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新娘
破败的院子内，里面杂草横生。看得出来，已经许久无人。往里面去，瓦房窗户泛着莹莹微光。
江清月默默念了一个口诀，屏蔽自己的身形，化作一缕白烟飞到屋内。
“请新郎新娘入内，”
脸皮被挖掉的轿夫又成了司仪，高声呼喊结婚流程。
新娘和新郎缓缓踏入门槛，身边还有两个丫鬟。好吧……丫鬟也是大脑和五官被砍去的轿夫。
怎么说呢，其实这女鬼也算是爱恨分明吧，只杀仇人且不为凑数而滥杀无辜。
一阵阴风吹过，吹掉大红色盖头，露出贵姓娘姣好的容颜。她的五官不算精致，但组合在一起别有一番韵味。皮肤细腻如象牙，脸色却异常苍白。艳色朱砂口红衬得女人更加诡异。
“夫君，”鬼新娘娇羞一笑，捡起盖头披在头上。
江清月此时才看清，新郎原来是自己的徒弟，谢晗星。
这些鬼不知从哪弄来乌纱帽和大红花，谢晗星穿戴整齐，神情严肃沉稳。只见他硬生生挤出一个苦笑，比哭的还难看。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父母，夫妻对拜。礼成——入洞房！”
敬完香拜过堂后，三个轿夫一瘸一拐地走出瓦房。屋内，只剩下相互对视的谢晗星和鬼新娘。
“夫君，你等着，我去拿合卺酒。”鬼新娘抿着嘴偷笑，又是一阵娇羞。
谢晗星顿时感觉胳膊上长满鸡皮疙瘩，讪讪笑道：“好好好。”
江清月见着鬼新娘越走越远，化作白眼浮在谢晗星的耳畔：“谢晗星，是我。”
“师尊！”谢晗星激动地叫出来。
“嘘——小声一点，别把她察觉到。说吧，你们怎么回事？”
谢晗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垂下眼眸轻声道歉：“对不起，师尊，是我们太弱了。原本听乡亲们委托，帮助他们修缮山神庙。在施工过程中，一道黑影袭击我们。我们掩护村民们先逃。后来体力不支，林秋霜也受了重伤，于是我让她先下山去找您。之后醒来时就要和这女鬼成婚。”
江清月有些疑惑，但还是没开口：为什么晏随说他救了小霜，难不成是撒谎？
不对。他和自己多年的死对头，最清楚对方不过。晏随此人最为喜怒无常，笑里藏刀，却从不说谎。
她用神识喊醒储物袋里熟睡的神兽：“喂喂，醒醒。小豆包。”
“干嘛呀，起那么早。”小豆包睡眼惺忪地从储物袋里爬出，打着哈欠揉着眼。
谢晗星带着兴奋好奇的目光打量它，这就是师尊的神兽？传说是一只威风凛凛，霸气外露的金毛狻猊。原主人更是师公佛祖释心尘。只可惜它天生喜静不喜动，日日躺在师尊怀间打盹。很少见它出来。
江清月轻轻拍拍它的脑门，柔声说道：“别睡了，你帮我护好徒弟，我去别处看看。”
“知道了，知道了。”它小声答应，倒在木床上又继续沉睡。
江清月送给谢晗星一些膏药，然后一缕白烟随着风飘走了。
她循着鬼新娘的气息，飞到一片麦田中。
鬼新娘忽然停下脚步，自言自语的喃喃：“这里就是我死的地方，你看，麦堆下是我的尸体。”
江清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层层叠叠地麦子下有一层紫红色的血迹。
“噢，不对，”女鬼自嘲地笑笑，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我是被父亲弟弟勒死，死在这片麦堆上。死了之后，他们又把我的身体配成冥婚。”
“你看，我为什么成为厉鬼，仙君？”
“咔嚓”一声，鬼新娘忽的将头颅拧到身后，发出极为瘆人的惨笑。
江清月见此，也只好现出人身。金灿灿的麦浪中，蓦然挺立一位女子。她素衣若雪，满头白发被发带系成马尾，剩下的斜斜搭在肩上。眉如远山，眼似秋水，明亮而清澈，眉眼间却透着一层冰霜。女子的容颜极其惊艳却冷若冰霜，与尘世隔绝开来。
江清月的神情严肃，眼底却似一滩湖水：“不瞒夫人所言，在下是修行之人。曾经我受过委托，也确实收服许多厉鬼。无一例外，绝大本分是女性和孩子。”
“凡间世人多愚昧，常常迷信各种陋习。□□、沉塘、浸猪笼等等。”
“但是在下却认为，自己真心信奉的的，便是信仰；自出生起被强迫的，那是枷锁。”
