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川乡的秋天总是盛景绵绵,摇曳丰收。

    有个不知何处来的小乞儿,整日就挨着墙边讨饭吃,她也喜欢踮脚趴在窗前听学堂的讲课。

    一次被学堂的人撞见,问她:“小乞儿,你听得懂吗?”

    “听时觉浅,思再躬行。”女童没有看他,“我现在并不知道,我是懂,还是不懂。”

    男人弯腰递了个绿果子给女童吃,刚要起身走,就被女童的一句话拉住了。

    “你也是这里的夫子?”

    男人笑着问:“你见过我上课?”

    “递果子的时候,我看见你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层薄茧,这是常握卷轴而形成。而拇指和食指第二关节上的厚茧,又说明你是常提笔之人。”女童摇头,又主动解释,“我仅仅猜测,倒是你自己应下的。”

    女童的神色始终冷淡,回答却精妙绝伦,夫子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你可知自己年龄?”

    “也许是八岁吧。”

    “有家人吗?”

    “我是无家的流浪儿。”

    后来夫子将女童领回了家,亲自授学。

    才不过两月,夫子收到一封信,即刻出了潼川乡,便再也了无音讯,只留下女童一人守着这小木屋。

    后来有人不打招呼地就来了,那人便是谢芸芷。

    谢芸芷开口便告诉女童:“今后你得跟着我了。”

    女童不解:“夫子为何不亲自来说?”

    谢芸芷垂下眸子:“他暂时走不开。”

    女童问道:“跟你走了的话,我还能再学到东西吗?

    谢芸芷伸手摸了摸女童的头:“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我会找专门的夫子教你,你若愿意,我也可教你武术。”

    谢芸芷抱起女童往屋外走:“你为何一开始不问我是谁,又怎么知道是你夫子托我带你走的?”

    “夫子每每画人,都画的你。”女童吃着谢芸芷给的蜜果,“你是师娘罢?”

    谢芸芷笑着回答她:“是。”

    女童嚼着蜜果,口齿不清:“那师娘给我取个名字吧。”

    “夫子没取吗?”

    “我连夫子名字叫啥都不知道哩!”

    “如珠如宝,前程似锦……”谢芸芷停下,认真思索了好几番,才张口:“便取字瑶吧,今后你的名字就叫谢瑶。”

    “谢是夫子是姓,还是师娘的姓?”

    谢芸芷勉强扯了嘴角:“不是你夫子的姓。”

    “哦……那看来,我的夫子很神秘哦?”

    被逗笑是谢芸芷看着怀里的女童:“你好聪明,真的只有八岁吗?”

    女童顾着嚼嘴里的蜜果,没有回答。

    谢芸芷又问:“果子好吃吗?”

    谢瑶只是回答:“不知道。”

    秋色零零散散,落了一地斑驳,夕阳拉长了谢芸芷的影子,她怀里的女童第一次看见新的视野,好奇张望。

    风有些冷,谢瑶又下意识往女人的怀里蹭了蹭,去获些暖意。

    谢芸芷将女童抱得更紧,踏碎萧瑟,步向金秋。

    宅院与谢瑶同载了六年岁月,像初来时无言,也像离别时沉默,再回首只觉往事仓促。谢瑶长高了,褪去了孩童的稚嫩,如今只要远远望一眼便知其亭亭玉立。

    刚下过雨,宅子的小径走着打滑,潮湿得很。

    谢瑶身子朝着院落,就坐在窗沿,脚后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墙壁,实在无聊,又没仪态地化成一滩泥,滑溜滑溜地摔了个屁股蛋。

    雨后的树都落了六片叶子,才在余光里看见书房的门被推开。

    谢瑶马上蹦了起来,小跑到书房门前。

    谢芸芷推开门就看见谢瑶,觉得她今日格外黏人。

    “瑶瑶。”谢芸芷看见谢瑶裙后的灰尘,便蹲下帮着拍,“明日我们便启程去顺庆城……”

    “你是和我一起去的,还是仅仅送我去?”谢瑶等不及她说完,就立刻打断。

    女人无奈叹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呀。”

    “不回答就是说我一个人喽?那我在那里能学到什么呢?”谢瑶往前一步,靠谢芸芷更近,弯腰捧住了她的脸,“不过没关系。我一个人也能好好的,不管在哪里,师娘你都要想办法给我消息。”

    “我害怕你和夫子一样,归期遥遥。”

    几日前,谢芸芷就说了自己要独自前往西域,自己与平王相识过,已商量好将谢瑶寄宿在平王府。

    谢瑶望着眼前少女的眼睛,澄澈平静,与往日无异,却隐隐透露着迫切的真挚。

    于是谢芸芷将手指浅浅覆在谢瑶捧脸的手上,脸颊轻轻蹭了她的手心。

    “瑶瑶,你就像我的亲生孩子一样。”

    谢瑶弯着杏眼笑得开心:“师娘就是瑶瑶的娘亲。”

    *

    潼川乡离顺庆城并不远,启程还是早晨。

    谢瑶枕着谢芸芷的腿睡了一路,迷迷糊糊醒来时:“晌午了吗?”

    谢芸芷说:“是的,也到了。”

    谢瑶起身要离开时,被谢芸芷拉紧了手指。

    “嗯?”

    谢芸芷神色少有的不自然:“瑶瑶,对外你便说,我是你的娘亲,不要提及你的夫子,更不要提及收养。”

    谢瑶偏头看向女人,慢吞吞地回答:“哦。”

    谢芸芷抱着谢瑶下了马车,府门有小厮看见便上前:“是谢姑娘罢?”

