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被拦在了宫门外,崔筱瑜跟着前来迎接的宫人进去,钱安红苕等人则在宫门外等候。

    带路的宫人穿着粉色宫服,异常地少言寡语,除了在宫门时问了一句“可是崔府二小姐”外,再不发一言。

    宫内道路九曲十八弯,各色各样的奇花异草迷人眼,古木参天,假山错落有致。期间不时路过几队宫人,俱是沉默不语,紧张肃静之色。

    进入一处富丽奢华的前殿后,那宫人终于再次出了声:“崔二小姐,贵妃在里头等您,您进去吧。”

    崔筱瑜走入,殿门被轻轻掩上。

    殿内梁柱涂金,顶上嵌绿琉璃瓦,眼前是一扇桃花刺绣屏风。越过屏风,一眼便看见,紫檀座椅上那容色倨傲的女子。

    她身穿流紫绣莲华裳,头上的莲花金钗圣洁又典雅,容貌非绝色,气质却是上乘。

    姜清霜眼皮往下压,睨了眼不远处蒙着面纱的少女,拧眉道:“你便是崔榖从乡野接回的次女,姜莞的女儿?”

    面纱外的容色艳治,眉眼却澄澈如清池,不似姜莞,反倒更像那人。

    崔筱瑜听着她对母亲之名的直讳,秀眉不由得蹙起,一时之间忘了回话。

    “大胆,贵妃娘娘问话,尔敢无视?”一年纪稍大的嬷嬷冷厉出声。

    她两眉因不悦呈八字型,皱纹横堆,显得容貌有些狰狞。

    崔筱瑜回神,屈了屈身,低眉回道:“回贵妃娘娘,民女叫崔筱瑜,是崔府次女。”

    心中有了些荒谬的猜测,姜清霜的声音变得急促:“为何蒙着面纱?”

    “回娘娘,民女脸上长了些红疹,怕吓着贵妃娘娘,只好用这面纱遮掩一二。”崔筱瑜微微仰头,如实回道。

    姜清霜却是不信,怎会如此巧,她昨日宣她进宫,今日就不便以真容示人。

    她侧目示意,那先前出声呵斥的嬷嬷便走上前,竟想直接揭开崔筱瑜的面纱。

    崔筱瑜后退一步,杏眸怒睁:“娘娘便是如此为人姨母吗?”

    姜清霜长甲轻捻钗上金莲,鼻间冷哼,嗤笑道:“谁跟你说本宫是你姨母?这里只有贵妃娘娘,乡野之民不知宫中规矩,乱攀亲戚。朱嬷嬷,将她的面纱扒了!”

    朱嬷嬷挽起衣袖,眸光狠厉,两侧的粉衫宫人亦跃跃欲试,齐齐向崔筱瑜逼近。

    以崔筱瑜之武力,这些人显然不是她的对手。

    可对方贵为皇贵妃,她只是崔府刚接回的乡野之女。若在这宫中闹了起来,惊动到其他人,后果亦不是现在的她能够设想的。

    “慢着,娘娘不过是想见我真容罢了,我揭了面纱便是。”

    抬手往耳后一解,面纱从脸侧垂落。满面红疹连成一团,形成了斑块,两颊高高肿起。原本神秘瑰丽的面容,此刻变得狰狞丑陋。

    “啊——”近前的宫人被惊吓出声。

    这般丑陋之色,实难想象原本之面貌。姜清霜心底的疑惑打消,顿感无趣。

    她身体往后倾,抬头仰躺在椅背上。身侧的贴身宫女便上前,捶肩捏颈,摇扇吹风。

    崔筱瑜不觉得自己的模样有多吓人,但看这神色惊慌的小宫女,便猜测是那红疹越发严重,恐怕比她早晨所见时更加难看了。

    没了面纱的遮掩,暴露于空气中的红疹似乎又有些发痒。不过这点异样,崔筱瑜尚能忍耐。

    她看着完全忽视自己的姜清霜,不躁不恼,站姿越发挺拔。

    殿内凉快舒适,只当是晨起练功,还省得她找地方了。

    若不是离开李家,她也不会知道,所谓血缘至亲,不过是一层自己不能选择的关系罢了。

    那些口中休戚相关的亲人,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莫名的恶意,无休止的争斗,真是让人厌烦。

    “娘娘,戚贵妃来了。”

    宫人刚禀报完,一道柔软婉转的女声紧随其后:“姐姐,妹妹来看你了。”

    崔筱瑜还未来得及将面纱掩上,便见一肤白如明玉,气质若睡莲,体态似弱柳的女子款款而入。

    瞧见满面红疹的崔筱瑜,她面色不变,眼尾轻挑,眼下的胭脂痣鲜活动人,更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媚态,迟疑着开口:“这是?”

