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慰音在清戒堂安顿好,就见一群皇室子弟从廊庑经过。

    福泽轻声解释:“除了三位皇子外,几位郡王和少公爷也会伴读。”

    皇室子弟以权相交,主要是以大皇子和二皇子为首的两派,前者自诩造诣高深,自居未来东宫的肱骨之臣,后者多为纨绔,吃喝玩乐无恶不作。

    她相信自己的国家,相信励精图治的宸王,更相信父兄,终有一日会为饱受屈辱的宸国挽回尊严。

    相比黎慰音此刻的壮志满腹,另一端嬉闹的一群皇室子弟正调笑着打量这位异国质子。

    二皇子时瑾对黎慰音有怨,撺掇着身边的伙伴们都敌视他,放言谁敢同黎慰音交好就是同他过不去。

    毕竟二皇子的母妃是洛安王最宠爱的妃子,他自然也是东宫的储位人选之一,旁人不愿开罪,但江淮昭不同,他轻摇着扇子,神情淡淡,不经意提了句:“也不知这位黎公子的身手如何……”

    “宁郡王所言极是,我们最好摸摸他的底细!”

    “对呀,他父兄可都是一等一的武将,切勿掉以轻心。”

    江淮昭挑眉,倏然收起扇子,事不关己地转身离去了。

    仿佛刚才那句掀起波澜的话语并非出自他之口。

    黎慰音更是想不到,接下来数日的倒霉之事,也全因这位看似友善的宁小郡王。

    第二日,福泽收拾了书匣,书堂不许侍女入内,黎慰音独自前往。

    走出清戒堂,黎慰音敏锐地察觉到数道鬼鬼祟祟的视线隐藏在廊庑的拐角处。

    她脚步略微一顿,收回目光时悄然打量四周。

    这庑道宽敞洁净,倒是檐顶可以藏污纳垢……余光捕捉到一根细长的麻绳藏在石柱后,黎慰音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曾经看过的机关术法图。

    这种小机关就想让她出丑?真当她是可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啊。

    黎慰音慢悠悠走到檐顶下,脚尖故意停在麻绳后面一寸之地,她仰头看向头顶的竹篮,里面盛满了炭灰,倘若她没注意到这机关,一踩下去顿时化身包公。

    黎慰音这边一停下,藏在拱柱后的那几人急得直跺脚。

    “她怎么停住了?!难不成发现了?”

    “不会吧,这是苟夫子教的机关术,他又没学过!”

    黎慰音假装做出没有注意的模样,虚虚踩到麻绳处。

    那边的草包们又大呼小叫起来:“蠢货踩上了!我就说他不会吧——”

    然而,微风扫落枯叶,黎慰音径直越过了机关。

    无事发生。

    一群人木讷住,争相推诿是他们的机关做的有问题,待黎慰音转过弯,身影消失在廊庑的拐角,时瑾带着狗腿子们跑到机关下方。

    “混账!这种机关术都搞不好,我洛安要你这等蠢材有何用!”

    时瑾边说,边拎着狗腿子的耳朵,提溜到机关下方,逼他踩上去。

    谁曾想,才触碰到麻绳,“哗啦”一阵巨响。

    满盆的炭灰迎头抖落,时瑾躲闪不及,整个人蒙上一层灰扑扑的尘土。

    华丽的锦袍也失去了光泽。

    “二殿下,二殿下!”

    周围的狗腿子们也不能幸免,一张口吐纳的气息便将飞舞的尘埃喷洒在时瑾的脸上。

    “给本殿下滚远一点——”时瑾气恼地拂袖,但越抖越多,最后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时瑾有哮喘之症,打娘胎里带出的病,这下脸颊发红,喘息不顺,捂着起伏的胸膛慢慢瘫倒在地上。

    被驱赶得远远的那群狗腿子更不敢上前了。

    黎慰音在拐角处笑得肚子痛,苦苦憋笑也好难,她扶着墙,脑袋漏出去一点。

    “这场戏看得还过瘾?”