    谢芸芷轻轻点头,跟着小厮进了平王府。

    自己与平王熟识,年轻时也算得上好友。此前写信沟通,平王也是直接应下了,省了不少笔墨。

    平王府优雅宽广,游木长廊周围郁郁葱葱青园一片,只觉花香隐隐。温柔阳光撒落在周围,亭台楼阁玲珑趣质,园中假山池水相衬相映,实在秀丽。

    谢瑶头抵在谢芸芷肩上,却懒得起开抬眼看一眼,好像是又睡着了。

    正厅里站立着一人。

    “谢姑娘,恭候多时。”

    “萧兄,好久不见。”谢芸芷点头。

    两位大人又讲起自己的事,但好像起了争执,平王脸色并不好看。

    谢瑶刚刚被谢芸芷放下,看见门口有一个少年踌躇着要不要进来。

    自己便躲在谢芸芷身后,又去拉女人的手指:“娘亲,他是谁呀?”

    平王冷哼一声:“萧辰,过来。”

    少年犹如翠竹,清雅淡然,看上去与谢瑶同龄。

    “父亲。”少年作了仪,就静静地站在原处。

    谢瑶与他对了一眼,再来就是他垂下眼眸。

    平王挥挥手,似乎不乐意见到萧辰:“你带着小谢姑娘去府中转转罢。”

    “是。”萧辰像个作礼的仪器,中规中矩毫无少年的生气活泼。

    谢瑶小跑,比萧辰先踏出了正厅。

    谢芸芷瞥见两个孩子离开的背影,才转回目光看向平王:“瑶瑶一人住在偏房,也不需要什么仆人,不必过多关照。”

    谢瑶同自己说,不愿意得到过多关照,自己没机会偷溜出去,只能真的待在王府,实在无聊。

    说着是贪玩,也是不满偏偏寄宿在王府。

    “你是当我平王府上下无人待客无道,说出去实属丢人!”平王皱着眉,语气并不好。

    谢芸芷自是知道平王是个好脸子的性格,却并不承礼,语气嘲讽:“就像萧兄对待自己孩子般,反正外界也不知道罢。”

    “莫欺负我孩儿便是。”

    平王扔了桌上的茶杯:“若不是……若不是……”

    谢芸芷淡淡开口,平静地看着身边发怒的人:“还望萧兄谨言慎行。”

    庭院深深,青石板路,池馆水榭,假山怪石,佳木茏葱,百花齐放。

    整个院落清幽雅致。

    不远处的亭子似乎有几个婢女在闲聊,也不想去走近,看着几步之遥的小井,干脆靠着井边,坐在了地上,萧辰就静候在她旁边。

    “你也是第一次来平王府吗?”谢瑶捧着脸,偏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少年。

    “不是。”

    谢瑶想了想:“那你是被关在平王府的哪里了?”

    萧辰愣住,被少女看见。

    谢瑶笑了笑:“说不定今日起,我会与你关在一起。”

    “为什么,你不是……客人吗?”萧辰思索了用词,问出了疑惑。

    “你不也是他儿子嘛。”谢瑶耸肩。

    还要开口捉弄萧辰,就看见不远处的谢芸芷,谢瑶站起身子急忙拍灰,小跑到谢瑶跟前,直接扑进了她怀里。

    “娘亲。”

    谢芸芷被扑得小退了一步,笑得盛,抬眼刚好与不远处的萧辰也对上了目光。

    萧辰是个可怜孩子。

    生母在诞下他后病逝,偏偏生父是个混蛋,认为孩子夺取母亲的生命是不祥之兆,就扔在偏院,交给下人,自己不闻不问。

    孩子还没两月大时,便迎娶新妻。

    孩子刚满一周岁时,续弦诞下一子。

    同月同日生,得到的爱确是截然不同的。

    谢芸芷拉着着谢瑶走近:“辰儿。”

    萧辰刚要作仪,谢瑶就乐得吱吱笑:“萧辰,不要作仪啦,这无聊得很。”

    谢芸芷无奈淡笑,向萧辰解释:“瑶瑶不懂事,不过你我之间确实无须多礼。”

    萧辰应下。

    谢芸芷让谢瑶去远一点的地方,谢瑶不情不愿地离开。

    女人很温和地牵起少年的手:“萧辰,我是你母亲的旧友,谢瑶是我唯一的孩子,你能帮我保护好她吗?”

    萧辰看向站在树下的少女,她正百无聊赖的看着亭子。

    才收回目光看向眼前人,却不说话。

    “辰儿,帮帮我罢。”谢芸芷淡笑,摸了摸他的头,“我要去很险很险的地方,可能回不来的。”

    萧辰恍惚,眼前的大人眼底盛满忧愁苦闷,强扯着淡笑。

    春色盛大,谢芸芷难言之隐藏在百花缭乱里,苦涩难开,却还是无事般向阳而生。

    他开口问:“那你的女儿知道吗?”

    谢芸芷点头。

    因为她知道,才自愿被明面上束缚。谢瑶留在都城,是自己能够前往西域的交换条件。

    自己和自己的爱人,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民间夫妻,却总莫名牵扯进王权纠葛,连收养的孩子也必须成为代价。

    谢瑶实在无聊,盯着远处的两人看了会,又把目光投向亭子。

    “好无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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