声音不算大，却一字一句扎在鬼新娘的心里。她的心头一紧，能挤出酸水出来：世人哪怕手足之情都责备她是□□，只有这位素面平生的仙君却说不是自己的错。
眼见着鬼新娘的态度一点一滴缓和下去，江清月继续抚慰：“我能看出你本性不坏，所杀的那几个轿夫也是害你之人吧。”
女鬼五指紧攥，头却越来越低。她有些想哭，但一副鬼身却哭不出来。
一阵黑雾却突然萦绕在鬼新娘身边，在她耳畔细细低语：“不要相信她的话，她是骗你的。你想想，之前那些人不是好言好语，人面兽心。这个道士，等你投降后就会把你投入阿门地狱，永不得超生。”
江清月眼神一冷，她低声轻念咒语，手中瞬间多出一把长剑。她朝着黑雾刺去，剑尖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黑雾被击中后，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消失不见。
鬼新娘却忽的重重落在地上，不知何时，她的手里抓着两把尖镖，带着少许哭腔和愤恨：“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江清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从腰间抽出了摇光剑，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她知道，这场战斗已经无法避免。
鬼新娘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恨和决绝，手中的尖镖闪烁着寒光，仿佛随时都能发动致命一击。而江清月则紧紧握住摇光剑，剑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与鬼新娘形成了对峙之势。
周围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空气似乎也凝固了起来。双方都在等待对方先出手，寻找着最佳的攻击时机。就在这时，鬼新娘突然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向江清月扑来。
江清月反应迅速，侧身闪过了鬼新娘的攻击，并顺势挥出一剑。剑光如电，直取鬼新娘的咽喉。然而，鬼新娘的速度极快，轻易地避开了江清月的攻击，同时手中的尖镖也朝着江清月射去。
“叮当”几声脆响，是金属碰撞发出的声音。江清月用摇光剑一一挡下尖镖。
她将灵力聚集在左掌上，准备发动最后一击。
突然，鬼新娘停下进攻，怔怔的立在麦田上。
晏随不知何时来此，一把弯刀插在她的后背上。
江清月不悦地蹙起眉，紧盯着他：“多管闲事。”
晏随并不急于辩解，只是朗爽地笑笑：“江清月，我是在帮你。我这把弯刀，可以将厉鬼一击毙命，直接收进刀鞘里。你还需掏出符箓等摆出阵法。况且，我要不动手，你肯定会认为黑影是我派来的。”
“你就算动手了，我也会怀疑你，”江清月扭过头，没好气地道：“过来。”
晏随此刻却乖巧地不像话，跟在江清月的背后。走在半路上瓮声瓮气地说道：“你这是第一次，把后背交给我吧。”
江清月：……
江清月和晏随匆匆赶回院落门口，却见四个轿夫浑身萦绕着诡异的黑影，围在门口跃跃欲试地攻击。
谢晗星脱下婚服，倚靠在一只硕大无比的金毛狻猊身后。手中持着双剑，一副戒备的模样。金毛狻猊一声巨吼，金灿色鬃毛随风飘浮。
江清月慌忙上前，三下五除二就把四个男鬼除掉。
她挑起一边眉，晏随立即心领神会。他将刀鞘立在地上，数秒后现出鬼新娘的身影。
谢晗星的脸上写满疑惑，为什么师尊会和魔王一起回来？他的确好奇，却闭口不问。
“夫人，这四个人我已收下，你可愿度化？”
鬼新娘身上的黑雾逐渐撒却，眼睛里也慢慢恢复正常
她紧咬牙关，对着江清月摇摇头，眼底里尽是翻涌的忧伤：“谢谢仙君。不过我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也会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还是算了吧。”
