在柳如雪面前，然后抬手摸了摸殿下脑袋，温声道：“走了，殿下珍重。”
“齐叔再见！”箫烨只当是一次短暂的告别。
齐寅笑着回应殿下，慢慢放下手中帷幔，目光滑动到柳如雪身上时，他虽不言语，却丢了个东西给她。
“姐姐，齐叔给你的是短刀吗？”箫烨好奇凑过来看。
“是。”柳如雪拿起刀，抽掉黑色雕花刀鞘，柳叶形的刀刃看着十分光滑，她手腕一弯，锋利的刀尖便在木板上留下一道印记。
齐寅这人，说他冷漠吧，有时候还是有那么一丝人情味儿的，就是太闷了，送她刀自保，却一句话都不说。
朝阳一边迅速爬升，一边毫不吝啬地向人间挥洒炽热，前院含苞待放的花感知到灿烂的阳光后，卯足了劲儿地争相绽放开来，一时间满园清香，这是这座小花园最后的荣光。
刘琨和秦戍被金玉招呼去了。
“世子殿下性子娇，不太能吃苦，若是他吃不下饭，可以给他些甜食，车上就备有龙须酥、桂花糕、双色马蹄糕、枣泥酥等糕点……世子殿下爱干净，每日都需沐浴更衣，对沐浴条件也有要求……出门在外，条件不好，殿下可能会发脾气，可以让柳姑娘哄哄……殿下是个猫奴，他随身带着的猫也可哄他开心，但那猫也是娇生惯养的，日日都得吃肉……”金玉事无巨细地交待着。
因今日世子殿下出行宜低调，不讲究过往的排场，只着人在门口摆了一盏祥云瑞兽铜香炉，齐寅下车时，香炉里的三根平安香已燃完一半。
门口三人的谈话还未结束，金玉人生头一次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
刘琨素来认真，双手垂立，目不斜视；秦戍抱臂在前，单手支着下巴，观神情，似乎在神游。
平安香只剩三分之一。
齐寅这才走过去，催促：“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
金玉最后叮嘱道：“你们要好好照顾世子殿下，把他送到夜凉城，亲手交给郭守将军。”
“刘某定当竭尽所能护送世子殿下安全到达。”刘琨声音洪亮，紧接着金玉道。
秦戍随后慢悠悠道：“秦某也是。”
“刘师弟，路上可能有诸多变故，如不能按原本计划行路，记得留暗号。”两位同门师弟都是齐寅精心挑选的，刘琨的为人处事他很放心，但秦戍……
齐寅看着表情要死不活的师弟，有些无语凝塞，“你，长点心眼，别惹祸。”
“师兄告辞！”刘琨拱手拜别，“还请娘娘也多保重。”
凭什么区别对待？秦戍撅着嘴，鼻子里哼道：“告辞。”
回到马车上，秦戍终于忍不住挠脖颈，齐师兄不知从哪儿淘来的粗麻衣服，脏兮兮的，穿得他浑身不适。
“你怎么了？”刘琨注意到他的动作，问。
“没事。”秦戍强忍下后腰的痒意，不敢在刘琨面前再乱动作，要是叫刘琨知道他穿不惯这衣服，准笑话他矫情。
“你睡会儿，养养精神，夜里驾车可别犯困。”刘琨说着，扬起手，马辔甩动，受了惊的马儿立刻狂奔起来，很快马车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前方。
平安香燃到底，齐寅洒了三碗酒在地上，“祝世子殿下往后事事平安顺遂。”还有她，虽然她可能很快就要丢下世子殿下跑路，但齐寅也希望她万事顺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不知殿下这一去，何时才能归来？”金玉望着世子殿下离去的方向，喃喃道。
虽然金玉从头到尾没留一滴泪，脸上表情依旧无懈可击，但还是无意间漏出了破绽，头顶梳得齐整的发髻上，三根白发浮在青丝之上，如同高山顶的皑皑白雪，孤凉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