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郦元年,郦城落了大雪,鹅毛大雪扬扬洒洒下了三日,满郦城银装素裹,云遮雾绕。

    一行人端着托盘顶着风雪往宣明殿走,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小丫鬟不小心摔了一跤,前面领头的姑姑转头低声呵斥道:“还不快起来,小心些,仔细你的脑袋。”

    小丫鬟给秋姑姑磕了两个头:“谢谢姑姑,谢谢姑姑,奴婢知道了。”随后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懦懦的跟在最后。

    宣明殿外已经跪了一整晚的万春有些摇摇欲坠,寒风簌簌。

    秋姑姑看见小女孩精致的小脸冻的通红依稀还有一些血痕,身子也抑制不住的颤抖,心中有些不忍,上前扶了扶身,温声道:“这雪眼见这越来越大,万春公主还是仔细着身子,先回宫暖暖,别落下了病根。”

    万春抬头,眉目如画,巴掌大的小脸带着倔强,声音颤颤:“秋姑姑,可不可以让我见见观风哥哥,如玉姐姐病了,劳烦姑姑通传一下哥哥请个太医。”

    秋姑姑摇了摇头:“公主你快回去吧,下人哪能请太医医治,随便领点药活不了就是命了。”人生来为三六九等,婢子命贱如尘埃,整个皇宫估计也就只有面前这小公主会为了个婢子而到处奔波了。

    “观风哥哥,你说过会一直对我好的!”万春眼见着秋姑姑这里走不通,只能不顾礼仪大声喧哗,只期盼里面的人能有几分怜悯,明明以前观风哥哥不是这样的,以前很是疼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万春越想越难过,声音凄凄:“如玉姐姐是我母亲留下的人,求您救救她…..”悲伤过度,又寒风入体,万春终是坚持不住,身子晃了两下,晕了过去,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万春身上红光一闪护着她缓缓倒地。

    屋内男子长身玉立,眉眼修长疏朗,眼睛里的光彩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荧泽,看上去温润无比,实际上那点温润远远不达眼底。

    听到外面动静,观风抿了抿唇,克制住想要出去的欲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秋姑姑把公主送回去,找个太医好好瞧瞧别留下病根。”停顿片刻又道:“那个叫如玉的婢女,顺道一起看看吧。”

    “奴婢遵命。”秋姑姑行了礼便退下。

    挥挥手便有人抱着小公主往春生殿走去,六岁左右的年纪,小小一只偎在暗卫怀里,小小的脸已经没了血色,身上的衣服也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

    到了春生殿,推开门寒风凛凛,唯一的婢女生病昏睡不醒,偌大的宫殿竟然连个伺候洒扫的人都没有。

    想当初春生殿作为郦元王朝唯一一位有实权的长公主宫殿,可谓风光一时,云顶檀木做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幕帘,玉石为地殿,奴仆成群,可曾想到今日萧瑟。

    当今圣上和长公主乃先皇后所生,两人感情深厚,长公主曾为当今圣上挡箭差点香消玉损,圣上登基当天亲封固国大公主,赐婚于青梅竹马的小将军。

    接亲前一晚,长公主被劫,皇城按理说密不透风,那人却也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带走长公主,若不是元道初生,天道不允人间出妖灵,可怕是妖灵作祟。

    长公主人间蒸发了几个月后突然又出现在了皇宫中,彼时已有身孕,神志时好时坏,有时哭诉着打掉这个孽种,有时又抚摸着肚子,一脸慈母模样。

    太医把脉,开了落胎药,长公主身子一日比一日差,而肚子里的孩子却健健康康,圣上无法,只能停了这药。

    期间小将军也曾来过,长公主从来不见,一遍遍的来一遍遍的归,长公主求了一旨,封小将军为固亲王镇守疆北,爵位世袭,十年内不得归。

    圣上叹了一口气:“意晚,你现在依然可以嫁他,他爱你至深,不会在乎这些。”

    “明日就让他启程吧。”长公主闭着眼,似是没听见圣上的话,也不想再言语。圣上走后,眼泪如掉线的珍珠,再也收不住。

    长公主生下万春的那一天,万物复苏,冰雪融化,鲜花娇艳朵朵较高下。

    产婆们端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长公主脸色越来越苍白,伴随这婴儿一声啼哭,长公主也再也坚持不住昏死过去。

    太医齐齐跪下:“陛下长公主长期忧思过剩,身体亏损严重,恐怕..恐怕活不过这个春天了!”

    圣上震怒:“都给朕想办法,想不到办法提头来见!”