江清月的心中无尽唏嘘感慨，多么温柔的人，能把她逼到如此绝境。她伸出左手，用着商议的口吻道：“不如你把自己的遭遇说来，我等另有判别。”
鬼新娘缓缓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球里突然生来几分希冀的亮光：“我叫杜三娘，从小生活在这间瓦房里……”
杜三娘的一生如暮色中的一抹叹息，短暂沉闷。生前人人打骂她，死后也被拉去配冥婚，榨干她唯一的价值。
生前，一共有五个男人对她影响颇深：父亲、哥哥、丈夫张广良、教书先生谢才子、铜匠吴老四。
自己出生于一家贫农，可以说是全村最穷的一家也不为过。
父亲嗜酒如命，整日抱着酒瓶对影成三人。每次母亲做好饭后，小三娘才会在桌上看见父亲。
在记忆里，母亲是沉闷寡言、勤劳能干的形象。每时每刻，她总在田间劳作，亦或是在小瓦房里操劳家务。以至于过早劳累，人到中年便满头白发。她的口碑很好，乡亲们都在传颂她的大度隐忍、贤惠温顺。
但杜三娘知道，母亲是不得已为之，是被逼迫，否则父亲会将皮鞭重重摔在她的脊背上。后来父亲又一次喝醉，质问她刚存下的铜板放在哪里。母亲拼死拼活将铜板护在自己怀里，大声哭诉这是儿子的彩礼。
父亲勃然大怒，拿起皮鞭对着女人一顿狂抽。半小时后，她的气息越来越浅，眼球凸出、死不瞑目，像是在控诉丈夫的残暴。他一把夺过铜板后扬长而去，径直走向酒馆。
是的，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常说：“忍一忍，一辈子就过去了。”但是一直忍耐，却无法完整地活完一辈子。
杜三娘回忆起自己的哥哥，便觉得像吃了一团苍蝇般恶心。贪婪、懒惰，傲慢、无知、浅薄……任何负面词汇用在他的身上也不为过。可偏偏从小，她就要照顾比自己大五岁的哥哥。
十岁时的雨夜，她此生也不会忘记。弱小的身躯扛起沉重的水桶，突然，眼前出现一张大脚。她蓦然抬起头，一个硕大肥胖、胡子拉碴的男人堵在跟前，不让自己离开。
再后来，任凭杜三娘疯狂地尖叫，咒骂、呐喊、重重咬向男人的手臂，她也没能逃出桎梏。那一夜的雨珠重重摔在地上，啪啪作响。
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雨水混着热泪，一同洒在回家的路上。刚踏入门槛，父亲将筷子用力摔在自己脸上。哥哥大声质问她为什么没有烧饭。母亲坐在凳子上，沉默不语。
三年之后，那个男人前来提亲，成了自己的夫君。而母亲喜滋滋地接下聘金，这下又为儿子赚够彩礼了。
张广良很花心，每天不是逛花楼便是赌博。生活的负担重重压在年仅十三的杜三娘的身上。她每天干完活后，常常趴在床边凝望远方，满面忧愁。村里人夸她是在期盼丈夫归家，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在注视自己望不到头的未来。
成婚五年后，杜三娘被邻里告知，张广良死了。得了花柳病死在花楼的床上。
家里，只剩下杜三娘一人。一日清晨，她提着水桶前去打水，沉重的水桶依然压在身上，手指被勒出一道红痕。
背后，突兀传来一阵柔弱的男声：“夫人，我来帮您吧。”
她回过头望去，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方圆十里唯一的秀才，外号“谢才子。”
谢才子不似其他人，他是唯一对杜三娘柔声说话的人，也是唯一把她当做人的人。一来二去两人也逐渐熟悉，三娘会送谢才子亲手种植的瓜果蔬菜；谢才子也会突然放下书本，一脸柔情地看着她。
一日刚走出谢家大门，杜三娘感觉背后有一股炙热的目光，死死盯着她。是铜匠吴老四和妻子王婆。他们的目光带着一丝兴奋、戏谑……以及玩味和期待。
再后来，谢才子有一日一脸沉重，支支吾吾许久：“三娘，我们以后还是少来往吧。我马上要结婚了，总归要避嫌。”
