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利箭破空,径直插入黄花梨马车的横木上。

    劲风激得帷幔轻扬,隐约露出车中一抹倚在窗边的绰约身影。

    正要闯入车内的蒋平此刻全身僵直,他死死地盯着离手指不足存余的箭簇。此箭来势汹汹,几乎完全没入梨木之中,若是射到自己的手上……

    他浑身一激灵,飞快缩回手。

    又是一道破空声,如鹤唳般惊起。蒋平只见一道青色流光乍现,泛着金芒的箭簇便已稳稳插在他的脚边。

    “谁?!”

    周围众人听见领头人的喝声,一个个怔在原地,面面相觑。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郁葱而茂密的枝叶如精雕的翡翠,层层叠叠间能将人遮的严严实实。

    山溪礼躲在树后,雪肤花貌、面色沉静,一双眸子却熠熠生辉:人界果然比妖界有趣!

    她指尖滑过腰间竹笛,仿佛一抹剔透的碧青色流转在粉白掌中,低头间她眸光轻转。

    今日是三月初七,正是竹笛箴言所记之日。

    当年她为了救下歹徒手里的孩子被刺破颈动脉,失血过多濒死之际,听见有声音唤她。

    那声音自称系统,只要完成它安排的任务,攻略目标人物,就能重活一世。

    她毫不犹豫应下。

    随后她意识一直浮浮沉沉,直到八年前被姐姐捡到,方知自己是只竹妖,总算化出了人身。

    但,系统却不见了。

    她的手中只紧紧攥着这支竹笛,上刻:朔武一百三十八年三月初七,风京城郊,命定之人。

    另一面则刻着另一行字,歪歪扭扭地写着:世间最厉害的天师。

    冥冥之中的直觉让她有些了然:她的攻略对象是世间最厉害的天师——也是她命中注定的爱人。

    虽然“命中注定”对爱看话本的她来说有莫大的吸引力。但她更在意的是:系统到底去哪儿了?

    她该不会是个黑户吧?

    借着此次妖界查案,她正好一探究竟。

    事实证明,这日子选的确实不错,刚下山便能遇到山匪劫人。既如此,该轮到她闪亮登场了!

    她清了清喉咙,反手背弓,施施然从树后现身。

    只见青衫少女微扬下巴,神情倨傲,一双杏眼潋滟,渺渺如春烟。

    “识相的就赶紧离开,马车上的人是我的。”

    她的嗓音不同于她新月初雪般的外表,反而懒洋洋、软绵绵的。

    蒋平松了口气,嗤笑一声:“呵,小姑娘,不如你识相地赶紧离开,我们还能不与你计较。”

    “一个黄毛丫头,也敢抢我们的生意。” 他语气轻蔑,引得众人哄笑。

    山溪礼蹙了蹙眉,她明明应该是正派人物,怎么就成黑吃黑了。

    还不等她缕清对面的逻辑,一只手缓缓撩开车帘。

    山溪礼下意识看过去,那手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皎白色长袖顺势滑落,露出一大截细腻的肌肤,在阳光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仿佛洒了金般夺目。

    她莫名觉得心口有些紧,尤其是看到那人的脸后,全身血液仿佛都不受控制地沸腾了。

    奇怪。

    那是一个极美的男子,长长的墨发如锻,倾泻在他的肩头,锁骨处两道对称的蜿蜒伤痕隐入衣襟,他遥遥与她相望,清绝出尘,仿若盛开在月色下孑立而脆弱的昙花。

    他敛下眸子,半张脸隐没在光影里,缓缓开口:“姑娘不必为我费心。”

    语毕,他似想通了什么,自嘲一笑。

    山溪礼努力克服着身体的异样,但绯红的脸色根本隐藏不住。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男子看上去如此可怜,正义如她岂能不救!

    她利落地抬手搭弓、拉弦、三箭齐发,穿过蒋平的衣衫把他牢牢钉在车身,随即闪身奔向男子。

    山匪纷纷反应过来,掏出砍刀一拥而上。

    奈何山溪礼速度委实太快,身法诡妙又毫无章法,他们连一片衣袖都没碰到。

    竹青色的衣袍纷飞间,山溪礼已将男子抱入怀中。

    她感觉自己像抱住了一大捧于朦胧中盛放的鸢尾,疏离脱尘的香气让怀中之人显得更加不容亵渎。

    被抱入怀中的花衔青呼吸有些紊乱,手指不住地微微痉挛。

    很好,她死定了。

    他脑中兀自想着一会儿用匕首划开女子肌肤的手感,眼尾因兴奋而隐隐发红。

    山溪礼只莫名觉得背后一凉,以为是山匪袭击,身影挪动得更快了,抬脚便踹飞了挡路的几人。

    察觉到怀中人在颤抖,她低头安抚:“乖,别怕。”

    花衔青身体骤然一僵,察觉到她的手带着暖意拍了拍他的肩,他仰起头。

    打斗的劲风扬起少女颊侧的头发,露出清晰而柔和的下颌线,她的嘴角噙着一抹有些张扬的笑,宛如晨曦中微露的曙光,他倏尔平静了下来。

    尘土被轻轻掠起,又打着旋儿飘飘摇摇地落回地上。

    山溪礼抱着男子冲出了包围圈,在一片桃林停下。

    “恩人,不知可否放我下来了?”