    长公主去世那天,是春天的最后一天,天气也渐渐炎热,长公主在树荫下吃着一碗莲子冰酪,指着不远处的花:“如玉这花可真美啊。”

    如玉忍住眼泪,看着眼前消瘦的人影:“那奴婢去摘一些,插在殿下房间内,殿下看着也开心。”说着就往那边走。

    “如玉,就叫她万春吧,你替我照顾她好不好,孩子总归是无辜的..”说着话眼皮却越来越沉,周身疲惫再用不上力,手顺势滑在桌面,脸缓缓枕在胳膊上,像睡着了一样。

    如玉的花撒了一地,眼泪止不住的流,手指颤抖的摸向长公主的鼻息,突然一屁股摔地,再也顾不得礼仪体统:“快来人,快来人,请太医。”

    意晚固国公主薨于万郦历年最美的一个春天。

    其女儿万春住春生殿,无故不得踏出春生殿大门一步,如玉自请照顾万春,帝曰允。

    冬日渐退,屋檐上的雪水顺着金色的琉璃片滴答滴答的流着,形成小小一洼水。

    万春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状态,自己能听见能感知但是却动不了,周身火热,从胸口的红玉一丝丝暖气顺着血管经络周周循环,生生不息。

    终于能动了,万春猛的坐起来,昏睡了一个多月,捏了捏拳,没有一丝病痛的赢弱,身体从未有过的感觉,舒展开吸收着四周源源不断的灵气,站起身,轻轻拿起茶杯,茶杯砰一声化为烟粉弥漫开来。

    万春吃惊的看着自己的手,满脸问号,现在是什么情况?

    胸前的红玉发出微光,带着炙热的温度,万春拿起玉牌细细打量,不同于之前模糊的轮廓,现在玉牌上的凤凰栩栩如生,本就是红玉,但凤凰双眸红的更胜一筹有着睥睨众生的孤傲。

    果然是玉牌的问题,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得先去看看如玉,推开门却撞上了一堵人墙,万春揉着脑袋,往上瞧:“观风哥哥你怎么来了?”

    万春知道自己不讨喜,皇宫里多多少少都说些闲言碎语,什么克母,什么孽种,万春都听到过,杂七杂八也能拼出自己的身世。

    还好万春从小长的冰雪可爱,看着那张小脸人们也说不出恶毒的语言,所以虽然日子过的艰难了一点,但至少没有挨欺负。

    观风视线下移,看着万春嘟着嘴揉着头,果然还是小女孩,观风心软成一片,但是脸上还是一片严肃,看着像是没事,甚至比之前看着更好了,整个人像个玉娃娃惹人怜爱。

    “你要去哪?”声音从头顶传来,声音清冷威严。

    要说之前,万春还是怕他的,但是昏睡期间,观风哥哥来了无数次,温温柔柔像小时候一样宠她的语气怀念着小时候的事,可能是仗着她听不到,所以说的毫无顾忌,万春明白观风哥哥对自己这样肯定是有自己的难处,好孩子万春已经决定单方面原谅他了。

    因为身子畅快,精神头也很不错,万春欢快答道:“我要去找如玉姐姐。”

    观风一把拉住越过他往门外走的万春:“别找了,她不在这里了了。”

    “那日太医来看如玉的时候已经救不回来了,高热不退,药也喝不下去…”看着万春越来越惨白的脸,终是没继续说下去。

    万春不敢置信,猛的抬头看像观风,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感慢慢蔓延四肢,让她不得不倒退几步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她突然觉得委屈万分,颤抖着嘴唇第一次怨恨的看着观风:“为什么不能早点救她,兴许还能救,我求了你那么久!”

    “自我出生,父亲抛弃母亲厌恶,没有一个人盼着我来到这个世界,如玉姐姐是唯一从始而终对我好的人,连她现在也不在了。”万春抹了一把脸,总归是她太弱小,所以谁都能从她身边剥夺任何东西,哪怕是对她的好也是想收回便收回。

    观风看着万春眼里不加掩饰的怨恨心中一颤,伸出手想安慰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收了回来,但语气还是不自觉的放温柔了些:“你还小,并不知人心险恶,如玉她…”

    看着万春那双含着泪转圈圈一直隐忍不掉的明眸,终究咽下了要拆开的真像,罢了还是小孩子,不一定非要残忍揭开真相。

    “等明儿再给你派两婢女,你现在也不小了,明天开始去学堂开始上课。”

    万春目送着观风离开,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万春哭的伤心,头埋在手臂中小小的肩旁一耸一耸的。

    凡眼看不见地方,风中汇聚的灵气变成大手摸样,轻轻抚过万春头顶带着一声轻轻的叹息。

    万春似有所感的抬头,望向四周,什么也没看到。心中疑惑,抽抽嗒嗒道:“不论你是什么人,谢谢你陪我。”

    像是回应万春,风在半空中带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花,翩翩然落在万春眼前,万春吸了吸鼻子,双手捧住花,放在嘴边亲吻了一口道:“谢谢你送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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