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婴有着不同于他人的白色胎毛,软塌塌地趴在脑门上。刚吃饱在母亲怀里乖巧的睡着,不时还吧唧吧唧小嘴,皱一皱小鼻子。

    可谁曾想这样一户普通农家,一家人正其乐融融的迎接新生小生命时,被一群陌生人的闯入打破了平静。

    十几个身穿白色斗篷,半张脸被兜帽遮住的壮年人,一进门便挟持了屋里男人和另外两个孩子,并不顾女人反抗,抢走她怀里正安静睡着的婴儿。

    身为母亲自然努力护住自己的孩子,可她哪里抵得过这般势力,继而从床上不慎跌到地面。

    但因被劫持的家人,也不敢作出过激的动作,只能嘶哑着嗓音苦苦哀求。

    “带走这孩子是天神的旨意,你应为此荣幸才是。”

    属于孩童的声音响起,一个小个子从人群里走出来。她来到妇女面前站定,缓缓拉下兜帽,露出稚嫩的面庞。

    妇女瞬间噤了声,恍惚地看着她。

    谷川城的祭司,二代目雪姬大人。

    而带走这个女婴的目的也不用多说,就是为了培养接替这个职位的巫女。

    谷川城众人皆知的传统,每年的天神参拜日都要由雪姬大人在高塔顶端,替大家传达祈愿和听取天神的声音。

    听起来很愚昧,可多年以来都是如此。

    不过“雪姬”的接班人也不是随便选的,必须要符合天生白发的特点,以及富有灵力的体质才行。

    这样一来,符合条件的孩子可谓少之又少。

    好不容易出现了条件符合的接班人,但这孩子伴着怪异的血月出生,不由令祭司大人皱紧眉头。

    警惕地从女婴手指头上取了几滴血,用占卜术测算一番。结果不出所料,这孩子和邪灵是共生体。

    那么必须早早将其封印,避免它占据原身宿主的意识,到时候便来不及了。

    只是这个封印有个极大的缺陷,那就是被封印之人绝对不可以有情感上的动摇。

    一旦精神不够坚定,那邪灵便很容易就掌控其原主身心……

    这般,“雪姬”便被安置在祭司的宅子悉心教导,不让她与外人接触。慢慢的,小团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每日待在祭司的和室,日复一日的学习各种灵力用法与祭祀相关的知识。

    某个月华露浓的晚上,身穿华服的少女提着灯,在青石小径上欢快地迈着小巧的步伐,不时发出惊喜的呼声。

    “阿香你瞧,好多萤火虫!”她挑起灯,朝院落里的花丛探去,还不忘回头对侍女说道:“你有带小瓶子吗,我们捉几只回去。”

    被呼唤的侍女摇摇头,有些急迫地催促道:“很晚了,雪姬大人该回去了,明天一早还要去上课呢。”

    “阿香不要扫兴,再等会儿嘛。”

    “你要是又在祭司授课时睡着,被罚没饭吃,我可不管你啊!”

    不停被阿香絮叨,扰得她无奈只好作罢。却在转头时无意瞥见一抹人影略过,她愣了愣,迟疑道:“我刚好像看到有个人……”

    “可能是其他侍从吧?”阿香四处张望一番,也没瞧见人影。

    一把拉过雪姬的胳膊朝来时方向走去,“哎呀您别管了,走啦走啦。”

    夜风略过花丛,发出沙沙响声。

    可能是看错了吧?雪姬心想。便不再纠结人影的问题,跟着阿香向住处走去。

    这幢宅子很大,小径蜿蜒曲折,穿过拱桥后的院门,还要绕过几个回廊。

    在雪姬走后,从树影后走出一个人。

    他身形笔直高挑,黑色的短发微微有点儿卷,凌乱地趴在额头,被风轻轻拂动。

    白天的课业很枯燥,上午除了要阅读书籍上的知识,还要听祭司讲各种祭祀相关仪式要点。下午就是学习巫女必备的法术、弓箭之类。

    特别是这个月,又开展了舞蹈课程,每日举着神乐铃被指导这里不行那里不好,既恼人又累人……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雪姬就想直接这么睡了。当然,还是被阿香给拉了起来,洗漱洁面,又是一通折腾。

