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兵卒将书简都整理到车上后,运送的马车穿过人群朝南前行。

    再次站立在公门口,午后的日光洒在漆红的大门上平添了一份庄重,让人不由得敛了神色,挺直了后背,跟紧前面的徐庶抬步上了台阶。

    前往议事厅的一路上也只用余光扫过了来时的路,走在前面带路的徐庶突然放慢了脚步,回眸扫了我一眼:“怎的如此安静?”

    害我差点就撞了上去,我努力从一堆书简中扬起头,咬牙回道:“师父,这里是公门,而且书真的......很重!”

    “你早说呀!”徐庶乐不可支道:“看来你这半年功夫也没见长。”

    我刚要反驳回去,却感觉手臂的重量忽的轻了,徐庶已经抱走了大部分书简走进了前方的大厅内。

    跟上脚步进得厅内,入眼便见着诸葛亮白衣长冠端坐在案后,眉头轻蹙,手中笔在书简上轻轻划着,他写的专注,丝毫没注意到屋里进来了人。

    我还是第一次看他束长冠,大抵是因为面色平淡,看上去竟多了分说不出的威严。

    我放轻了脚步,想着缓缓放下手中的书,耳边却响起“哗啦”一声,徐庶指着手边的木箱,说道:“先放这里吧。”

    “......”我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拂正了身上的衣衫,大踏步靠在诸葛亮身旁坐了下去,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故意道:“放心,这点动静打扰不了诸葛军师。”

    诸葛亮停笔,轻抬了眼眸,顺手拎了一册书简放在了徐庶面前,悠然开口道:“那亮倒是要打扰徐军师了。”

    在徐庶发出“我才刚坐下”的不满的时候。双眸又扫过了我,忽的粲然一笑:“你怎么这般狼狈?”

    我慌忙放下了书,正了衣冠,只是衣摆上的污迹确实有些扎眼,索性挽进了腰间。然后带着询问的眼神看过去:“好一些么?”

    “我看着没去岁捉兔子时狼狈。”徐庶挑了下眉毛,拍手笑道。

    诸葛亮经提醒后也似想起了,轻点了头。

    我的白眼简直要翻上天了。若不是身后的兵卒在厅内进进出出,我真想问一句:你们两位军师,还有闲心逗我,看来还是不够忙!

    诸葛亮起身招手让我过去,从左侧几案上倒了一碗水递给我,我轻抿了一口,入口酸甜,竟是青梅汤。

    我点着头说道:“好喝。”

    “主公送的青梅汤,自然是好喝。”徐庶回身道:“孔明,庶也操劳了一日,怎么不见我的那份?”

    诸葛亮轻笑着又端起了一碗搁置在徐庶边上,复又跪坐下去:“亮看元直还能再去跑几趟。”

    我听着两人的聊天,也在木箱旁的几案前坐下,随手拿起一册书简,问道:“我可以看么?”

    “那是整理的流民造册,户籍信息。”徐庶饮尽了汤,笑道:“你问的好,正好交给你分册归类。”

    我扫过几乎摆满两大木箱的册子,刚刚翻开书册的手忍不住一顿,脸上努力堆起笑容:“不如师父你就当我没问。啊!我想起来院中的地还没扫,这书既然也送到了,两位军师事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

    “你逃也没用,待孔明今日事毕,本就是要将它们带回宅院的。”徐庶悠悠出口的话阻止了我起身的趋势。

    “孔明今日不住在这里了?”我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

    “是。”诸葛亮点了头,又看向幸灾乐祸的徐庶,默默地从面前挪了几本书过去,眼眸轻转:“亮今日新拟了几条教令,元直正好与我再斟酌一下。”

    我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果然人的快乐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听着两人轻声在讨论着教令,我也看向手中的户籍信息,册中详细登记了姓名、年龄、何时何地而来、旧时从事......,只是好像又有些奇怪,我又拿起了几卷,扫过去发现还是同样的问题,轻“咦”了一声后又细细思考了下,暗自点头:果然没那么简单。

    “怎么了?”徐庶停笔开口问道。

    “这户籍真的只是用来募民耕种么?”我小声反问道。

    徐庶盯了我一眼,笑道:“你说呢?这屋内又没旁人,你那么小声干嘛。”

    我犹豫了下,斟酌着回道:“那我就随口一说,你们随便听听就好。听闻刘将军如此般赈济流民已有数年,只是向来‘救急不救穷’,日日如此放粮,州府有多少粮食可以发放?世道混乱,流民却是越聚越多,此法只怕是坐吃山空,并未解决本质问题。”

    “哦?”诸葛亮也抬了头,示意我继续说。

    “书上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以我本以为公门发布告示招募流民耕田是为能让其自力更生,亦能以此获赋税之益。但我看这些书册中却又单独统计了个户男丁,故......”我想了下,不知道该不该再说下去。

    “故此举实为募兵。”诸葛亮接着说了下去:“且农耕并非只是幌子,将这些人招致麾下,半日耕种半日战,待一年农事毕既能充实军粮,还能训练出一支军队。”

    果然是好谋略!

