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通往江南的运河上，此时烟雨迷蒙。宝玉站在船头，看着两岸朦胧的景色不断地往后退着，心中无限感慨。
“二爷，外边还在飘雨，仔细着凉。”茗烟给宝玉撑了一把伞，“您可是答应林姑娘，要好好照顾自己的。”
义忠亲王余孽谋反一案已经尘埃落定。参与谋反的北静郡王被圈禁，神武将军冯唐被抄家并充军。
由于贾府和义忠亲王的关系密切，还将义忠亲王偷偷送出在外的女儿娶到东府，即秦可卿，贾府也脱不了干系。
然而，比起北静郡王和神武将军这两家，贾家可谓是软着陆了。皇上念及铮铮向上的宝玉和幡然悔悟的贾元春，给贾家人留了条活路。贾家没有任何一个人被流放，或者发卖。
贾元春死里逃生，还生了一个公主，从此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荣国府和宁国府当然是没有了，但是皇上在京郊拨了一套有着十几间房子的院子，安置贾家的人。其实早在抄家之前，府中的姑娘和丫鬟们好些都走了，老太太也去了林府。
没有昔日奴仆成群的奢华，但日子却也过得，至少宝玉是这么想的。
其实，宝玉早就发现，人真正需要的地方并不大，装不下的只有被虚名放大了的贪欲而已。那套小院宝玉去看过，冬暖夏凉，门前一片开阔地，若是种上些菊花，倒是有“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了。只是被世俗蒙蔽了双眼的父母，不知道去享受天地赐予的乐趣罢了。
宝玉叹了一口气，眼下他要去江南赴任了。在谋反案发之后，他请求辞官，和家人一并接受责罚。然而，永正帝将宝玉此前弹劾荣国府放印子钱、纵仆欺人的折子摆到了文武百官的面前。永正帝说，这世间不缺乏歌功颂德、钻营官场之辈，但缺乏真正为民请命的官员。因此，宝玉不降反升，从七品言官，升到五品钦差御史，督促江南修河堤。
此番一别，还不知道何日再回京都。宝玉想祖母、想林妹妹，也想一直在照顾他的林家哥哥和长公主嫂嫂。但是，他说不出来了。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不是那个追着喊要林妹妹的小孩了。
林妹妹那么优秀，她值得更好的人。宝玉如是想着。不知不觉雨下大了，他回到船舱，捧着热茶，看着外边的雨天交接处的白雾。
到了江南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雨后的天空格外的干净，正是难得的好天气。
宝玉和茗烟弃舟登岸，路过的第一家酒肆。两人正准备往里走时，便被店家殷勤地接待着：“是宝二爷吧，里边请。”
宝玉和茗烟相视一看。这店家怎么认识他们的？
店家摆上了一桌子宝玉平时喜欢吃的菜。鹌鹑蛋、鸡油酿茄子，还有稀罕的鹿肉。
待到宝玉和茗烟包餐一顿，要付钱时，店家却说，已经有人给他们付过钱了，还给他们定了房间，供他们投宿。
宝玉问店家，那位给他们付钱的是何人时，店家却说，那位客官不让说。
一连几天，一路上都是好吃好宿，供了他一路。
“二爷，咱们是遇到哪路的菩萨了？”茗烟问。
他想起曾经在大观园中，用十几道工序做的鸡油酿茄子。还有大雪天里，一众姐妹围着火吃烤鹿肉。为他准备食宿的人，就是曾经和他最亲，最了解他的人，但是那个人的名字，他不敢想，只敢放在心底最深之处。
待到行至需要督促修建河堤的江陵县，宝玉住进了官家的驿站。尽管县令极力要接宝玉去他家，也被宝玉拒绝了。
督促修河堤的日子里，宝玉和河工们一起劳作，一起吃饭。
焦饼卷大葱都是吃过的最美的食物，连窝窝头都吃起来无比香甜。比起在荣国府的虚幻，现在的宝玉才觉得自己真的活过了。
