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相爱的日子,每分每秒星光闪烁,白天黑夜再未落。

    GLORY里的女孩们都说,玉岩多了个跟班,每晚开着个小破车来接她下班,雷打不动。 “保护市民是警察的职责。” 我的理由很正当。

    玉岩在辍学前学的计算机,她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平日不在GLORY开工的时候,她替人做枪手写代码,有时甚至能接到海外大公司里码农的外包单子。唯一的问题就是费脑子。难得的休息日,我想带她吃宵夜,她却说隔天接了在医院做陪护的活,得早起。

    “明天早上几点?我送你。”

    她的声音带着困意,“我不习惯有人对我这么好。”

    “也没多好,顺路。”

    “你都还不知道哪家医院。”她打着哈欠,“洪警官,你这样会让我误会你在追我。”

    我余光瞟见她已睡着。不舍得叫醒她,便绕着她家一圈一圈地开。下车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脱口而出,“如果我是呢?”

    “如果我真的是追你呢?”

    她伸了个懒腰,笑得没心没肺,“神经病。”

    我的心猛地下沉,懊恼自己太过冲动。“确实。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警员,没钱没势,更加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地方。是我想多了。”

    “你知道就好了。”她利索地开门下车。我望着后视镜里她渐远的背影,心像被挖空了一块。正准备发动车子离开,玉岩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另一侧,敲我的车窗。

    一摇下车窗,她便像个小猫一样探头,在我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不过我看中你身材好嘛。” 她笑得古灵精怪,“现在想起来,那天也没看太清楚,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呢……”

    那晚满天的星光仿佛全都落在我与她独处的那条小街,那个巷口。从此星光闪烁,白天黑夜再未落。

    与玉岩相恋的几个月,是我29年人生里最快乐的日子。

    她懂我,懂我对于“一时一日朝朝暮暮”的憧憬与恐惧,尽管我从没同她提起过我的父母。我们有着相同的、奇怪的笑点。走在大街上,我们会突然很有默契地相视,随即爆发出大笑,笑到直不起身,旁人看我们简直像两个疯子。和她在一起,有一种奇秒的熟悉感,似乎前世我们相识了很久。她笑话我,“你还说我迷信呢”,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鬓角,痒痒的,如拨动在心弦。

    或许是因为她过早地承担起照顾家人的重担,玉岩乍看之下要比同龄人成熟得多。可相处的时间久了,慢慢发掘出她性格里孩子气的那一面。从小混迹在赌场、夜场这样灯红酒绿地方,玉岩骨子里却是个十足的浪漫主义者。

    她会在盛夏的雨夜拉着我在大街上转圈跳舞。吃到好吃的东西她会立刻打包一份送到我面前,神情像是放学的小学生举着满分的试卷。在见不到的日子里,她也会一本正经地用录音玩偶录下她想同我说的话。在山顶等待日出,她费劲地生火,小心翼翼地冲出一杯热咖啡,得意地递到我面前,说第一口要给最重要的人喝。

    她像是一个精力十足的少年,身上有着源源不断的、热烈的能量。和她在一起很难不被她对生活的热情所感染,尽管过往的生活并没有多少善待她。

    我同她逛百货公司。明明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她却对化妆品和衣服鞋包不感兴趣,每每总在家居尤其厨具的柜台前面挪不动脚。玉岩租的房子很小,没有像样的厨房,总吃外卖。她渴望拥有一个大料理台,摆满锅碗瓢盆,这样做饭就不用手忙脚乱,可以笃笃悠悠地将厨具全部摆开。“小时候帮妈妈做饭,家里一共只有两个碗和两只盘子,她这边做菜用了什么,我就要在旁边赶紧洗掉,不然后面就没得用了。”玉岩呆呆地盯着一整套镶着玫瑰花边的餐具出神。我请柜姐拿一套新的给我们,“总会用得上,万一被人买走了就惨了。”说话间,我瞥见橱窗外似有闪光灯闪。

    今天有些不对劲,一路上总感觉都有人跟着我们。我径直走向店外那个背着相机鬼鬼祟祟的男人。他见了我,扭头就走,就在我快追上他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今天商场做活动,请来了时下最当红的偶像团体。粉丝、记者将商场的中庭包围得水泄不通。我回过神,那个男人早已不知去向。“莫非是我太敏感?”