杜三娘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击，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才子。
“为什么......这么突然？”她的声音略带颤抖。
谢才子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没办法。况且，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
杜三娘的心如坠冰窖，她咬了咬嘴唇，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好吧，我明白了。祝你幸福。”说完，她转身离去，泪水模糊了双眼。
从此，杜三娘又变回了孤独的一个人，每日辛勤劳作，默默承受着生活的苦难。
村里对她的议论依然不绝如缕，走到半路上总会有人对三娘指指点点，咒骂她是水性杨花。
寡妇的日子生不如死。人们常常使用"寡妇”“遗孀”，却很少使用“鳏夫”。在潜意识里，一个是“遗物”，一个是“遗孀”。女性生来便被物化，仅仅认为她是一份劳动力。
最终，父亲哥哥不堪其辱，将杜三娘骗到麦田里，用一根绳子了解她。被手足之情残杀后，他们又把尸体拉去配冥婚。
杜三娘不甘心，她这一生活的都不甘心。于是化作厉鬼，着上十三岁那年的婚袍和朱砂，磨刀霍霍向着仇敌。
第一个人，是张广良。她将他的尸体挖出，将脸皮全部阁下，制成人彘傀儡。罚他人面兽心，披着人皮净干奸邪□□之时。
第二个人，是父亲。她将他的耳鼻口目四肢统统砍下，做成人彘。罚他日日醉酒，不顾家事。又装上假肢，让他夜夜背着耕犁在麦田里耕作。既是为母亲也是自己。
第三个人，是哥哥。她用斧子将他的大脑一劈两半。罚他酒囊饭袋，百无一用，残杀手足之情。
第四个人，是铜匠吴老四。她将他的五官尽数挖去。罚他整日捕风捉影，惹是生非。
最终，杜三娘在面对王婆时，无奈地放下刀子。自己承认是有私心的，无法对自己同类动手。因为她，也是女子。
母亲和王婆，都是这个群体的缩影。她们受时代的囚禁，可又以自己的血肉编织成更大的铁笼，束缚更多的女孩。
江清月默默念了一个口诀，屏蔽自己的身形，化作一缕白烟飞到屋内。
“请新郎新娘入内，”
脸皮被挖掉的轿夫又成了司仪，高声呼喊结婚流程。
新娘和新郎缓缓踏入门槛，身边还有两个丫鬟。好吧……丫鬟也是大脑和五官被砍去的轿夫。
怎么说呢，其实这女鬼也算是爱恨分明吧，只杀仇人且不为凑数而滥杀无辜。
一阵阴风吹过，吹掉大红色盖头，露出贵姓娘姣好的容颜。她的五官不算精致，但组合在一起别有一番韵味。皮肤细腻如象牙，脸色却异常苍白。艳色朱砂口红衬得女人更加诡异。
“夫君，”鬼新娘娇羞一笑，捡起盖头披在头上。
江清月此时才看清，新郎原来是自己的徒弟，谢晗星。
这些鬼不知从哪弄来乌纱帽和大红花，谢晗星穿戴整齐，神情严肃沉稳。只见他硬生生挤出一个苦笑，比哭的还难看。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父母，夫妻对拜。礼成——入洞房！”
敬完香拜过堂后，三个轿夫一瘸一拐地走出瓦房。屋内，只剩下相互对视的谢晗星和鬼新娘。
“夫君，你等着，我去拿合卺酒。”鬼新娘抿着嘴偷笑，又是一阵娇羞。
谢晗星顿时感觉胳膊上长满鸡皮疙瘩，讪讪笑道：“好好好。”
江清月见着鬼新娘越走越远，化作白眼浮在谢晗星的耳畔：“谢晗星，是我。”
“师尊！”谢晗星激动地叫出来。
“嘘——小声一点，别把她察觉到。说吧，你们怎么回事？”
谢晗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垂下眼眸轻声道歉：“对不起，师尊，是我们太弱了。原本听乡亲们委托，帮助他们修缮山神庙。在施工过程中，一道黑影袭击我们。我们掩护村民们先逃。后来体力不支，林秋霜也受了重伤，于是我让她先下山去找您。之后醒来时就要和这女鬼成婚。”
江清月有些疑惑，但还是没开口：为什么晏随说他救了小霜，难不成是撒谎？
不对。他和自己多年的死对头，最清楚对方不过。晏随此人最为喜怒无常，笑里藏刀，却从不说谎。