    魔音绕梁,黎慰音的笑容顿时消散了。

    她脊背瞬间僵直,猛地回过头,撞入一双沉黑的眸中。

    江淮昭手持折扇,扇面轻轻遮掩住半张清隽容颜,他低低垂着眼皮,一副坐山观虎斗的闲散姿态。

    黎慰音竟不知他在此处呆了多久。

    掌心濡湿了冷汗,她吞了吞口水,“你……”

    一句“想做什么”还没出口,旁边骤然窜出一个暗卫,猝不及防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用了猛力将她推进了旁边的荷花池。

    “噗通”一声,冰凉的池水盈满了全身。

    黎慰音被呛了口水,惊慌过后,迅速稳住身子探出头来。

    而后,她就看见江淮昭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站在岸上,周边顿时一阵嘲笑声。

    是三皇子那群人,他们的嘲笑更多的是鄙夷宸国。

    “都说黎家人武艺高强,以一门抵挡洛安千骑,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黎慰音不说话,死死盯着岸上的江淮昭。

    他挑眉,不阻止也不附和,漆黑的眼底寒意弥散。

    黎慰音无法再掩饰愤怒,她狠狠拍打水面,溅起的池水弄脏了江淮昭的衣裾。

    “这样的伎俩就能使你们卑劣的心思得到满足吗?!”

    江淮昭看着池中浑身湿透的黎慰音,她俊秀的脸上沾染了愠色,头上还顶着几根水草,狼狈至极的姿态,反倒给她皎白的小脸添上了几分坚韧意味。

    见她瞪他,江淮昭没忍住微勾唇角。

    生气的模样倒是可爱。

    江淮昭不着痕迹将目光挪了一寸,好似在打量什么东西。

    黎慰音还气恼着,“你说话啊?!”

    话音刚落,江淮昭忽然以扇指了指莲花丛遮掩的暗处。

    黎慰音身上的水珠落在了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他眯起眼眸,笑得狡黠,“那里...有蛇啊。”

    黎慰音只觉有双手拧紧了她的心口,蛇吐出的信子顺着她裸漏的脚踝往上舔舐,阴寒的触感蔓延至全身,但她不敢乱动,连呼吸都放慢了,动静越大越容易引起蛇的攻击。

    黎慰音在水中缩成了一小团,白色的锦袍污点斑斑。

    黎慰音没有看到蛇的踪迹,她轻声问道:“蛇还在附近吗?”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她不安的眸子盛满水光,这样盈盈投来一个眼神,江淮昭的心尖仿佛扫过一尾羽毛,轻飘飘、还有些痒。

    江淮昭蹙眉,仓猝地撇开眼睛。

    莫不是真的吓到她了?

    “跑了。”他丢下两个字眼,拂袖起身往书堂里走去了。

    剩下那群人就在旁边嬉笑,“堂堂男儿竟然连蛇都怕,以后怎么上战场?真给黎家丢人!”

    黎慰音惊魂未定,她直直看着岸上的人,他们脸上的嘲笑好刺眼。

    那些话语刺得耳朵生疼……这就是身为质子的苦处吗?不敢想象若是病弱的三兄来此,会被折磨成何种样子。

    黎慰音用力闭了闭眼睛,她会让这些人自食恶果的。

    她捏紧手指,硬生生忍住这口恶气。

    不远处,江淮昭回过身提醒:“苟夫子的课业,你们还敢迟到?”

    经他提醒,王公贵子们才惊慌地抬步跑去。

    刚才并非水里有蛇,而是黎慰音的衣衫湿透,里面抹胸在胸口处若隐若现,有一条浅浅的痕迹,怕留心之人发现端倪。江淮昭并非存心吓黎慰音,是想暗示她不要乱动。再给黎慰音整理衣衫的时间。

    许是因为太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丫头,江淮昭发现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捉弄她一番,同时又心生一股想要助她一臂之力的冲动,看看她能走到何种地步。

    -

    湖水很冷,黎慰音来不及回自己住的淸戒堂换衣服,只能先在学堂后面的厢房换衣服。

    只是二皇子暗中使坏,叫人备了套女装。一大多数男子对女子服饰都从未接触过,更不用说穿戴的技巧了。二皇子等人已经准备好一会要怎么嘲笑黎慰音了。

    黎慰音换好干净的衣服后,身子还在打着哆嗦。她不敢耽搁,立刻折返回书堂,等他叩门入内时,所有人都正襟危坐,包括一向懒散没个正形的二皇子时瑾。

    尊位上的老者头发花白,黎慰音在父亲口中听闻过这位苟老将军的事迹。

    曾以机关之术联合百人破匈奴三万大军。

    黎慰音行了礼,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她不敢抬头去看,生怕失了礼数,只听耳畔响起稀稀疏疏的响动。

    苟惑起身,佝偻着脊背走大到黎慰音面前,“你就是宸国派来的质子?怎么身着女子服饰?这是在蔑视老夫吗?”