他从未从事过如此繁重的体力劳动，更体会到了劳动人民的艰辛。这天劳作后，他只觉得两眼一黑，人竟然又去了太虚幻境。
宝玉看到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可以腾云驾雾的神仙，将一株快要枯萎的小草带入赤霞宫。那位神仙拿出一个瓶子，将瓶子里的仙露倒了几滴在小草身上，那小草看着看着就活了过来。随后，那位长得像他的神仙便驾雾而去。小草四处寻那神仙不得，便化为一个仙子。那仙子找到了警幻仙姑，要随那位灌溉的神仙去人间。那仙子说，“我没有甘露，便用一生的眼泪来还他吧。”
宝玉看完这一幕后，视线又逐渐清晰起来。他看到了一间小木屋，屋前围着半人高的木栅栏，栅栏里种着金灿灿的菊花。这正是宝玉理想的生活环境。他往小木屋里走着，看到一桌子的饭菜，都是他喜欢吃的。再看那在厨房煲汤的女子，宝玉失声喊了出来：“林妹妹”。
她笑着道：“我想明白了，我不还你眼泪，我还你一个精彩的人生。”
宝玉欣喜若狂：“林妹妹，这是真的吗？”
谁知，脚下忽地落空，他从半空中的仙境就那么跌下来。
待到他视线再次清晰起来时，他看到了林妹妹正在喊他，“宝玉，宝玉，快醒醒。”
宝玉环视四周，这里不是仙境的小屋，而是官驿。现在也不是白天，而是晚上了。
“二爷，您可醒过来了。您昏了一整天，可吓坏我们了。”茗烟又喜又泣。
“蔚幽姑姑都说没事了，你这叫杞人忧天。”紫鹃道。
宝玉在看黛玉时，见其身后还站着一位慈祥的妇人。宝玉在长公主府见过，那是侍奉长公主的蔚幽姑姑。
“多谢姑姑。”宝玉撑着起来道。
“就是劳累过度罢了，吃了药已经没事了。”蔚幽姑姑说罢，便对茗烟和紫鹃使了个颜色，退了出去。
“林妹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宝玉惊奇地问，“你不用去鸿庐寺了吗？”他一路上，隐隐感觉到暗中为他安排食宿的人，就是林妹妹，但是他又害怕承认，害怕自己的愿望落空。
黛玉笑道：“我已经辞官了，我想出外授学，皇上已经准了。”
“妹妹要去哪里授学呢？”宝玉问。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黛玉笑道。她拿出一个白色的绢布袋子，那袋子忽闪忽闪的，里面装着萤火虫。“我阿兄说，这个最能讨女孩子欢心，不知道男孩子是不是也是这样？”
宝玉的眼睛一片朦胧，竟哭了起来。曾几何时，是那样的喜欢过她。懂事后，又觉得自己的状态配不上她。
而现在，幸福从天而降，他害怕自己又是梦一场。
“怎么还哭上了呢？我都不还眼泪了，你咋还上了？”黛玉将手帕扔给宝玉，“快别哭了，阿兄还教了我好些哄男孩子开心的秘招，你若这般，岂不是要拿茶缸来接眼泪啊！”
宝玉擦干眼泪，捧起了比世上任何东西都珍贵的萤火虫袋。
二人在驿站外的草地上，放飞了这些萤火虫。一时间，流萤环绕，竟然比仙境还似仙境。
*
且说，宝玉督促完建河工后，已经又翻年了。他携黛玉去扬州姑父处提亲。
宝玉的父母再也无法干预他做任何决定了。他在长大、成熟，而曾经禁锢他的父母却慢慢老去，此消彼长。
此时的宝玉已经是一个完完整整，顶天立地于天地间的男子汉了。
他永远都感念着，曾经告诉他，父母的错不是他的错，鼓励他从原生家庭走出来的林哥哥。
不过，林哥哥因为是驸马，已经完成使命，退了所有的官位，携着熠凰长公主逍遥于天地间了。
永正帝那一朝，他重用的良臣总是很累的。宝玉跑遍了中原，后来连凉州，大漠也去过。每到一处，不但带来了清新的吏治，还为该处带来了一位女先生，在神州大地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子书院。
