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惊秋,黄云遮暮。

    驿馆外烧起一片赤色霞红,映照篱边秋菊,斜阳人静,满目萧索,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却独独除了黎府。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黎府嫡女黎慰音现在受封为安国将军,着令其明日启程,出使洛安为质,钦此。”

    原本在三天前,黎府还是一片和谐呢...

    在寂静的黎府后院里,突然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小姐,咳咳,小姐你没事吧。”丫鬟在弥漫的烟雾中不断咳嗽,她艰难地哦用手摸索着,试图找到她家小姐。

    “我没事。”黎慰音一手拨了拨浓烟,加速它们的散去,另一手上拿着一杯乌漆嘛黑的水。这杯污水就是她今天的杰作了。

    “快来尝尝,我新研制的新品——沧海之饮!”黎慰音满怀期待地说道。

    “小姐,我这...这...”黎慰音贴身丫鬟正在想要找个什么理由开溜的时候,突然听到前厅一声清脆的落地声。

    两人急匆匆地赶过去,才发现是黎父将平日里最爱的白玉杯摔在里地上。

    宸国落败,敌国国主要求黎氏嫡出男子出使洛安为质。谁人不知偌大宸国,唯独黎氏一门忠勇武将,洛安王此举无异于挟制住了宸国命脉。

    家中乱成一团,倒不是三个哥哥互相推诿,反倒是他们争相去那偏寒之地。大兄早已挂帅随军出征,年纪轻轻战功无数,二兄在武举中夺魁,更是未来宸国的将帅之才,三兄虽体弱,却精于军事计谋,若无三兄,此次洛安怕是直捣黄龙擒住天子。

    她那暴脾气的老父亲气急之下,拿起茶杯就狠狠的摔了下去。

    母亲担忧地落下泪来,“咱们家到底该怎么办……都知道那洛安王暴虐成性,去了那洛安,有几条命才能回来哟。”

    黎慰音轻轻递给父亲一杯水,本意是让他润润喉,平复一下情绪。

    却没注意到,那杯水其实是她今天精心调制的“沧海之饮”。黎父一口饮下,随机感到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黎慰音传来了大夫,为父亲看病,又安抚好母亲,才悄悄地出门召来侍从准备马车。

    她瞒着所有人进了宫,面见圣上,以女子之身恳请圣上恩准她去洛安为质。

    宸王被她大胆的言论惊到,握着笔杆半晌未言。

    他望向深深叩首的女子,煌煌烛光笼罩在她身上,裙裾不染尘埃,袖口漏出的手腕娇嫩白皙,俨然世家养出的贵女。

    宸王沉声道:“你可知此去凶险万分,若被识破身份,不仅性命不保,还给了洛安再次出兵的理由。”

    “臣女知晓。”

    “但臣女是黎氏女,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宸国沦为洛安刀尖鱼肉!”

    也许是黎慰音眼中的坚定和报国之志感染了宸王,又或是眼下无人能破此局,宸王应允她女扮男装前往洛安。圣旨秘而不宣,只有黎家人知晓,黎父想要进宫找宸王理论,求他收回旨命,却被黎慰音告知,她是主动请缨。送行那日,母亲哭红了双眼,三位兄长痛恨自己不争气,还要幺妹去绝境走一遭。

    原本可以在家里这样一世无忧的掌上明珠,却要去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心中很是酸楚。突然黎父看见竹筒中剩下的的“沧海之饮”,马上要掉下来的眼泪,又生生的回去了...

    这是给人吃的吗?确定不是谋杀吗?

    他们只知洛安是龙潭虎穴,却不知黎慰音日后,会名动整个洛安,甚至九州大陆。

    ……

    如今离京三日,大雁南迁,宸国使团一路向北。

    到了洛安与宸国的交界地,气温愈发寒凉。

    丫鬟伺候黎慰音竖冠,一袭白袍衬得少年气度翩翩。

    黎慰音瞧着镜中的自己,没了脂粉的衬托,这眉眼倒真有几分父兄的英勇气概。

    丫鬟正准备去拿些吃食,驿站外起了风沙,马匹嘶鸣,窗扉被吹得咧咧作响。

    黎慰音掩住窗户,一道人影猝不及防从廊檐跃下,夜行服裹着仆仆风尘,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冲入她的鼻腔。

    黎慰音敏锐后退,取出袖中防身的匕首,“你是何人?”

    男子浑身是血,一双沉黑的眸子如坠入寒潭的玉石,沉冽、深邃,散发着幽然寒意。

    像是未料到此处有人,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黎慰音看见他眸底微微浮动的光影。

    微不可察地,转瞬即散。

    就在黎慰音愣神的这一瞬,男子身手极快,扑上来抢过匕首,反手抵住她脆弱的喉咙。

    “你若噤声,兴许还有活命的可能。”

    温热的气息铺洒在耳畔,黎慰音浑身僵直。

    前十五年她做循规蹈矩的将军嫡女,除了父兄之外,从未与男子有过近距离的接触。

    男子衣袍间裹挟的木质香萦绕在鼻尖,龙涎香安眠的效用仿佛骤然爆发出来,令她头脑发懵。

    黎慰音思绪迟缓,忘记了回应。

    男子沉冽的嗓音再度响起,“这般软弱,如何去得了洛安那等虎狼窝?”