    折腾完睡意也没了七八,她趴在平日常待的窗台,托着半边脸看那月亮挂在树梢。却不想,突然冒出一个人,坐到她的窗台上,实属给她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

    雪姬捂着嘴,看着来人朝自己笑眯眯地在嘴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才渐渐缓过神。

    悄悄拍了拍胸口,她愤然地打量起这个陌生青年。微挑的眼尾和犹带笑意的嘴角,让雪姬忽然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你是什么人?”

    瞧他应该不是这个宅子里的人,难道是外面来的吗?

    青年倚靠着窗台,颇为顽劣地朝她眨了一只眼睛,“我不是坏人,叫我止水就好。”

    “止水?你是从外面来的吗?”从没见过宅子外面的世界,雪姬倏然有些兴奋。

    被炙热的目光盯得有点不适,止水挠了挠脸颊,目光躲闪道:“嘛,算是吧。”

    哪知他话音刚落,雪姬眼睛像是亮了下似的,抓着他不撒手,脸上写满了好奇。

    “那你快和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还未等止水开口又接着说:“是不是和阿香给我的话本写得那样,有山川河流,街集闹市?”

    听她这么说,止水不免回想起族里发生的事情。

    骤然神色黯淡,迟疑的开口:“其实,也没有那么美好。”

    可瞧着雪姬单纯得可谓无知的眼神,他突然话锋一转,“不过集市的确很热闹,有很多小吃摊,还有游戏,比如捞金鱼……”

    “哇,好棒……”

    “想去吗?”

    止水好笑的看着她,只见她脸色瞬间失落,连不乖巧的卷发都失去了活力。

    “我去不了,祭司大人绝对不会让我出门……”她精神恹恹地托着脸颊,跟止水无奈地摇了摇头。

    止水“噗嗤”笑了出声,不知为何说了句:“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继而揉了揉她略微凌乱的发顶,柔声道:“总会见到的。”

    突然被人揉脑袋,雪姬有点不适应,但她更是对止水的话感到好奇,于是忽略了对方的动作,疑惑地抬眸。

    “你怎么知道?”

    止水看了眼月亮,朝一脸茫然的雪姬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说道:“我明天还会来,到时候再告诉你。”

    “诶?现在不可以说吗?”不依不饶地拉着止水的衣袖。

    从未见过那些东西,雪姬对话本里的世界拥有着浓厚的兴趣和好奇,可她却深知自己无法亲眼目睹。

    身为谷川城的巫女,她的命运很早就被安排好了,无法反抗,也挣脱不了。

    而止水的描述,就像是突然出现在她枯燥乏味命运里的一颗糖,让她新鲜又向往。

    “现在你该睡觉了,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去上课?”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无意识的点点头。

    “这你都知道?”

    “我还知道更多呢,不过不告诉你。”

    说罢他朝雪姬摆摆手,还不等她拒绝就消失在暮色之中。

    怔怔地望向黑黢黢的树影深处,一点人迹都没有。要不然窗台上的温度,雪姬还以为刚只是做了一场梦。

    日复一日的课程,依旧是乏味且无聊。但好在每天晚上止水都会到她窗台上,与她聊上几句。

    久而久之,她竟对这个男生产生了奇怪的感觉。

    然而,伴随着甜甜的悸动之外,还有身上的疼痛。

    不知为何,她胳膊上开始出现形态各异的伤痕,特别是每每见到止水的时候,那些伤痕开始隐隐作痛,而且越来越严重。

    她不敢和任何人说,下意识觉得不可以让别人知道。可还是被祭司大人发现了。

    也许是阿香察觉到她的不适,出于担心告诉了祭司大人。

    于是在被训话了一上午之后,雪姬的房间周围被安排了几名守卫轮番站岗,且不让她再踏出房门半步。

    知道自己的伤痛原来是因为封印,她莫名开始憎恶将自己变成巫女的命运。

    从前只是觉得无趣,而如今她开始排斥起这种生活。也许是叛逆,也可能是因见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整日被关在房间里,愈加强烈的思念令她更为虚弱起来。而就在这时,雪姬迎来了第一次由她坐镇的祭典。

