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朵枯竭凋零的花般,生命在自然而然间走到了终点,璀璨繁华过,鼎沸喧嚣过,可死亡是寂静无声的。

    褚青盏在坠落的瞬间眼角竟勾过一抹痛快的笑意,大梦浮生,可若是从未顺应过心念,又如何称得上是大梦一场。

    及腰青丝与洁白裙摆在下坠中四散飞扬,耳畔风声萧萧作响,褚青盏闭上微红的双眼,眼角似有一滴泪水滑落,在尚未来得及捕捉的时候,又转瞬消弭于空中。

    快落地了吧,褚青盏如是想着,可想象中的疼痛未曾袭来,耳畔突然响起一道衣袂翻飞的飒飒声响,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抚上她的腰间,折花捏草般将她轻易揽过,陌生男子玄铁般冰冷杀伐的气息在顷刻间漫入褚青盏周身,她惊诧掀眸,与一双冷情黯然的眼骤然对上,像是冰渊中封印着的一汪墨池。

    褚青盏浑身一颤,纤长眼睫下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警惕惊惧,太近了,近到她几乎都能感觉到那白银面具上森寒的冷意。

    可她只容许自己紧张了刹那,下一刻,褚青盏皙白纤细的手便“慌忙”地勾住了他的腰带,她抬起潋滟微红的眼睛,像只濒临绝境渴望救助的小动物。

    坠落的过程只有一刻,可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那人眼神专注,像是要把她脸上每个微小的反应都逐一探索,直到那双冷沉幽深的眼眸逐渐漫上一层浅薄的笑意。

    下一刻,他眼神一冷,像狼咬兔子般迅疾狠戾地朝褚青盏颈侧靠去,可又在即将碰到时遽然停住。

    褚青盏咬死自己的舌尖,这才堪堪控制住应激反应没将他推开,她能感觉到男性灼热滚烫的气息在自己颈间翻涌,那气流缓缓向上蔓延,所到之处,皆引起一片细微颤栗。

    她本以为那疯子会一口咬下去,可难挨的等待过去,他只是如轻羽划过般叼落了她的面纱,两人之间触碰到的只有彼此相互纠缠密不可分的散落青丝。

    这本该是极其失误的一桩表演事故,可菱三娘何等机灵老练,当即叫人搬来几箩筐早已准备好的谢幕花瓣从顶楼一洒而下,一时间,花雨纷呈,唯美得不可方物,横空出现的失误也叫人以为是恰到好处的独特设计。

    一场花雨,落醒了如醉如仙的人们,也落醒了如经一场大梦的褚青盏,下一刻,掌声欢呼如雷潮汹涌。

    ——大梦浮生,至此圆满落幕,也至此而醒。

    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过后,自然是挥金如土的砸钱——

    新人首秀献艺后,便是观众“赏金”环节,说是赏金,其实只是缠头的委婉说法,按照嫣金的老规矩,自然是谁赏的钱多,谁才能与美人春宵一度。

    今夜这“解仙”姑娘,可谓是一曲表演掀翻了嫣金的盖,公子老爷们只恨不能将自己衣饰上坠着的金玉宝珠都拆下来当作筹码。

    外边激烈得热火朝天,里间的自然也不甘示弱,只是有人忧心银子,有人忧心的却是别的。

    “安义王殿下,真是让你破费啊,看这阵仗要想从中‘脱颖而出’,怕是得费不少金银吧?”老人面青年嗓的张宏笑眼眯眯地看向外边,似乎很享受这种看别人争得你死我活,胜利却属于自己的感觉。

    闻彦轩笑道:“今日我既已约诸位于此地相聚,自然是要尽够地主之谊。”

    张宏见他有意含糊,倒也没有穷追到底,毕竟他本意也不在此,须臾,他用筷子精准地戳中了桌上唯一一只鱼眼,三两下挑起,扔进舌间细细品味片刻后,看似感慨实则意有所指道:“今夜心情好,不怕诸位笑话,我少时家境贫苦,每逢逢年过节家中才能得这么一条鱼吃,恰好我和我大哥三弟三人都爱吃这鱼眼睛,可这宝贵的鱼眼只有一只啊,人却有三张嘴。”

    “这可难坏我们了,都是兄弟,打不得,抢不得,那就只有让了,于是我和我大哥便每次都将这唯一的一只鱼眼让给最小的三弟吃,自己却从未吃着。”张宏将筷子放下,摇头哂笑了两声:“现在想来,倒有点不是滋味。”

    这话说得实在意味深长,“通俗易懂”得生怕他人听不懂似的,那大胡子钱尤也是个心急的主,随口敷衍两句后便也开始了“重点”:“老宏,现在咱都过上好日子了,干嘛要怀念以前那些酸苦事,你要是想吃鱼眼,我老钱叫人去漓江河里抓上上万条好鱼,鱼眼都留给你吃——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了,现在咱当务之急应该商量着这美人该花落谁家吧!”

