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为尽量不打扰家眷,有意探望嵇燃的同僚或下属,都在那两日特地集中来访。等过这三四日,嵇府又逐渐清静下来。

    休养一阵时日后,嵇燃胸臂外伤已愈合许多,上身轻微些动作也不至于崩裂创口。

    这日下午,紫苑禀说有位姓邓的大人造访,嵇燃闻言便立即起身要去前院迎接。

    冯芷凌道:“伤口才好些,不若芷凌一人去罢。”

    “寻常同僚也就罢了,这位上司曾予教习之恩,如我半师,谨炎必是恭敬一些的。”嵇燃解释道。

    行至堂前,邓翼已在厅间坐着饮茶,见嵇燃大步行走自如,气色也看着不错,爽朗笑道:“在家休整几日,这面貌果然不同!”

    嵇燃微俯身抱拳:“谨炎近日不能及时归营,有劳您多些操劳。”

    “别老记挂那琐事。”邓翼挥挥手阻止他再啰嗦下去,对冯芷凌道,“你家这郎君什么都好,就是素日里行事太小气。这话说得,好似老夫与他才认识一两天,竟要这样客套。”

    冯芷凌浅笑:“大人百忙之中来探,夫君也是感念在心,却难言表,在您面前讲话不自觉比别处拘谨些。”

    邓翼听了大笑,心里却对这才见面的嵇小夫人多了一丝赞赏。

    既敬谢他来看嵇燃的一番心意,又没应他半句说嵇燃的不好,还要提一嘴嵇燃待他这个上司是格外的在意尊重才这样讲礼。

    哪怕是面对长辈的玩笑话,也认真回得不卑不亢。

    夫人如此形貌气度,又是个护短性子,想必嵇燃婚后这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去,他倒是不必瞎操闲心。

    何况夫妻俩站在一处,一个英朗一个柔美,任谁看都得叹一句天作之合。

    邓翼也算是将心里一桩小事搁下地,他点点手边的盒子对两人道:“听闻来西北前,你们才新婚不久。老夫久未归上京,观礼是没福分,贺礼可不能落下。带来些小物件讨个吉利,就莫与老夫再客套了。”

    嵇燃笑道:“谨炎何尝与您见外,如此就多谢大人。”

    冯芷凌亦行礼,这才将东西收下。

    嵇燃养伤几日不曾归营,与邓翼寒暄过后便谈起军务。冯芷凌见两人所谈事密,她并非军中之人不宜旁听,便主动借故暂离。

    见冯芷凌十分进退有度,言行合宜,邓翼忍不住停了话头,转叹一声:“看来你京城一趟至少没白去,好歹让老夫得这样一个合眼缘的子侄媳。”

    嵇燃愣了一瞬,方明白邓翼话下之意,脸微红道:“是您厚爱谨炎。”

    邓翼仍是长叹。

    “自你少时从军便相识,算是眼看着你长起来的。老夫厚颜自称一声叔父,也不过分。只是老夫今日来,可不只是为探你的伤情。”

    老将此刻凝着杀意的眼神,才像昔日久镇边关多年的煞神,而非方才那位寻常人家的仁慈长辈。

    “活捉的几个蛮人倒是犟得很,接连用刑几日也审不出所谓。但想也知道,几十人数的一队蛮子,在我谟城关众多将兵眼皮子底下,竟自己偷偷就摸进了关内?”

    邓翼鼻子哼出一口气,“这绝无可能。”

    听邓翼谈及此事,嵇燃的眼神也锐利起来:“这队蛮子武艺并不如何,虽埋伏在先,却不通阵仗,一旦破了气势便好对付。偏偏里头有个擅暗器的高手,这一手暗算人的射术倒还精湛。”

    “若不精湛些,哪有能耐伤你至此。”邓翼道,“旁的先不论,近日这些动静,可是奔着你来的。”

    嵇燃嘴唇动了动,原想说自己哪值得叫人如此针对,又把话咽了回去。

    别说老练的邓翼起了疑心,连他本人亦有些觉察。

    前阵子流寇劫镖杀人一案后,还未消停多久,城外巡查兵卫就三番五次发现,附近有小批人马来去的踪迹。

    每回发现,都分派几队骑兵沿路追踪,却总是追到近关处便再寻不着线索。

    偏就这日嵇燃亲自领兵巡查时遇着了人,对方还恰好藏了个会暗箭的高手伤他。

    若说巧合,倒也可能。但嵇燃与蛮人打斗时,的确隐约察觉,那暗处之人好一阵没动静,似乎是有意等着机会,确保能伤他要害才出手的。

    邓翼见嵇燃神色不定,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老夫讲这话,必不是故作玄虚。看看这个,你就明白了。”

    嵇燃接过展开,注视着那纸上画像,神情刹那间阴沉下来。

    邓翼给的,是一方缣帛,上面画着一位男子的肖像,笔划寥寥间颇显其人特征与神韵。

    若有任意第三人在此旁观,一见之下也必能认出,那缣帛上画着的男子正是嵇燃本人。

    “这是从伤你那人的靴子里搜出来的。”邓翼捋须,“如此看,你可还认为你嵇谨炎,是不值得入眼的寻常小将?怕不是如今有人忌恨你入骨,上京那一遭没谋得你的命,追到西北也不肯放过!”

