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姜海阔依旧没有回来,白布之下,姜府众人情绪低迷。

    一辆由禁军护送的马车停在姜府门外,下来两个人,皆是身着素色,其中一人轻抚着肚子,被另一人扶着踏进了姜府。

    “少爷,太子妃和公主殿下来了。”有人来禀,姜狄连忙起身前去迎。

    白池楠和裴瑜已经到了院子里,恰好撞上前去迎他们的姜狄与周柒等人。

    “参见太子妃娘娘、公主殿下。”姜狄带众人一起行礼。

    白池楠连忙将周柒搀起来,又命人拦住了姜狄等人。

    “今日只是姜狄的好友来祭拜他的兄长,没有什么太子妃与公主。”白池楠轻声道。

    她本是不愿意这么大张旗鼓,但昨日裴璜他们才遭了刺客,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她轻装而来。

    姜狄看着白池楠和裴瑜,其实他与她们俩都不太熟,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周柒了。但裴瑜眼眶微红,白池楠面露愁容,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说着她们的真心。

    白池楠和裴瑜从姜狄手里接过香,恭敬地拜了三拜。

    “多谢太子妃和公主殿下能来。”晴昀红着眼眶。

    白池楠瞧着她,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自己。

    “今日来的只是姜狄的好友,阿嫂唤我一声阿楠便行。”她拉着晴昀的手,搀扶着这个脆弱又坚强的女人。

    裴瑜性子单纯,当日她是见过姜黎遗体的,那样的恐怖,那样的残忍,她一想到眼睛又要红。

    晴昀瞧着白池楠,见她一直将手抚在肚子上皱了皱眉,她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少女,她也曾怀过孕,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小产了,白池楠如今这模样她是熟悉的。

    “阿楠,你……”

    白池楠见她看着自己的肚子,便了然了,她点点头,低声道:“才一月,还瞧不出来,阿嫂还请替我保密。”

    周柒和裴瑜是知情的,苡仁便是周柒送去太子府的,裴瑜又是这孩子的亲姑姑,算来晴昀应当是这里第三个知情的人了。

    “您不该来的,这地方对您不吉。”晴昀摇摇头,哪有孕妇来人家葬礼的。

    白池楠反倒一笑,“姜大人生前贤名远扬,若是这孩子能沾个几分也算不错了。”见晴昀呆愣,她继续说:“我家人都没了,若是不吉,我自己也不吉。姜大人是国之栋梁,为国而战,这孩子也理应来祭拜。”

    裴璜和裴珏都受了伤,裴璟忙着整顿禁军,其实白池楠今日来,既是出自真心也是代皇室表明态度,不至于令百官寒心。

    晴昀眼泛泪光,她从前觉得没有什么好怕的,但是姜黎死后,她开始害怕,害怕世间会忘记他,忘记那个意气风发纵马惊艳京城的少年状元。

    第二日也来了许多人,大多是姜黎生前的好友以及与姜家交好的人。

    顾年卿也来了,他站在牌匾前,久久说不出话。

    “还记得当年,你可是抢了我许多风头啊。”顾年卿一声叹息,落给再也听不见的人。

    安国公府以武发家,顾家从安国公府分出来后自然也是多为武将,但为武将顾家又怎么能越过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安国公府呢?所以自顾年卿出生以来,世人对他们顾家的评价大多是不识抬举。

    直到他渐渐长大开始在京城中显露名气,世人才道:离了安国公府的顾家也有好儿郎。

    顾年卿一直是骄傲的,他游戏人间,觉得什么事情他都心知肚明,他的骄傲第一次被打碎便是那那年科举遇上了姜黎。

    “夫人,切勿太过伤心,一切安好。”顾年卿临走前对站在旁边的晴昀说。

    晴昀点点头,“还望大人尽快查明凶手。”

    “天地不朽,我必追查到底。”顾年卿保证道。

    晴昀点点头,她最后一次抚摸上姜黎的脸,一滴泪滴入姜黎的掌心。

    顾年卿叹了口气,招来人将棺材合上抬走。

    姜海阔站在边上,冷眼看着长孙的棺材被盖上,那张他看着长大的脸慢慢隐没在黑色的板下。他恍然间好似又看见了那年他的小儿子,也是那样年轻,也是被一块棺材板隔了与他的距离。

    这位年老的太师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手中居然有许多年不曾见过的泪。

    姜狄和周家几个孩子跪在前面,将姜黎送出去。

    “太师放心,我会尽量让人保存尸体的完整。”顾年卿走前对着姜海阔道。他们要将姜黎体内的七八种毒与贼人所用的武器都找出来,再来比对秋猎时刺客所用的毒与武器。

    头发花白的太师微微弯腰,立马被许黎青与周云明扶住,声音苍老,“多谢,我们还要带回霖城去。”

    顾年卿移步避开这个礼,“分内之事。”

    姜狄起身时踉跄一下,周柒眼疾手快扶住他,皱着眉问:“没事吧?”