    黎慰音生在军武世家,自小见惯了兵戈相向的刀光剑影,所以此时她毫不畏惧,抓准时机便抬起手肘,用了股猛力撞向他的胸膛。

    男子吃痛闷哼,黎慰音趁机脱身,一双剪水的眸子定定望着他道:“你既知我身份,就不该闯这房间。”

    四目相视间,黎慰音捕捉到男子眼底一闪而过的黠笑。

    “听闻黎家英勇善战,小公子都手这般细皮嫩肉,不似久经沙场啊。”

    刚才被挟持的时候,手也仅仅是短暂的碰了一瞬,竟然让他有此察觉。

    她僵着一张小脸,又推开窗户,“速速离去吧。”

    闻言,男子剑眉微挑,略有些不可置信。

    他早知质子一事,却不曾想是如此一只小刺猬。

    刚刚短暂的交手,让黎慰音察觉到,自己绝不是他对手,但看出他无心杀自己,不然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这让黎慰音不自觉想起小时候,那位小太子。黎慰音是武将之后,除了父亲和三位哥哥外,黎慰音只输给过小太子。

    但是太子幼年便体弱多病,平日里都在东宫修养,几乎没人见过长大后的他。

    思及此,黎慰音没忍住又瞧了眼。

    虽然还不能确定此人身份,难分敌我。但这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衣摆随风清扬,隐含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

    而她这人一向有爱美之心,况且现在已是交界地,不宜生事。她从袖中掏出金疮药扔过去,“死远点,别污了驿站的清净。”

    瞧她,被父兄宠得嘴硬心软,这脾气倘若到了洛安,恐怕真要受气。

    黎慰音对上男子探究的目光,轻咳一声找补道:“看在你长得不错的份上,救你一命。”

    盛着上好金疮药的瓷瓶被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把玩,他饶有兴致看了眼手中的瓷瓶,又用余光扫了眼黎慰音局促的小脸,缓步走到窗前,就要翻身离开时,又倏然回首,凛然的眉眼染上浅淡的笑,“没想到你这翩翩少年,还有如此侠骨柔情。那就...多谢了。”

    话音落下,男子的身影消失在窗扉后。

    黎慰音连忙跑过去,不给她追问的机会,那抹沉黑的身影早已融于夜色中不见踪迹。

    他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难道在刚才短短的一刻钟内,他就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黎慰音惴惴不安,走到镜前反复端详自己的面容,根本找不出露馅之处。

    那他到底有没有看出她女儿身的?

    黎慰音百思难解,只好祈求此行能顺利,不再遇到这种怪人。

    -

    此战洛安乃战胜国,自然端着高高的架子,将宸国的使臣和质子晾在驿站三天。

    那些洛安的子民,听闻宸国送来了质子,围在驿站外像看猴一般,对着黎慰音指指点点,“瞧他们瘦弱的样子,怪不得输给了咱们洛安!”

    “陛下威武,陛下万岁——”

    黎慰音捏紧了手指,他们受辱事小,整个宸国沦为笑柄如何能忍?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即便是受辱,也不能公然引起纷争。

    随黎慰音来访的魏大人是文臣,此刻却不得已抛掉所谓的气节,对洛安的宦官俯首:“还请公公明示,陛下何时才肯召见我等?”

    那白胡子的老宦官眼比天高,扫一扫拂尘笑道:“你且等着吧,等陛下召幸了宸妃,你们就能进宫了。”

    他口中的宸妃,便是宸王最小的妹妹,前不久也以和亲之名来到了洛安。

    洛安王为了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封宸国公主为妃,仅次于王后之尊。

    天下人皆知洛安王生性好色,而宸国公主乃是放眼四海一等一的美人,即便洛安王轻视宸国,瞧见公主那张脸,想必也不会亏待她。

    黎慰音倒是愁闷自己的处境,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驿站的房间中,无事可做,就摆弄那些奇门遁甲的材料,入了宫总要弄些防身的物什,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月色入户,黎慰音有些倦了。

    靠着桌案浅眠,才睡了不过片刻,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噔噔蹬行至门前,她骤然惊醒。

    魏大人推开门,满眼悲怆,“完了完了——”

    黎慰音连忙起身问:“发生什么事了?!”

    “公主、不!宸妃娘娘殁了……”魏大人说完,浑身的力气用尽,噗通一下瘫坐在地上。

    黎慰音恍若幻听,“怎么回事?”

    魏大人哆嗦着嘴唇道:“今夜洛安王在百花台贪酒喝醉,就、就当众召幸了宸妃娘娘。”

    “百花台?那不是洛安款待宴宾的地方吗?”

    来之前,黎慰音做过功课,百花台乃洛安王掷重金修建的亭台,可谓是寸土寸金。

    魏大人愤愤不已地捶打地面,“就因如此,公主她不堪受辱回宫就自尽了!”

    怎会如此?黎慰音的身子倏然颤了下,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像死水停滞,只剩下愤怒与不甘,如火灼灼燃烧在她的眼底。

    黎慰音攥紧的拳头缓慢地松开了。

    她闭了闭眼,哑声道:“随我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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