她用神识喊醒储物袋里熟睡的神兽：“喂喂，醒醒。小豆包。”
“干嘛呀，起那么早。”小豆包睡眼惺忪地从储物袋里爬出，打着哈欠揉着眼。
谢晗星带着兴奋好奇的目光打量它，这就是师尊的神兽？传说是一只威风凛凛，霸气外露的金毛狻猊。原主人更是师公佛祖释心尘。只可惜它天生喜静不喜动，日日躺在师尊怀间打盹。很少见它出来。
江清月轻轻拍拍它的脑门，柔声说道：“别睡了，你帮我护好徒弟，我去别处看看。”
“知道了，知道了。”它小声答应，倒在木床上又继续沉睡。
江清月送给谢晗星一些膏药，然后一缕白烟随着风飘走了。
她循着鬼新娘的气息，飞到一片麦田中。
鬼新娘忽然停下脚步，自言自语的喃喃：“这里就是我死的地方，你看，麦堆下是我的尸体。”
江清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层层叠叠地麦子下有一层紫红色的血迹。
“噢，不对，”女鬼自嘲地笑笑，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我是被父亲弟弟勒死，死在这片麦堆上。死了之后，他们又把我的身体配成冥婚。”
“你看，我为什么成为厉鬼，仙君？”
“咔嚓”一声，鬼新娘忽的将头颅拧到身后，发出极为瘆人的惨笑。
江清月见此，也只好现出人身。金灿灿的麦浪中，蓦然挺立一位女子。她素衣若雪，满头白发被发带系成马尾，剩下的斜斜搭在肩上。眉如远山，眼似秋水，明亮而清澈，眉眼间却透着一层冰霜。女子的容颜极其惊艳却冷若冰霜，与尘世隔绝开来。
江清月的神情严肃，眼底却似一滩湖水：“不瞒夫人所言，在下是修行之人。曾经我受过委托，也确实收服许多厉鬼。无一例外，绝大本分是女性和孩子。”
“凡间世人多愚昧，常常迷信各种陋习。□□、沉塘、浸猪笼等等。”
“但是在下却认为，自己真心信奉的的，便是信仰；自出生起被强迫的，那是枷锁。”
声音不算大，却一字一句扎在鬼新娘的心里。她的心头一紧，能挤出酸水出来：世人哪怕手足之情都责备她是□□，只有这位素面平生的仙君却说不是自己的错。
眼见着鬼新娘的态度一点一滴缓和下去，江清月继续抚慰：“我能看出你本性不坏，所杀的那几个轿夫也是害你之人吧。”
女鬼五指紧攥，头却越来越低。她有些想哭，但一副鬼身却哭不出来。
一阵黑雾却突然萦绕在鬼新娘身边，在她耳畔细细低语：“不要相信她的话，她是骗你的。你想想，之前那些人不是好言好语，人面兽心。这个道士，等你投降后就会把你投入阿门地狱，永不得超生。”
江清月眼神一冷，她低声轻念咒语，手中瞬间多出一把长剑。她朝着黑雾刺去，剑尖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黑雾被击中后，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消失不见。
鬼新娘却忽的重重落在地上，不知何时，她的手里抓着两把尖镖，带着少许哭腔和愤恨：“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江清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从腰间抽出了摇光剑，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她知道，这场战斗已经无法避免。
鬼新娘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恨和决绝，手中的尖镖闪烁着寒光，仿佛随时都能发动致命一击。而江清月则紧紧握住摇光剑，剑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与鬼新娘形成了对峙之势。
周围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空气似乎也凝固了起来。双方都在等待对方先出手，寻找着最佳的攻击时机。就在这时，鬼新娘突然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向江清月扑来。