    许是祭司想用这种方式让她明白自己的使命,但可惜,并不能让雪姬摆脱被束缚的厌恶感。

    端坐在高塔上,夜风携着凉意扬起她雪白的长发。繁琐的十二单衣摆层层交叠,铺散在地面竟有种庄重的美感。

    塔下的广场上虔诚跪拜着诸多愚民,他们有的祈愿来年丰收,有的祈祷父母身体康健,有的甚至祈求妻子生个儿子……

    总之愚蠢的令她发指。

    说来也奇怪,明明从小就开始接触这些,但雪姬从不相信祈求天神就可以获得好运,甚至觉得这是别有用心之人为了安抚愚民,想出的点子。

    当然,她只是这么想想而已。

    封印带来的除了伤痛,还有整日昏沉的脑袋。

    愈发贪睡的她,在这凉嗖嗖的塔楼上更是困倦起来,一不留神就点了下头,又猛然惊醒。

    就在雪姬点豆子时,骤然听到底下人们发出的惊呼,她疑惑地睁开眼睛向下探去,竟看到止水正朝自己奔来。

    他身体轻快,倏然就越过众人,几下跳到她面前。

    雪姬惊愕地盯着止水,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你来这里干嘛?”她惊疑不定地看了看下面沸腾的人们,心下糟糕,这些人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不料止水并不担心,他满眼不忍地揉了揉雪姬的发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不顾底下人们的咒骂,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我带你离开,你不是想逛集市吗?”

    “可是他们会杀了你的。”

    “我很厉害的,他们杀不了我。”

    说着止水还对她眨眨眼,露出一个顽劣的笑容,继而问她:“你相信我吗?”

    雪姬望入那双暗夜般的眼眸,狠狠点点头。

    “我只相信你。”

    “那好,抱紧我。”

    说罢,他带着华服繁琐的巫女一头扎入暮色中。

    速度之快令人还没看到往哪个方向跑,就已经瞧不见人影了。

    止水并不知道雪姬身上的封印,待他知道的时候,早就为时已晚。新旧伤痕遍布她白皙的后背和手臂,愈发嗜睡的她一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雪姬靠在止水的肩头没了往日神采奕奕,失去血色的小脸显得尤为苍白。

    她抬眸看向止水,借着葳蕤的灯火,看到止水藏匿在眼中的痛苦和不忍。

    她恍然有些想笑,原来逃离也并不能摆脱命运的束缚。就算离开这里,她终究还是会沉睡下去吧?

    不知睡着之后会怎样?会死掉吗?祭司大人并没有说过……

    这么想着,她的脑袋又昏沉起来。

    邪灵冲破封印,终于占据了雪姬的身体。

    趁止水不在的当口,她溜了出去。

    被封印多年,恶的种子早已生更发芽,开花结果。

    该怎么报复呢?她恶劣地笑了起来。在雪姬从未露出过这样表情的脸上,绽开了一个这般癫狂的笑容。

    见是逃离的巫女回来了,众人不明所以将她包围起来,来人越来越多,蓦的,大家感觉雪姬仿佛不太正常,有种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巨型的藤蔓倏然拔地而起,冲破地面将人们掀翻在地。藤蔓上长满了尖锐如刀锋的利刃,摆动之中便划破人们的身体、喉咙、肚皮……

    夜幕之下,绯色月光点亮一片绚烂荼蘼,与寂寥荒凉的城池交相辉映。

    不知过了多久,雪姬恍然回神,瞧见的却是满城腥风。她呆呆站在原地,骤然间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缓缓转过头,却看到止水一脸慎重地看着自己……

    雪姬猛地开始慌乱,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满是血污,又忙抬头向止水疯狂摇头。

    “不……我……不是我……”她着急想要解释,又因为恐惧而说不利索一句话。

    眼泪糊了满脸,半晌后她绝望地看着止水道:“你相信我吗?”