    崔筱瑜将脸上的面纱重新挂好,向其行了个礼,解释道:“贵妃娘娘安好,民女崔筱瑜,面上不适,冲撞了娘娘还请莫怪。”

    戚贵妃笑得温柔,摆手道:“无妨无妨,原来是崔二小姐。前些日子,珂儿同我说起你,我还以为她在说笑呢。”

    崔筱瑜这才想起,她就是云烟所说,那目中无人的五公主的生母,得皇上独宠的戚贵妃。

    两母女脾性截然不同,崔筱瑜没想到戚贵妃气质温婉,待人温和,竟会养出那般蛮不讲理的女儿。

    姜清霜见两人聊得有来有往,完全忘了她这个主人,冷声道:“怎么,戚贵妃来我宫里取乐来了?”

    听见姜清霜如此不客气的话,戚贵妃也没恼,巧笑道:“姜姐姐又取笑我了,早知你这儿有客人,我便晚些再来了。”

    “呵,皇上不在此,戚贵妃不必与我假以辞色,我这清安宫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姐姐今日心情不好,那我走便是。”戚贵妃声音里带了哭腔,似是被姜清霜的冷言冷语所伤,眉眼低垂。

    崔筱瑜见美人落泪,心中顿感怜惜。

    但见她们一来一往的谈话,她也有些明白,这戚贵妃恐怕也并不如表面般亲和、纯粹。

    算了,毒美人她怜惜不来。

    “你也走吧,省得污了我的眼。”姜清霜的攻击杀伤力十足。

    崔筱瑜被噎住,此时的容貌令她无法反驳此话,只回了句:“民女告退。”便快步走出了清安宫。

    “崔二小姐稍等。”是方才随她而出的戚贵妃。

    “娘娘有何事?”崔筱瑜顿住脚步,疑惑问道。

    “我见你一人,对这宫里不熟悉,恐怕不好找出宫的宫门。我此时亦无事,顺带送你一程。”

    崔筱瑜来时便知这宫里道路复杂,单靠她一人确实可能找不到来时的路。不管这戚贵妃是何意,她此时的确需要这个帮助。

    她颔首,欣然应允:“如此,那便多谢娘娘了。”

    “崔二小姐面上这红斑可是旧患?”行路间,戚贵妃突然发问。

    崔筱瑜正要解释,发现一蹴鞠从戚贵妃背后袭来。她连忙用手臂去挡,蹴鞠狠狠砸在右肩上,不由得弓身闷哼。

    一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跑来,见蹴鞠伤了人,连忙道歉:“对不起,你没事吧,可是伤着了?”

    戚贵妃知方才若不是崔筱瑜给她挡了一下,这蹴鞠恐怕是要直接砸到她的脑后。思及此,她难掩怒气:“七皇子不是小孩子了,怎还这般鲁莽?难道皇后娘娘没教你不可随处玩耍吗?”

    七皇子面上难堪,戚贵妃还欲再说,却看见七皇子身后的草丛探出个小脑袋。

    见戚贵妃发现了自己,八皇子磨磨蹭蹭走出来,摸了摸鼻子道:“母妃,不怪七皇兄,方才是我踢的。”

    八皇子年纪比七皇子小三岁,但也不是不知事的年纪了。

    戚贵妃如鲠在喉,方才骂七皇子的话现在看来倒像在骂她自己。

    “啊啊啊啊怪物!”