    闻彦轩细细观察着他们的反应,这二人倒真有意思,相互推拉完后,不去等待对方的回答,反而四只眼睛都暗含紧张地盯着那边正好整以暇把玩着一只酒盏的玄公子。

    要放在平常,钱尤和张宏二人还真不担心这位玄天门门主会跟他们抢争,一是他对美色向来兴致缺缺,二是别人也不敢与之争抢,但今日为了救下那坠楼的美人,他竟破天荒地在众人面前露面,倒让他们有些拿不准他究竟有没有这个心思。

    闻彦轩同样密切关注着玄公子的反应,他前前后后铺垫谋划了这么了,最后成功的几率却还是极其甚微,如果一定要从三者取其一,那么最危险的就是最安全的。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着,而视线交汇处的那人熟视无睹似的,修长皙白的手指又漫不经心地敛了两只酒盏。

    就当钱尤和张宏好奇那酒盏有何特别之处时,玄公子手指轻弹两下,那两只酒盏便分别出现在了二人桌前,而他的桌前,也停留着一只模样相同的酒盏。

    下一刻,玄公子“不负众望”地悠然开口道:“这三只酒盏分别镶嵌着颜色不一的琉璃底,此琉璃遇冷无色,盛满酒后便看不出盏底颜色。”

    他停顿两秒,骤然掀眸,依旧叫人看不透他眼底意味:“她选中哪杯,便跟谁——”

    雅间内,一身穿白衣的妙龄女子抱着琵琶走了进来,那女子也戴着面纱,乍一看还以为是那刚才表演的解仙,但很快他们便发现,甚至不需要细看,这女子和那神仙一般的人物差点不是一星半点远。

    她虽也穿得素雅仙气,可身形气质却既不高洁也无出尘绝艳,相反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向外眺人时,含着的满是浮于表面的谄媚心计。

    她盈盈一福身,捏着细嗓柔声道:“奴家海儿见过各位大人,大人们酒过三巡后想必有些乏了,海儿特来给各位弹曲儿助兴。”

    他们几人一开始头顶问号,摸不准这女子究竟欲意何为,暂先面面相觑着沉默不语,等到那“东施效颦”的曲声响起,方才恍然大悟过来,大胡子钱尤首一个粗声咆道:“快停下!弹的什么破曲子,老子耳朵都快起茧了。”

    那海儿被这凌空一咆吓得一颤,手中弦生愣愣地被她拨了个结,拉锯子般的乐声戛然而止。

    张宏也冷声下来:“安义王殿下,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就算请不来解仙,也不该用这般东施效颦的货色来糊弄我等。”

    海儿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又青又红,死死咬住嘴唇又瞥了玄公子一眼,发现那即便遮住了脸也依旧俊得出奇的男人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颜色丰富的脸上又添了一层色,眼神中透露出星点得意。

    闻彦轩抱歉几声后沉着脸往外走去,不多时,他便领着嫣金院的老鸨菱三娘走了进来。

    菱三娘一进门便拉着那海儿怒声训斥了一番,随即对他们点头哈腰道:“各位大人实在抱歉,此乃拙女菱海儿,她不明情况便胡乱闯了进来,妾身下去后必定好好惩罚,还望各位大人多多海涵!”

    这样一看,这海儿确实同这菱三娘十分中有七分相似,尤其那双吊梢的丹凤眼,简直就像一比一复刻还原的。

    闹了半天,竟是场乌里巴涂的乌龙,此事说来不大,可这不太大的乌龙却像个滚火球般将他们本就不多的半碗耐心蒸得只剩下个碗底大小。

    闻彦轩揣摩着他们的意思,适时出来打圆场:“既然是场误会,那便赶快退下吧,别扰了贵人兴致——解仙姑娘人呢,莫非是嫌本王银子给得不够多,不愿出场?”

    菱三娘当然知道闻彦轩在帮自己,忙赔笑道:“安义王殿下何等天潢,这银子哪有不够的道理,就算殿下今日空手到来,那最好的也是要留到这儿的。”

    这贪财势利的老鸨胡乱一通马屁后,便拉着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匆忙退场,甩手掌柜般将难题通通甩给了后到的褚青盏。

    抱着玉琴登场的褚青盏与抱着琵琶离场的菱海儿骤然相遇,前者被后者愤恨地剜了一眼,褚青盏瞥见菱海儿在瞪完自己后又回头依依不舍地瞟了眼玄公子,那眼里的含情脉脉足以淹出人满地的寒栗子。

    褚青盏眼皮一跳,终于恍然大悟她这宛如受刺激般的癫狂行为是如何而来了,随即又有些不解——这满身血煞、迷团成云的男人究竟哪点值得让她见一眼就疯狂迷恋至这般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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