    黎慰音恭敬一颔首,晚辈绝无此意。

    “你这不就是没把夫子当回事吗?还是说,你本就是个姑娘啊?”说完,二皇子等人就开始起哄。

    “就是啊,用不用给你找个嬷嬷验验身啊。”

    黎慰音女扮男装可是欺君之罪,绝不能被人发现这个秘密,更何况还是敌国二皇子?

    "无聊。"黎慰音随即不在意地拉起江淮昭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前,问道:"有啥感觉不?"

    黎慰音心想,自己今天出门前已经用力裹紧胸口了。隔着布料,还可以糊弄一下,若是找嬷嬷来验身,那就真的暴露了。

    整个学堂一瞬间鸦雀无声,谁也没有想到黎慰音会这么做。所有人都将目光焦距在江淮昭身上。

    江淮昭沉默片刻后,才淡淡的说出四个字:“有。”

    黎慰音心顿时咯噔一下!

    但她还是强装镇定地继续问道:"什么感觉?"

    江淮昭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硌手。"

    “哈哈哈哈哈哈”学堂里的笑声此起彼伏。

    黎慰音内心松了口气的同时,还不忘送江淮昭一个白眼。

    “肃静!”夫子拿着拐杖敲了敲地,才停止众人的嬉笑声。

    “你今日迟到,念在你是初次入学,我可给你一次机会。”苟惑指了指桌上那些物件,琳琅满目,“一刻钟时间,若是能做出令我满意的武器,我便饶你这次。”

    黎慰音眉眼间的紧张一扫而空,立刻点头,跪坐在桌案前。

    她没有立即动手,大致扫了眼所有物件。

    时瑾嗤笑了一声,“夫子,你这不是为难他么?传出去宸国该说咱们欺负人了。”

    他百无聊赖,用书扇风,招呼着身边的伙伴设赌局押宝。

    “宁郡王赌什么?”

    江淮昭一直沉默,他抬眼望向前方,黎慰音静静垂着头,十五六岁的女孩,当是恣意任性的年纪,她却眉眼遍布苍凉与孤寂,遭遇了那般境遇,还能压着眉头忍下所有。

    像是一株雪地中的翠竹,不堪折断,美得令人心惊。

    江淮昭取下腰间的佩玉,随手丢在了案桌上。

    时瑾看直了眼,“这可是姑姑花千金为你求来的护身玉佩,你舍得?”

    江淮昭轻笑起来,声线却是冷的,他瞥了眼众人,目光矜傲,“我赌她能令苟夫子满意。”

    黎慰音不受他们的干扰,执笔在纸上画了草图,只有半炷香的时间,她只能潦草几笔来表示,而后精准找到每个部件,纤长的手指快速摆弄,扭结、旋扣,在线香燃尽前,做出了一只简易的弩箭。

    不同于常见的需要拉弦射出的弩,黎慰音所作的弩箭外形更似一支毛笔。

    时瑾看不出门道,懒洋洋笑着:“有什么稀奇的,这不就是一支笔?”

    黎慰音挑眉,指腹按住杆上的凸起扭结,只听“刷”的一声,三支折叠的箭矢直直射向时瑾。

    “殿下小心……”

    时瑾根本来不及躲闪,只看那箭矢贯穿了他手持的书册,咚的一声钉在了墙壁上。

    时瑾脸色惨白,连支撑他坐住的力气都失去了。

    愣愣望着黎慰音,最后瘫倒在地上。

    黎慰音在驿站期间设计了一种新型袖箭。这种袖箭小巧轻便,即使是力量较小的孩童也能使用,非常适合女性用来自卫。

    洛安地区时常发生抢夺民女的事件,如果受害者不从,甚至可能在大街上被殴打致死。使用这种袖箭不仅能保护女性的安全,还能赢得人心,何乐而不为呢?但首先,就是需要这位苟惑先生的帮助。

    守在外面的护卫高喝:“大胆质子,竟然敢谋杀皇子!”

    刀光剑影间,黎慰音面不改色,她把玩着手中的物件,看向一旁沉默不言的苟惑。

    “夫子,我可算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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