    嵇燃缄默,将画着自己的那缣帛缓缓摊在桌面上。

    关外的蛮子,哪舍得用丝织的帛布作画,又去哪学来这等传神的画技。

    这东西,只能是由关内的人做了传出去的。

    将他嵇燃的肖像,传至曾被嵇燃无数次杀回关外不敢妄动的蛮人手上。

    其心难度,却可诛也。

    两人默对半晌,邓翼才继续开口。

    “这几日,张煊可派人来过?”

    嵇燃摇头:“并未。自来此地后,看我最不顺眼的就是他,恐怕他亦懒得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邓翼:“老夫认为,他有些可疑。”

    有能力在暗地里替换巡防,将蛮子悄悄放进关的人,必是在军中掌一定职务。而嵇燃若出事,获利最大者便只有这个张煊。

    嵇燃迟疑道:“听闻张煊来谟城关也两年有余,一心想升军功后调回京城。行如此险事,只为取我性命,似乎说不过去。”

    “老夫也认为不至于此,但人心实在难测,不敢定论。”邓翼对张煊此人一向没好印象,并不吝以最坏的可能揣测他,“他自京城调来时,打的主意就是熬走老夫,他便可上位掌谟城关兵权,偏偏你来了,论职位高低,人心所向,都有足与他一争之力。”

    邓翼话里别有深意。

    “算了,好好养伤罢,过两日就该归营。”邓翼起身准备离去,“难得在家远离琐事,就不必多想忧心。至于该算的帐,回头再算不迟,若真是这小子明争暗斗,不惜引蛮子来害你性命。”

    老将冷冷开口,“不必你找他讨债,我邓翼第一个不放过他!”

    *

    嵇燃送邓翼出了府门,目送上司驾马而去方回内院。冯芷凌听说客人走了,正迎出来,与嵇燃恰好遇上。

    “邓大将军走了?”见嵇燃迎面而来,冯芷凌笑道,“原想留大人用顿饭来着,让上司大人空着肚子回去,实在是失礼。”

    “无妨,我主动留过他,是大人自己拒绝。”嵇燃与冯芷凌并排往内院走,“我或许后日便回营,到时不必等我吃饭了。”

    冯芷凌讶然道:“可是伤势还未好全呢!”

    “皮肉伤而已,箭毒清了便已无妨。”嵇燃道。

    因受伤一事,几乎可以肯定有内鬼作乱,令嵇燃心中沉闷。

    在上京过得不太平,在边关待着也不安稳,除非将那助桀为虐的伥鬼揪出来铲除,否则他嵇燃在谟城恐怕也永无安宁。

    更别提,他还想让家眷在此稳度余生。

    正想着,身边的少女将一方缣帛举至嵇燃眼前。

    “方才你们走了,我才回厅堂,在桌下发现了这个。”冯芷凌手中的缣帛,正是画了嵇燃肖像的那一块。

    嵇燃这才想起,刚刚邓翼起身要走,自己立即相送,二人又一路谈话,竟将这方小小缣帛忘在那里。

    许是被风吹落去地上。

    “这是何物?”冯芷凌问。

    若邓翼上门探伤,还带一张嵇燃画像,倒也十分奇怪,她便忍不住问一问。

    嵇燃露出为难神色。

    这背后缘由若照实说,难免冯芷凌担心,但要说假话,他竟一时不知从何编起。

    见嵇燃哑口无言,冯芷凌便识趣地将缣帛塞到他手里。

    “芷凌顺口一问罢了,若不方便讲也无妨。”她望他的眼眸明亮,“这画上的谨炎哥哥,倒和眼前的差不多。想必是邓大人带来的小礼物罢?”

    “没什么不方便讲,只是怕你担心。”嵇燃终于放弃挣扎,“这画像,是从射伤我的蛮子尸体上搜来的。”

    冯芷凌脸上笑意渐渐隐没下去。

    她停下脚步,嵇燃也陪她站着。过一会,少女才继续问:“那这画像,是谁给蛮子的?”

    “尚且不知。眼下虽有怀疑人选,却无证据。”嵇燃轻声答。

    “那被怀疑的这人……”冯芷凌艰难开口,“是在关内,还是关外?”

    “关内。”

    夫人果然聪慧,这两个问题都戳在点上。

    嵇燃叹气。这样想来,若是说谎瞒她,也一定会被看出来。

    “……那就是国贼了。”得了答案,冯芷凌不再追问,转身往后院走,“先吃饭,吃完早些去换药罢,军医说今日绷带都可解开了。”

    这反应大出嵇燃意料,男人不由跟上前面女子的脚步:“呃,今日饭这样早?”

    “原想留大人用饭呀,自然叫厨娘早些准备了。”冯芷凌侧目瞟嵇燃一眼,“谨炎哥哥说怕我担心,那我自然要叫你知道,我不担心,胃口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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