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天京华幻境

    琉璃盏的残口割破了她的唇,一滴鲜血落入杯中......

    血红坠落,瞬间被琉璃盏内壁的裂缝吸收,随即迸射万般光彩,晃得人不敢直视。

    待一身血污的九洺赶到时,琉璃盏已经脱出小姑娘的掌心,兀自悬在半空,那光彩给整个幻境再披一层璀璨光华。

    也正是这耀眼光华,暮然冲进九洺眼中,刺得他眩目,恍惚间他竟被一阵幻觉蒙了眼,虽心知是幻觉却无法抽离。

    只见混沌中一个模糊身影突然出现——应是一个身着粉紫色霓裳的女子,慌乱中从远处奔向他,越来越近,却怎的也看不清面目。

    他只觉一种莫名的紧张和关切,冥冥中知道这是自己无比亲近的人。

    那女子不时向后张望,似是在躲避什么,好像只要跑到他这里就能得救。

    他想向前迎着,却动弹不得,待到女子临近时,他下意识伸出双臂,一把将人揽在怀里,一瞬间,颈间却被一丝凉意侵袭。

    低头看时,那女子竟将手中的匕首深深刺进他喉咙,随即一阵妖气四散而出。

    “妖孽!”

    他迅疾推开女子,挥剑一斩,登时冲破了迷幻。而那一剑却是带着沉沉戾气真真切切地劈出来了。

    脱出幻觉,九洺才发现,自己的剑气正朝着池水中的小姑娘冲去。他不免惊心,自己寻着琉璃盏一路追来,本无意伤人。

    可转念,大抵是因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隐隐的妖气,以及适才转瞬即逝的幻觉勾起了他心底的痛处,他并无收回剑气之意。

    池中原本平静的水面被剑气冲得激起深痕。

    小姑娘还没从对琉璃盏的惊奇中回过神来,转眼间一道剑气直逼面门,吓得她愣在莲叶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怎么…”

    九洺瞬间也有几分不解,她竟不知躲闪,难道这妖孽不会法术?

    不可能,此处可是连上品仙神无召都不得登境的上清天圣域,凭她一介妖身却可独安一隅,必定法力非常。

    可她若真不躲,这一剑必定令她魂飞魄散。

    坏了,她真的不会躲!

    九洺对待敌人从来狠绝,身为天界战神,锋镝之下难免冤魂,可此际他竟有些后悔出手太重。

    说到底,她不过生而为妖,虽身份低微,却也并非罪大恶极,更何况,她手中的那只琉璃盏刚刚还帮了自己一把。

    不过思量这些已然太迟,剑气近身,此刻她必死无疑。

    正此思量,却见那悬在半空的琉璃盏,迅疾飞转,挡在小姑娘身前,稳稳迎住冲抵而来的剑气,再次迸射出更加耀目的光芒。

    白光乍闪,晃得二人不由同时抬臂遮眼。顷刻间,肃杀剑气被那琉璃盏吸入其中,湖面再次恢复平静。

    小姑娘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本就被这接二连三的惊扰吓得够呛,又忍不住好奇,透过指缝,小心偷瞄着,只觉远处那人的表情愈加奇怪。

    实则是九洺一脸不可置信,八荒六界,能抵挡他手中指天剑威力的宝器屈指可数,更何况是将剑气尽数吸收而毫发无伤,这琉璃盏究竟是何等珍宝,他征战千年竟从不曾听人提起过!

    无论如何,眼见着宝器终是护下了小姑娘的性命,他到底松了一口气。

    看那小姑娘吓得不轻,缩在池中良久不敢出来,他也自觉理亏,可堂堂天族太子,怎有向一介妖族赔罪的道理,此际,他只想上前取了琉璃盏便就离开幻境,不再多做打扰。

    “你就是道君说的那个人吗?”

    躲在莲叶后面的小姑娘壮着胆子,怯生生伸出头,问的却是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道君?”

    九洺随手挥出一道仙灵揽取琉璃盏,可那盏却仍旧悬在小姑娘身前一动不动。

    “自然是陆压道君,他说会有人来接我出幻境的,可是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小姑娘说得认真,更有几分藏不住的委屈。

    九洺听得莫名其妙,他从未听过什么陆压道君,更不知道她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自己此番是领了天后旨意,专赴魔域降服妖兽,无意间发现了琉璃盏,这才一路追着宝物闯入幻境,说起来可算是节外生枝。

    他不打算再做纠缠,便未多言。可他反复摧力,那琉璃盏却依然纹丝不动,始终护在小姑娘身前,令他有些恼火。

    小姑娘见他不说话,只直挺挺站在远处,好像跟什么东西较劲似的,更觉好奇,随手拨开挡在面前的琉璃盏,跳出纯华池外,接着问他:

    “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是不是道君让你来的?你要带我到哪儿去?”

    九洺登时心惊,这小姑娘既然不会法术,为何又能驱策连他都触动不得的琉璃盏?!

    “妖…”话一出口,九洺忽觉不妥,连忙换了称呼:

    “小姑娘,你到底出自何处?与这宝器有何渊源?”

    “你说的是这个杯子?”