江清月反应迅速，侧身闪过了鬼新娘的攻击，并顺势挥出一剑。剑光如电，直取鬼新娘的咽喉。然而，鬼新娘的速度极快，轻易地避开了江清月的攻击，同时手中的尖镖也朝着江清月射去。
“叮当”几声脆响，是金属碰撞发出的声音。江清月用摇光剑一一挡下尖镖。
她将灵力聚集在左掌上，准备发动最后一击。
突然，鬼新娘停下进攻，怔怔的立在麦田上。
晏随不知何时来此，一把弯刀插在她的后背上。
江清月不悦地蹙起眉，紧盯着他：“多管闲事。”
晏随并不急于辩解，只是朗爽地笑笑：“江清月，我是在帮你。我这把弯刀，可以将厉鬼一击毙命，直接收进刀鞘里。你还需掏出符箓等摆出阵法。况且，我要不动手，你肯定会认为黑影是我派来的。”
“你就算动手了，我也会怀疑你，”江清月扭过头，没好气地道：“过来。”
晏随此刻却乖巧地不像话，跟在江清月的背后。走在半路上瓮声瓮气地说道：“你这是第一次，把后背交给我吧。”
江清月：……
江清月和晏随匆匆赶回院落门口，却见四个轿夫浑身萦绕着诡异的黑影，围在门口跃跃欲试地攻击。
谢晗星脱下婚服，倚靠在一只硕大无比的金毛狻猊身后。手中持着双剑，一副戒备的模样。金毛狻猊一声巨吼，金灿色鬃毛随风飘浮。
江清月慌忙上前，三下五除二就把四个男鬼除掉。
她挑起一边眉，晏随立即心领神会。他将刀鞘立在地上，数秒后现出鬼新娘的身影。
谢晗星的脸上写满疑惑，为什么师尊会和魔王一起回来？他的确好奇，却闭口不问。
“夫人，这四个人我已收下，你可愿度化？”
鬼新娘身上的黑雾逐渐撒却，眼睛里也慢慢恢复正常
她紧咬牙关，对着江清月摇摇头，眼底里尽是翻涌的忧伤：“谢谢仙君。不过我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也会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还是算了吧。”
江清月的心中无尽唏嘘感慨，多么温柔的人，能把她逼到如此绝境。她伸出左手，用着商议的口吻道：“不如你把自己的遭遇说来，我等另有判别。”
鬼新娘缓缓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球里突然生来几分希冀的亮光：“我叫杜三娘，从小生活在这间瓦房里……”
杜三娘的一生如暮色中的一抹叹息，短暂沉闷。生前人人打骂她，死后也被拉去配冥婚，榨干她唯一的价值。
生前，一共有五个男人对她影响颇深：父亲、哥哥、丈夫张广良、教书先生谢才子、铜匠吴老四。
自己出生于一家贫农，可以说是全村最穷的一家也不为过。
父亲嗜酒如命，整日抱着酒瓶对影成三人。每次母亲做好饭后，小三娘才会在桌上看见父亲。
在记忆里，母亲是沉闷寡言、勤劳能干的形象。每时每刻，她总在田间劳作，亦或是在小瓦房里操劳家务。以至于过早劳累，人到中年便满头白发。她的口碑很好，乡亲们都在传颂她的大度隐忍、贤惠温顺。
但杜三娘知道，母亲是不得已为之，是被逼迫，否则父亲会将皮鞭重重摔在她的脊背上。后来父亲又一次喝醉，质问她刚存下的铜板放在哪里。母亲拼死拼活将铜板护在自己怀里，大声哭诉这是儿子的彩礼。
父亲勃然大怒，拿起皮鞭对着女人一顿狂抽。半小时后，她的气息越来越浅，眼球凸出、死不瞑目，像是在控诉丈夫的残暴。他一把夺过铜板后扬长而去，径直走向酒馆。
是的，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常说：“忍一忍，一辈子就过去了。”但是一直忍耐，却无法完整地活完一辈子。
杜三娘回忆起自己的哥哥，便觉得像吃了一团苍蝇般恶心。贪婪、懒惰，傲慢、无知、浅薄……任何负面词汇用在他的身上也不为过。可偏偏从小，她就要照顾比自己大五岁的哥哥。
十岁时的雨夜，她此生也不会忘记。弱小的身躯扛起沉重的水桶，突然，眼前出现一张大脚。她蓦然抬起头，一个硕大肥胖、胡子拉碴的男人堵在跟前，不让自己离开。
再后来，任凭杜三娘疯狂地尖叫，咒骂、呐喊、重重咬向男人的手臂，她也没能逃出桎梏。那一夜的雨珠重重摔在地上，啪啪作响。