（完）
通往江南的运河上，此时烟雨迷蒙。宝玉站在船头，看着两岸朦胧的景色不断地往后退着，心中无限感慨。
“二爷，外边还在飘雨，仔细着凉。”茗烟给宝玉撑了一把伞，“您可是答应林姑娘，要好好照顾自己的。”
义忠亲王余孽谋反一案已经尘埃落定。参与谋反的北静郡王被圈禁，神武将军冯唐被抄家并充军。
由于贾府和义忠亲王的关系密切，还将义忠亲王偷偷送出在外的女儿娶到东府，即秦可卿，贾府也脱不了干系。
然而，比起北静郡王和神武将军这两家，贾家可谓是软着陆了。皇上念及铮铮向上的宝玉和幡然悔悟的贾元春，给贾家人留了条活路。贾家没有任何一个人被流放，或者发卖。
贾元春死里逃生，还生了一个公主，从此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荣国府和宁国府当然是没有了，但是皇上在京郊拨了一套有着十几间房子的院子，安置贾家的人。其实早在抄家之前，府中的姑娘和丫鬟们好些都走了，老太太也去了林府。
没有昔日奴仆成群的奢华，但日子却也过得，至少宝玉是这么想的。
其实，宝玉早就发现，人真正需要的地方并不大，装不下的只有被虚名放大了的贪欲而已。那套小院宝玉去看过，冬暖夏凉，门前一片开阔地，若是种上些菊花，倒是有“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了。只是被世俗蒙蔽了双眼的父母，不知道去享受天地赐予的乐趣罢了。
宝玉叹了一口气，眼下他要去江南赴任了。在谋反案发之后，他请求辞官，和家人一并接受责罚。然而，永正帝将宝玉此前弹劾荣国府放印子钱、纵仆欺人的折子摆到了文武百官的面前。永正帝说，这世间不缺乏歌功颂德、钻营官场之辈，但缺乏真正为民请命的官员。因此，宝玉不降反升，从七品言官，升到五品钦差御史，督促江南修河堤。
此番一别，还不知道何日再回京都。宝玉想祖母、想林妹妹，也想一直在照顾他的林家哥哥和长公主嫂嫂。但是，他说不出来了。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不是那个追着喊要林妹妹的小孩了。
林妹妹那么优秀，她值得更好的人。宝玉如是想着。不知不觉雨下大了，他回到船舱，捧着热茶，看着外边的雨天交接处的白雾。
到了江南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雨后的天空格外的干净，正是难得的好天气。
宝玉和茗烟弃舟登岸，路过的第一家酒肆。两人正准备往里走时，便被店家殷勤地接待着：“是宝二爷吧，里边请。”
宝玉和茗烟相视一看。这店家怎么认识他们的？
店家摆上了一桌子宝玉平时喜欢吃的菜。鹌鹑蛋、鸡油酿茄子，还有稀罕的鹿肉。
待到宝玉和茗烟包餐一顿，要付钱时，店家却说，已经有人给他们付过钱了，还给他们定了房间，供他们投宿。
宝玉问店家，那位给他们付钱的是何人时，店家却说，那位客官不让说。
一连几天，一路上都是好吃好宿，供了他一路。
“二爷，咱们是遇到哪路的菩萨了？”茗烟问。
他想起曾经在大观园中，用十几道工序做的鸡油酿茄子。还有大雪天里，一众姐妹围着火吃烤鹿肉。为他准备食宿的人，就是曾经和他最亲，最了解他的人，但是那个人的名字，他不敢想，只敢放在心底最深之处。
待到行至需要督促修建河堤的江陵县，宝玉住进了官家的驿站。尽管县令极力要接宝玉去他家，也被宝玉拒绝了。
督促修河堤的日子里，宝玉和河工们一起劳作，一起吃饭。
焦饼卷大葱都是吃过的最美的食物，连窝窝头都吃起来无比香甜。比起在荣国府的虚幻，现在的宝玉才觉得自己真的活过了。
他从未从事过如此繁重的体力劳动，更体会到了劳动人民的艰辛。这天劳作后，他只觉得两眼一黑，人竟然又去了太虚幻境。