    花衔青眼中微不可察地划过一丝冷意。

    山溪礼面颊一红,忙不迭把人放了下来。

    她揉揉脸,有些局促:“咳咳,放心,你安全了。”

    奇怪。——山溪礼再度疑惑。

    她此刻并没获得预想中英雄救美的成就感,反而因为怀里一空心里堵堵的。

    今天真是反常极了,山溪礼试图稳住心神,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垂挂的竹笛。

    花衔青长身玉立,挑眉看了看眼前犹自发呆的少女。

    明眸皓齿,肌肤胜雪,乌发束成高马尾随意地垂在脑后。一袭朴素的青色布衫,针脚看上去很粗糙,然而身后背着的那把墨绿泛金的长弓却做工精细,花纹华丽,箭袋中的箭簇也同样精致,支支锋利异常。

    她此时正眉目含春,红霞满面,同其他女人一样。花衔青颇感无趣地移开目光。

    “恩人?”

    过了半晌,他唤了一声,明明是清越的声线,却带着些莫名勾缠的尾音。

    山溪礼回过神来,察觉自己发呆太久,有些不好意思。她下意识露出平时对待弟弟妹妹们时的温柔微笑,宠溺道:“乖,不用叫我恩人,叫我姐姐就好。”

    说完她暗自点点头,虽然眼前的男子看上去和她年纪相仿,但她毕竟是妖,肯定比他年纪大,倒也说得过去。

    “姐姐?”花衔青神色有些玩味。

    听到这声姐姐,山溪礼下意识想摸摸他的头,手抬到头顶时才发现男子比她高出半个头,讪讪收回了手。

    花衔青看着她故作沉稳,卷翘的长睫忽闪,整个人白里透红,看着让人想咬上一口。

    他心情颇好,摆出一副心有余悸的神色,“姐姐方才神武极了,若不是姐姐及时赶来,我还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

    “不知能否邀姐姐回家,让我聊表谢意?”

    “我……”,山溪礼看着眼前的男子,摇了摇头:“今日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你独自一人也不安全,我明日送你回家可好?”

    山溪礼没发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见他不说话,便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不要生气,那人我确实必须要见。”

    “怎么会生气呢?姐姐救了我,我已感激不尽,怎还敢奢求些别的……”

    花衔青拢了拢长发,极尽纯良,“千万不要误了姐姐的正事。”

    *

    远处是绵延苍翠,近处是桃花灼灼。一阵春风拂过,舒卷间花瓣摇曳,深红浅红如海如潮,柔和绮丽。

    繁复的花海中,两道人影安静地缓步其中,一道竹青一道素白,在和煦夕光下晕开柔柔地颜色。

    山溪礼有些心不在焉:天师怎么还不出现?

    倏然她余光一瞥,出手拉住花衔青的手,往身边一拽。

    “小心一点”,她无奈扶额,“这已经是你第七次差点踩到坑里了。”

    看上去如谪仙般的美人,没想到是个四肢不协调的。

    她默默叹口气。

    花衔青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她无可奈何却还是关心他的样子,竟让他有些上瘾。

    “姐姐。”

    他轻轻靠近山溪礼的耳侧,“我叫花衔青。”

    语毕他突然感到胸腔被一种酸涩又喜悦的情绪塞满了,一滴泪从眼尾滑下,他有些茫然。

    山溪礼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他呼出的热气带着鸢尾香,萦绕在她的耳畔,又让她心跳不规则了起来。

    两人各有心事地走着,恍然未觉周围的桃林间瘴气蔓延。

    一道缥缈诡谲的红影从他们身后掠过,山溪礼警惕转身,又被身旁人扯了扯袖子。

    她疑惑回头,便见花衔青面色紧张地示意她前方树下陡然出现的女人。

    准确来说,似乎不是人。

    一袭红衣似血,与环境格格不入。像是画卷中突然洇湿的乱墨,充斥着突兀和不详。

    女人的脸庞苍白而扭曲,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让人不寒而栗。

    山溪礼心里有些发怵,乍一看到童年阴影出现在眼前,她紧张地呼吸都有些不畅。

    不过想到自己目前的实力,她又很快镇定下来。

    笑话,她可是当今妖界第一人,堂堂妖界第一怎么会害怕呢!

    她偷偷握紧拳头,嘴角轻抿,眼神镇重地打量起对方。

    “这是…行怨?”

    虽说在这乡间丛野,最常见的该是些山精野怪。

    但树下女人汩汩戾炁环身,并无实体,想来应当是书中所述的“行怨”。

    花衔青有些诧异,挑眉问道:“姐姐还懂这些?”

    山溪礼闻言唇角一勾,虽说她向来文化课不好,但这些年在山上,除了话本,她看得最多的便是《妖灵志异录》了。

    在这个世界,人族若是含恨而终,有一定几率会聚煞成怨,戾炁化身强留世间,故而被称为“行怨”。按照山溪礼的理解,其实就和厉鬼差不多。

    至于前面那只,如今戾炁四泄,魂力萎靡,应该过不了多久便会彻底消亡。

    花衔青有些好笑地看着少女的脸色从惊恐、担忧、疑惑到明朗。

    这如潮水般翻涌的情绪过于明目张胆,他甚至想伸手戳戳她的脸颊。

    “没事,别怕。”山溪礼自信一笑,“她打不过我。”

    少女昂首挺胸,眸中熠熠,阳光披散在她发梢,鎏金碎落间,仿佛被神明眷顾一般明亮耀眼。

    她牵着花衔青的手腕继续往前走,已至傍晚,总不可能让人家黄花大闺男在林中待上一夜吧。

    树下行怨见她毫不发怵直奔她而来,眼中竟闪过一丝惊慌。

    “出去,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拉长的调子呜呜咽咽,很是诡异,黄白色的脑浆混着血水从她发间劈头盖脸地流下,一双眼红地不详。

    红衣行怨骤然抬手,周身原本丝丝缕缕的黑炁似要凝成实质,陡然,一道玄黑的戾炁锁链凭空出现,直直射向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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