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雨水混着热泪，一同洒在回家的路上。刚踏入门槛，父亲将筷子用力摔在自己脸上。哥哥大声质问她为什么没有烧饭。母亲坐在凳子上，沉默不语。
三年之后，那个男人前来提亲，成了自己的夫君。而母亲喜滋滋地接下聘金，这下又为儿子赚够彩礼了。
张广良很花心，每天不是逛花楼便是赌博。生活的负担重重压在年仅十三的杜三娘的身上。她每天干完活后，常常趴在床边凝望远方，满面忧愁。村里人夸她是在期盼丈夫归家，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在注视自己望不到头的未来。
成婚五年后，杜三娘被邻里告知，张广良死了。得了花柳病死在花楼的床上。
家里，只剩下杜三娘一人。一日清晨，她提着水桶前去打水，沉重的水桶依然压在身上，手指被勒出一道红痕。
背后，突兀传来一阵柔弱的男声：“夫人，我来帮您吧。”
她回过头望去，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方圆十里唯一的秀才，外号“谢才子。”
谢才子不似其他人，他是唯一对杜三娘柔声说话的人，也是唯一把她当做人的人。一来二去两人也逐渐熟悉，三娘会送谢才子亲手种植的瓜果蔬菜；谢才子也会突然放下书本，一脸柔情地看着她。
一日刚走出谢家大门，杜三娘感觉背后有一股炙热的目光，死死盯着她。是铜匠吴老四和妻子王婆。他们的目光带着一丝兴奋、戏谑……以及玩味和期待。
再后来，谢才子有一日一脸沉重，支支吾吾许久：“三娘，我们以后还是少来往吧。我马上要结婚了，总归要避嫌。”
杜三娘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击，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才子。
“为什么......这么突然？”她的声音略带颤抖。
谢才子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没办法。况且，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
杜三娘的心如坠冰窖，她咬了咬嘴唇，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好吧，我明白了。祝你幸福。”说完，她转身离去，泪水模糊了双眼。
从此，杜三娘又变回了孤独的一个人，每日辛勤劳作，默默承受着生活的苦难。
村里对她的议论依然不绝如缕，走到半路上总会有人对三娘指指点点，咒骂她是水性杨花。
寡妇的日子生不如死。人们常常使用"寡妇”“遗孀”，却很少使用“鳏夫”。在潜意识里，一个是“遗物”，一个是“遗孀”。女性生来便被物化，仅仅认为她是一份劳动力。
最终，父亲哥哥不堪其辱，将杜三娘骗到麦田里，用一根绳子了解她。被手足之情残杀后，他们又把尸体拉去配冥婚。
杜三娘不甘心，她这一生活的都不甘心。于是化作厉鬼，着上十三岁那年的婚袍和朱砂，磨刀霍霍向着仇敌。
第一个人，是张广良。她将他的尸体挖出，将脸皮全部阁下，制成人彘傀儡。罚他人面兽心，披着人皮净干奸邪□□之时。
第二个人，是父亲。她将他的耳鼻口目四肢统统砍下，做成人彘。罚他日日醉酒，不顾家事。又装上假肢，让他夜夜背着耕犁在麦田里耕作。既是为母亲也是自己。
第三个人，是哥哥。她用斧子将他的大脑一劈两半。罚他酒囊饭袋，百无一用，残杀手足之情。
第四个人，是铜匠吴老四。她将他的五官尽数挖去。罚他整日捕风捉影，惹是生非。
最终，杜三娘在面对王婆时，无奈地放下刀子。自己承认是有私心的，无法对自己同类动手。因为她，也是女子。
母亲和王婆，都是这个群体的缩影。她们受时代的囚禁，可又以自己的血肉编织成更大的铁笼，束缚更多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