    “可是......如此大规模的招募,荆州刘表那边不会生疑么?”我挠了挠头,还是不太理解刘表能看着刘备做大做强?

    “若不得刘表首肯,告示如何张贴出去?”徐庶笑吟吟的看着我:“还以为你整日里就知道偷懒,如今看来倒是有些长进。”

    “都是两位军师的功劳。”我见徐庶转移了话题,也顺势接了话。

    两人相视一笑,片刻后两人的眼神还在看向我,莫名有些心虚,试探道:“有事说事,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

    “怎么,你还知道怕?前几日与张将军打赌的豪气呢?”徐庶假装思索了下,又道:“我可记得某人前几日可是言之凿凿下了保证不惹事。”

    “是他上门招惹我的,不对……你们怎么知道的?”没看出来张飞还是个大嘴巴?

    “你呀,胆子真是愈发大了。”诸葛亮拿着羽扇指了指我,话语间有些无奈。

    我非常自信回道:“放心,孔明你必赢的。”

    “是么?”徐庶笑意更浓。

    “师父,你难道对孔明没有信心?”我故意反问道。

    ”孔明之才,庶从未质疑过。”徐庶敛了笑容,回答的异常坚定。

    “如此说来,亮是不是得谢谢你们师徒两个的厚爱。”诸葛亮摇了摇头,故作叹气状。

    “那倒不用,受拜的时候记得带上我。”我冲他眨了眨眼。

    “庶也得在场。”徐庶撞了下他的肩膀。

    三人都笑了起来。

    厅内忽的暗了下来,我以为是乌云遮了光,转身却正看到一抹绛紫色的身影快步闪了进来,接着刘备那熟悉的笑声传入耳中:“两位军师在聊何事?如此开心?”

    紧跟着进来了一位未曾见过的着清灰色常服,腰间佩剑的英武男子。

    “主公!”诸葛亮与徐庶慌忙起身行礼,被走上前的刘备一把揽了起来。笑吟吟说着:“军师无需多礼,快坐。”

    他说完又抬手对站着的我亦笑着:“晴儿姑娘也坐。”

    我在四人都落座后,觉着我在这里不太合适,便冲着诸葛亮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下离开的手势,他却微笑着示意我坐下。只得默默又坐回去,拿起书简,眼睛里却是看不进去一个字。

    “这些教令亮与元直尚未更正完毕。此为新拟定的教令总目,请主公观览。”三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手持书简轻声探讨了起来。

    你们三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我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想想又觉好笑,慌忙敛了心神,小心的打量着刘备。只算我见刘备这几面,就没见他衣服重样过,全是些鲜亮颜色的锦服,怪不得三国志里说他“美衣服”,所言非虚。

    又扫过那位端坐在对面佩剑男子,刚才瞧着身高跟诸葛亮差不多。身形挺拔,样貌清俊却不似关张二人那般凌厉,他的眼神一直看向席间的三人,似在认真聆听。

    话说跟随刘备左右的将军我已经见了两位,那就剩下最后一位金色传说了,不会是眼前这位吧?!

    他是赵云?!

    心里想着,不由又盯着看了几眼,男子感受到我的目光,回看了过来,我笑着冲他招了招手,他面色沉稳的微微颔首后又看向了三人。

    刨除他们在探讨的听着就让人头大的繁琐公事,只将目光看向席间,这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幅景象。太养眼了!我可以一直这么坐着看!

    以至于起身离开的时候,我手中的书简还停留在第一页。美色误事,深以为然!

    出公门时,月色正浓,有月光为引倒是不需掌灯了。

    诸葛亮与徐庶并肩走在前面,我跟在他们身后,脚步轻快的踩着他们拉长的影子。

    “师父,明日你带我去见见老夫人吧。”我往前一跳,刚好蹦到了徐庶身后。

    “好。”徐庶笑着应了下。

    “师父,你陪我做个箭靶吧。”我抬手做了个拉弓的姿势。

    “怎么又想学射箭了?你剑术练得如何了?小心贪多嚼不烂。”徐庶想了想又说:“不对,孔明也在,怎么不让他做?”

    “孔明太忙了,没空。”

    “难道我看着就很闲么?”

    徐庶转身抬手便来抓我,我扯着诸葛亮的衣袖挡了下,然后飞快的朝前跑去。

    诸葛亮看着眼前嬉笑的两人,略带倦意的眼中升起了温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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