    电话铃响,玉岩的神色变得紧张,她看了我一眼,躲到角落去接。从她的表情和口型推断,对面十有八九是催债的。我转头将刚刚偷看见的号码输进手机。

    当天晚上,我照着号码打过去,约对方见面。来人是财务公司的经理,大约35岁左右的男人,带了几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小混混,奇怪的是,个个都很面生。我用这些年大半的积蓄换回了玉岩的那张欠条。

    “没想到真被那个小丫头骗到一个痴情种。也难怪,哪个男人见了她那张脸不迷糊呢。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上,我送你个忠告,小心点她,她可没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收了钱,她与你两清。再让我知道你找人骚扰她,别怪我不客气。”

    男人不置可否,临走留下一张名片,说有需要再联系他。

    当晚,我把借条还给玉岩。她怔怔地盯了一会,红了眼眶。我们在GLORY的后巷生了火堆,给玉岩的妈妈烧纸钱和元宝,也将借条一同烧掉。她蹲在地上絮絮叨叨。“我很好,妈妈。不用担心我,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 她的妆全哭花了,瘦瘦的身躯蜷成一团,像是流浪的小花猫。

    眼前的火苗烧得劈里啪啦响。我揽过她的肩膀,在心里一笔一划地描绘起与身边这个女孩的未来。每一笔都郑重其事,许下的是愿望,也是承诺。

    玉岩身穿洁白婚纱缓缓走到我面前,问我好不好看,小心翼翼的神情似是迷了路的仙女。她太瘦了,最小号的婚纱还要再改小。等师傅改制的空档,她喃喃道,“我从出生就没见过我的爸爸,不知道他是谁,现在是生是死。这些年都是我和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如果她能看见我穿婚纱就好了。”

    我想起了我妈弥留之际,还在念叨林岳华的名字。他曾答应她,选上了市长,就娶她。这样拙劣的谎话,她信足了30年。

    “为什么你从没提过你爸爸?我们的婚礼,他会来吗?”她抬起忧伤的眼眸,轻声问我。

    “你真的想知道?”

    师傅拿回改好的礼服,让我们再去试试。我和玉岩在相邻的试衣间,密闭的空间恰到好处地掩盖住我的落寞。我向她坦白:“他不会来。我不过他的一个私生子,大概率都不是唯一的一个。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至少大家都这么说。可能他做的事真的很重要吧,重要到没空过问我们母子的生活,重要到我妈临终前想见他最后一面都没办法。”

    “他真的这么忙?” 隔壁试衣间传来玉岩温柔的声音。

    “忙着成为这座城市最有权力的人。”

    隔间安静了几秒,“你爸爸是,陈廷丰?可陈廷丰30年前还在驻外。那……你是林岳华的儿子?”

    “他是他,我是我。除了你,只有阿建知道这件事。不过看不出来你对本地政治这么了解,连陈廷丰哪年驻外你都知道。”

    “噢,这个,这个平常客人都会聊到嘛。”

    我告诉玉岩警局有紧急事件,我得先回去一趟,晚点再来接她。再次回到婚纱店,我躲在公仔外型的道具服里。这是我请人定做的,照着那个没来得及送给她的公仔的样。她却被我吓了一大跳,露出惊恐的神色。我赶忙脱下头套,手忙脚乱地掏戒指。

    “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让你这么不明不白地嫁了。等老了回想起来,我怕你会气不过‘家暴’我。毕竟我比你大那么多岁,到时候不够你打的。”

    她见是我,捂着嘴一个劲地傻笑。我单膝跪地,向她献上求婚戒指,和我百分百的真心。她拼命点头,笑着笑着又落了泪。我替玉岩戴上戒指,恍惚间竟在她低垂的眼眸中读出了几分悲伤。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我变得敏感。

    回家路上,我笑话她胆子小。她没工夫搭理我,一心一意地欣赏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了又戴,就好像戒指是借来的似的。

    “其实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玉岩突然没头没脑地来这一句,声音闷闷的。

    “我不需要你有多好,你做你自己就好。”

    “其实我之前骗过你。”

    “以后别骗了。”

    “其实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的!”她提高音量,像是气球猛地被扎了一处,一股脑地向外倾吐心事。

    “我心甘情愿。至于值不值得,那是我的事。”

    “其实……”

    “其实你要不要好好计划一下婚礼怎么搞,去哪里旅行呢?”我打断她的多愁善感。

    她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找我吗?会拼了命找我吗?”

    果真网上说的没错,女生在结婚前总是爱胡思乱想。玉岩平日爱看韩剧,剧集里的爱情永远跌宕起伏。那些情节在我看大多是吃饱了撑的。玉岩却很投入,抽着纸巾擤鼻涕,呜呜咽咽地感叹,“好真实啊,世上哪有一帆风顺,就是这样的嘛。” 我也只能一边陪她哭哭啼啼,另一边在手机上看球赛转播。

    没想到我们之间的转折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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