    小姑娘不以为然地瞟了眼一旁的琉璃盏,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道君虽已千年不曾现身,却时常为她搜寻六界奇珍,透过京华幻境日益消败的结界掉下来。() ()

    “杯子?”

    只言片语间,九洺已看出眼前的这只小妖应是自来便生于这幻境之中,外间世事未曾历经半分。

    “对啊,只可惜好端端的杯子缺了一角,适才没发现,嘴角都被它划破了。”

    小姑娘看他一再追问,才反应过来,这杯子若不是道君送的,怕不是这个人的吧。

    再看他一再追问的样子,该是自己擅自用他的东西饮水,惹恼了他,心里不觉有些心虚,只好指了指自己唇上还渗着的血痕,让他看看。又抬手向对面推了一下悬在半空的琉璃盏。

    那琉璃盏果然听得小姑娘使唤,乖乖飘向九洺。也正是这抬手轻推之际,让九洺瞬间洞悉,眼前的小妖确无半分法术,却胜在仙灵异常深厚,怪不得能在这上清天上独处一隅。

    九洺伸手去迎,眼看着就要触碰到琉璃盏了。却一个不留意,又让那琉璃盏溜了回去。

    九洺本就因着驱策不动它而暗暗恼火,这下更觉面上挂不住,沉沉一个甩手,欲将那不听话的琉璃盏狠狠摔进池中。

    可琉璃盏毕竟是上古神器,自能受住这番袭扰,虽有颤动,终是稳稳回到了小姑娘身边。

    只可怜那一汪池水被九洺沉厚灵力摧得厉害,池中莲蓬折断莲叶破碎,吓得一直躲在莲叶下看热闹的小锦鲤惊跃出水,又连忙缩回水面之下。

    小姑娘以为是他不想要才故意推回了琉璃盏,更见锦鲤惊惧非常,心底也有几分气恼: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明明都还给你了,不要就罢了,干嘛欺负我的小鱼!”

    九洺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得小姑娘气红了脸,才留意眼前的小妖一袭极浅淡的粉色薄纱罗裙,举手投足不过人间十六七岁少女模样,胖嘟嘟的小脸显出几分娇憨,只一双时不时眨巴的鹿眼透着些许灵性。

    想来自己堂堂天界战神,机缘巧合之下误闯了人家的幻境,竟还对着一只不通法术的小妖两次莽撞出手,确是有失仙格。

    这般思量着,他那张刀削斧凿般冷冽的脸上竟破天荒地咧出一点极生涩的笑意,算是表示歉意。

    此际他既知是琉璃盏自己不愿屈从,并非小姑娘有意戏弄,既然强取不得,只好作罢。

    看来琉璃盏必定于这小妖存着非同寻常的渊源,即是物归其主,他也不必再做纠缠。

    正欲离去,可转念一想,灵光乍现之间方才意识到,她适才所言自己就是那个带她出离幻境之人的谶语何其玄妙。

    眼下六界荒蔽,邪佞横生,即便是高高在上的九重天都已不复从前,又何况是这萍浮于茫茫上清、毫无庇护的一隅幻境。

    这琉璃盏灵力非凡,应本就是天界之物,奈何眼前这小妖虽仙灵深厚,却全无法术,而这幻境结界也已残破不堪,根本无法护住这神器周全。

    心下这样思量着,九洺便也开始定下神来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妖,以及这幻境中的环境。

    这幻境本是上清天的天神圣域,按理说,本应是极清雅高洁之地。

    可这里,怎么说呢,单单观瞧这里上引天河断流而成飞瀑缓击入池,仙氛轻腾流光潋滟,更有飞虹架桥,仙草环生交相成趣。

    再加上这秀丽宁静的清池之景,大抵也能看出从前这里的清雅之韵。

    但是……这六界杂物胡乱摆放,丝绸盛放泥土、卷轴竟然被拆开扎成了玩偶、妖尾还与枯骨贝珠罗糖混于锅瓢,可谓毫无章法、混乱庸俗至极。

    这怪诞的思量和审美,可也着实令人大跌眼镜。

    想来这小妖平素应是从未离开过幻境,也根本不知所得之物为何用,见着此番,九洺心中所想愈加确定了,既然这神器与这小妖仙缘深厚,不如……不如直接把这无人管的小妖带回天宫便是了。

    左不过把这小妖教化得当,便一样可以为己所用。也好过这不知世事的小妖,他日被歹心之人收络,变成为祸六界的工具。

    “你叫什么名字?”

    有了这样的想法,九洺便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严厉对她,语气虽仍不免生硬,却多少缓和了些。

    “我还想问你呢,我叫什么呀?道君说过,你该知道的。”

    小姑娘也端详他半天了,没想到他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与道君从前所言大不相符,不免有些失望。

    “哪位道君,本宫不知。连名字都没有,还真是无所出处的小妖,那你可愿随本宫出了这幻境?”

    九洺更加确信这小妖犹如无本之木,天地自生,无人管护。

    “那你告诉我我的名字,我就跟你走。”

    小姑娘在这幻境苦苦等了两千年,却没想到等来的人一来就要带自己离开这里。

    她心中其实并不舍得这幻境,但她也心知,道君再也不会回来了,自己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自己还要去找那第十七瓣真身呢,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会不会知道怎么才能长出新的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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