宝玉看到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可以腾云驾雾的神仙，将一株快要枯萎的小草带入赤霞宫。那位神仙拿出一个瓶子，将瓶子里的仙露倒了几滴在小草身上，那小草看着看着就活了过来。随后，那位长得像他的神仙便驾雾而去。小草四处寻那神仙不得，便化为一个仙子。那仙子找到了警幻仙姑，要随那位灌溉的神仙去人间。那仙子说，“我没有甘露，便用一生的眼泪来还他吧。”
宝玉看完这一幕后，视线又逐渐清晰起来。他看到了一间小木屋，屋前围着半人高的木栅栏，栅栏里种着金灿灿的菊花。这正是宝玉理想的生活环境。他往小木屋里走着，看到一桌子的饭菜，都是他喜欢吃的。再看那在厨房煲汤的女子，宝玉失声喊了出来：“林妹妹”。
她笑着道：“我想明白了，我不还你眼泪，我还你一个精彩的人生。”
宝玉欣喜若狂：“林妹妹，这是真的吗？”
谁知，脚下忽地落空，他从半空中的仙境就那么跌下来。
待到他视线再次清晰起来时，他看到了林妹妹正在喊他，“宝玉，宝玉，快醒醒。”
宝玉环视四周，这里不是仙境的小屋，而是官驿。现在也不是白天，而是晚上了。
“二爷，您可醒过来了。您昏了一整天，可吓坏我们了。”茗烟又喜又泣。
“蔚幽姑姑都说没事了，你这叫杞人忧天。”紫鹃道。
宝玉在看黛玉时，见其身后还站着一位慈祥的妇人。宝玉在长公主府见过，那是侍奉长公主的蔚幽姑姑。
“多谢姑姑。”宝玉撑着起来道。
“就是劳累过度罢了，吃了药已经没事了。”蔚幽姑姑说罢，便对茗烟和紫鹃使了个颜色，退了出去。
“林妹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宝玉惊奇地问，“你不用去鸿庐寺了吗？”他一路上，隐隐感觉到暗中为他安排食宿的人，就是林妹妹，但是他又害怕承认，害怕自己的愿望落空。
黛玉笑道：“我已经辞官了，我想出外授学，皇上已经准了。”
“妹妹要去哪里授学呢？”宝玉问。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黛玉笑道。她拿出一个白色的绢布袋子，那袋子忽闪忽闪的，里面装着萤火虫。“我阿兄说，这个最能讨女孩子欢心，不知道男孩子是不是也是这样？”
宝玉的眼睛一片朦胧，竟哭了起来。曾几何时，是那样的喜欢过她。懂事后，又觉得自己的状态配不上她。
而现在，幸福从天而降，他害怕自己又是梦一场。
“怎么还哭上了呢？我都不还眼泪了，你咋还上了？”黛玉将手帕扔给宝玉，“快别哭了，阿兄还教了我好些哄男孩子开心的秘招，你若这般，岂不是要拿茶缸来接眼泪啊！”
宝玉擦干眼泪，捧起了比世上任何东西都珍贵的萤火虫袋。
二人在驿站外的草地上，放飞了这些萤火虫。一时间，流萤环绕，竟然比仙境还似仙境。
*
且说，宝玉督促完建河工后，已经又翻年了。他携黛玉去扬州姑父处提亲。
宝玉的父母再也无法干预他做任何决定了。他在长大、成熟，而曾经禁锢他的父母却慢慢老去，此消彼长。
此时的宝玉已经是一个完完整整，顶天立地于天地间的男子汉了。
他永远都感念着，曾经告诉他，父母的错不是他的错，鼓励他从原生家庭走出来的林哥哥。
不过，林哥哥因为是驸马，已经完成使命，退了所有的官位，携着熠凰长公主逍遥于天地间了。
永正帝那一朝，他重用的良臣总是很累的。宝玉跑遍了中原，后来连凉州，大漠也去过。每到一处，不但带来了清新的吏治，还为该处带来了一位女先生，在神州大地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子书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