    姜狄拂开她的手,这四周都是人,他担心给周柒招来什么闲话。

    “没事,起太急了。”

    月明星稀,周柒坐在窗前,凉风吹在她身上,吹得脑子越发清醒。

    院子里的树被风吹响,叶子又落了一地,周柒突然想到霖城里她院内的那颗树,永远枝繁叶茂。

    “有点想回去了。”周柒轻声道,话落在无声夜里,她刚准备关上窗去睡,那树下却传来一声响。

    裴珏落在树下,他脸色还是苍白,那日的毒厉害得很,徐汲沅治了他两天才肯放他出来。

    周柒挑眉,伸出去的手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将窗户合上,“你倒是格外喜欢翻墙。”

    裴珏扯开嘴角,月光下他苍白而美丽,“要说一些见不得人的话,当然不能走寻常路。”

    “什么话?”周柒很给面子,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裴珏没有说话,反而迈步朝她走来,一步一步,一声一响。

    直到他站到窗台前,和周柒隔着烛火相望。

    “那日周大小姐问我心悦谁,现在我来回答。”

    裴珏的眼睛盯着周柒,烛火映在脸上,莫名有些勾人。

    他笑了一下,“心悦的人就在这里。”

    这里。

    周柒在这里。

    周柒看着他,很久没说话,裴珏站得腿有些麻了,正当他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周柒却突然说:“行,你先回去吧。”

    说完将窗户一关,掀起的风刮在裴珏脸上倒是比这夜的寒风还要惹人。

    周柒靠在窗边,听到外面那人好像低低笑了声,脚步轻响,像是离开了。

    “真的是。”周柒嘟囔一声。

    月色无形撩人,秋意深处,有人将真心抛出。

    早晨的街上还未有什么人,更何况周府本就在僻静处,周槐是带着一身寒意回来的,他将袍子脱下,按按眉心,一身疲惫。

    “公子,小姐醒了。”有人敲了敲周槐的门,方才他吩咐过周柒醒了就叫人来知会他。

    周槐应了一声,又披上外袍起身离去。

    周槐到时周柒正在房里用早膳,一碗红豆粥见了底,她放下碗问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周槐自顾自坐下来,他太累了,手拿起一块糕点先吃了一口。

    “姜大哥的毒查出来了,一共九种,其中一种和二皇子中的毒是一样,一种与太子种的毒一样。”

    周柒给他倒了杯水,其实她早就猜到了,姜黎巡视是受了皇命,敢这么正大光明与皇帝作对的,不可能同时冒出来两批人。

    “所以这案子会与秋猎刺杀案一起查?”周柒问。

    周槐点点头,原本秋猎的案子是皇帝给临安王戴罪立功,而姜黎的案子是周槐与顾年卿负责,而这次两个案子有了结点,若无意外那便还是临安王负责了。

    思及此,周柒突然问:“你觉得这次事情与临安王有关系吗?”

    周槐沉默了一下,说实话他心中是不愿意临安王与这件扯上关系,但是他们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很小。

    “我等会儿还要回一趟大理寺。”

    周柒了然,“去看那个被抓住的刺客?”

    周槐点点头,“如今的突破口是他。”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宋裕之。”

    知道禁军里面有刺客的宋裕之。

    “阿柒,阿槐方才回来了吗?”杨荇将她与流云摘来的菊花拿出来晒,今日太阳正好,院子里都是太阳。

    周柒应了一声,昨晚的落叶已经被扫了,那颗树下现在光秃秃的,好像从来不曾有过人踩着落叶站在那里。

    周柒突然想起周凌曾说杨荇与宋裕之有过婚约,她站起来,慢慢挪到正在摆弄花草的杨荇旁边。

    “阿荇啊。”

    杨荇瞥她一眼,一起待了快大半年了,她自然知道周柒现在没憋什么好东西。

    “我可不会帮你做些胡来的事情。”她也是听流云说过这位大小姐的一些事情的。

    周柒叫人搬来两天凳子,拉着她坐下,撑着下巴问:“听说你和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有过婚约啊?”

    杨荇摆弄花的手停了一下,她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是曾经有过,不过后来退婚了,那日是周叔叔与阿凌他们陪我去的,当时你还在睡觉呢。”

    周柒尴尬地摆摆手,“不是不是,我想问宋裕之是个怎样的人。”

    杨荇想了想,“自在不拘,是个很怕麻烦的人。”然后又问周柒:“你突然想知道他干嘛?”

    周柒也没打算瞒着杨荇,四下无人,她便将秋猎那日的事情都说了。

    杨荇越听眉毛皱得越深,她与宋裕之自小相识,对他也算了解,那样的事情实在不像宋裕之会做的。

    “他顶多会拐弯抹角地暗示,不会这样直接说出来。”宋裕之这个人,向来不愿意把自己卷进麻烦事中,更别说主动跑去太子跟前说禁军有问题了。

    周柒猜也是,这样做无论有怎么样正当的理由都会被人盯上,实在不像一个怕麻烦的人所为。而且,他连到底是如何知道禁军里面有刺客都说不清楚,太值得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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