    崔筱瑜懵然地看着突然对着她尖叫的八皇子,伸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面纱已经掉落。

    “休要无礼,这是崔府二小姐,她是因面上有疾才生得与他人不同。方才若不是她挡那一下,你那蹴鞠可就把你母妃给砸没了。”

    听到戚贵妃的话,八皇子知自己错之深重,乖巧道:“崔二小姐,对不起,我方才不是有意取笑你的,还有谢谢你救了我母妃。”

    七皇子也向崔筱瑜投去了同情的眼神。

    崔筱瑜知他们应是误会她这脸上的红疹是天生的了,她目前也不知这红疹是怎么一回事,便没再多解释。

    ——

    快到宫门时,崔筱瑜止步,向带路的宫人道谢道:“谢谢这位姐姐,这里我已识得路,自己走便可。”

    方才戚贵妃急着将八皇子带回去教育,便让身边的宫人继续给她带路了。

    “小姐,你终于出来啦。啊小姐你的脸,怎地越发严重了?”红苕见崔筱瑜出来,连忙上前迎接。饶是有心理准备,看见她肿起的脸颊时,也被吓了一跳。

    钱安这才知道今日出门时的面纱不是装饰,而是为了掩盖住这可怖的红斑。

    这下完了,二小姐顶着这样的面孔进宫,老爷最是爱面子,知道此事恐怕是会生二小姐的气。算了,先瞒着吧,说不定没人看见呢。

    钱安安慰好自己,便安排崔筱瑜上马车。

    方才的面纱掉在地上沾了污泥,不好再用,崔筱瑜便顶着这幅面孔出了宫。路上来来往往的宫人纷纷驻足,她逐渐麻木,坦然视之。

    钱安狠甩马绳,将马车赶得飞快,恨不得立马回到崔府。

    “砰——”

    经过一处拐角,钱安没留意,又因速度极快,马绳脱手,与对面的马车直直撞上。

    对面驱车之人年纪不大,此次相撞很显然是钱安的失误,因此他狠狠地瞪着钱安,双手叉腰骂道:“你怎么赶车的?拐角还赶得如此快,我们真是倒了大霉了,碰上你。”

    钱安自知理亏,但被一个小辈指着骂,心头多少有些不快。

    马车内的人掀开车帘,白袍束发,眉目俊逸,嗓音冷冽:“卫岚,不必过于追究。”

    瞧见那白袍公子,钱安忙往身后的马车看了一眼,心中不快全然散去,只余满脸的警惕。

    见钱安没有挪车,柳薄言敛眸,沉声道:“我们急着赶路,阁下可否让我们先行?”

    言语中已是隐约的不悦。

    “钱管家,你让他们先走吧。可是卡住了,我们先下车吧。”崔筱瑜说着就要掀开车帘,钱安忙制止。

    “不用不用。”小姐要是出来,让姑爷看到她这幅模样,怕不是要悔婚了。

    虽然订婚之事非崔府所愿,但绝不能因二小姐容貌一事被退婚,否则到时这名声洗也洗不清了。

    钱安越想越觉得身上肩负的责任深重,又强调了一句:“二小姐,您安心坐着吧,很快便好。”

    此时两辆马车离得很近,因此柳薄言清楚地听见了那道,脑海中无数次想起的声音。

    原来是她。

    崔府的马车很好认,车檐上雕刻着独特的祥云纹。他又想起那日三皇子所说,新接回的崔二小姐。原来如此。

    “原来是钱管家,方才多有冒犯,不必麻烦,我们让一下就好。”柳薄言的声音变得温润轻柔。

    卫岚不解地望着突然转变态度的公子,方才还说急着赶路的。

    钱安见对方认出了他,便以为他知晓婚约之事,也态度和煦道:“柳大人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谁让都行。”

    两辆马车同时往道路两侧避让,顺利通行。

    “钱管家,柳大人是谁?你为何说他和我们是一家人?”崔筱瑜的声音从帘内传出。

    忘了二小姐还不知道,钱安含糊道:“二小姐,小的那是客气的说法,这样说了对方让路也让地心甘情愿嘛。”

    崔筱瑜知他在胡说八道,只暗暗记下这号人物,不再追问。

    ——

    “公子,您和崔大人很熟吗?”卫岚赶着马车,马蹄生风,仍不忘朝马车内问道。

    车内传出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不熟。”

    卫岚越发不解,一路上心痒不耐,在柳薄言下马车时又问道:“公子,快告诉我,您到底是为什么对那崔府管家如此客气?那钱管家还说与您是一家人。”

    柳薄言嘴角勾起,目光往远处一瞥,随即懒洋洋道:“我与崔二小姐熟识。”

    卫岚挠头,疑问道:“崔二小姐?是何方人物?”

    柳薄言没再回答,大步流星朝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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