    止水走过来,轻轻地把她揽入怀中。

    瘦弱的身体让他一阵心疼,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嗯,我信。”

    继而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心,有我在。”

    虽这么说,可他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总归雪姬的情绪稳定些许,渐渐又将陷入昏睡。

    止水是阴差阳错来到这里,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把这里当成死后的世界。

    后来他发现这里有个村落般的城,叫谷川城。

    止水倏然觉得,这或许是上天的安排,让他能再见璐璐一面。

    可谁曾想,他见到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璐璐,甚至可以说,是她生前的样子。

    如今,就连这般念想都不给自己留下了吗?

    止水抱着雪姬坐在高塔之上,夜风徐徐,吹得她长发飘摇。

    可能真是上天垂怜,就在他绝望之际,风神出现了。

    如历史重演一般,他封印了邪灵,将其丢入时空漩涡。

    “她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开始新的人生。”风神这么和他说,“但你却不能留在这里,你不属于这个时空。”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止水有点茫然,他明明是跳入南贺川,永远离开了人世。

    风神微微一笑,将雪姬接了过去。

    “你没死,”他指了指止水挂在胸前的御守,“那是我加护的御守,可以守住一次佩戴之人的灵魂。”

    骤然他想起那个晚上,深秋的风和聒噪的乌鸦。少女说着祝福的话语将御守挂在他的脖子上。

    待他怔怔地抬起头时,风神早已带着雪姬离开。临别前的话回荡在止水耳边。

    “很快你会去到该去的地方。”

    他抬起头,向悬挂在夜空中的满月莞尔一笑,“那么,再见面时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狼狈。”

    喃喃的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别人。

    再等璐璐回过神时,她早已出了冥界。

    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悬崖边上,天边的晨曦探出第一缕光束,透过云层,撒在她的身上。

    忽然,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做过那样过分事情的她,还配拥有幸福吗?

    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朝树林深处走去。

    被封印的灵魂找回来了,缺失的记忆也补充完整,璐璐觉得这些日子开始恍惚起来。自己到底是谁呢?接下来要做什么?

    一下子失去所有目的,又没有胆量面对止水,璐璐开始茫然无措起来。

    “喂!终于找到你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头顶出传来,璐璐疑惑地抬头,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

    “你是?”还没从记忆完全抽出的璐璐先是盯着他发了会呆,然后恍然想起,“奈落的又双叒叕一个分.身?”

    对方摊了摊手,作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道:“我叫白夜,如你所说我的确是奈落的分′身。”

    “有什么事吗?”

    璐璐想起她还没告诉对方,自己已经不需要替奈落找四魂之玉了,而且恐怕对方也不需要她了。

    “奈落似乎不太妙,”白夜沉吟道:“他已经将四魂之玉凑完整了,但……”

    白夜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和我有关?”

    “总之,奈落让我找了你很久,现在去,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说着他从树上跳下来。

    白夜和神乐一样拥有座驾,不过他的这个是纸鹤。

    “去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坐上白夜的纸鹤,璐璐仍不太明白怎么回事。

    “奈落以为你被冥界吞没了,翻来覆去找了很久,现在他要用四魂之玉许愿,据说四魂之玉可以实现人的愿望……”

    听到这璐璐忙打断他,“不是,奈落是笨蛋吗?”

    诡计多端的妖怪突然降智了?显然许愿是个圈套,天上怎么会有这等好事嘛!

    然而当她见到奈落的时候,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丑兮兮的东西是谁啊!

    黑黢黢的家伙你哪位啊!

    而奈落则是神情一滞,久久才冒出一句:“你跑哪去了!”

    话语中充满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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