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胤姜二人回到折翠居。

    正碰上斐笙花来折翠居半月一演。

    大堂正中女子衣衫蹁跹,舞姿优美如落月仙子,轻纱覆面却眼带桃花,目光灼灼似含苞待放,一身红衣如火热烈。

    胤姜待她一曲舞毕,邀请斐笙花到雅间饮茶,上次太过繁忙,错过良机,如今正好。

    斐笙花取下轻纱,笑对胤姜,“花还未来得及恭喜雪娘找回父母,听闻之前亦是误传亡夫死讯,如今高堂俱在,夫妻恩爱,也算守得花开见月明了。”

    胤姜却故作苦闷,“话是这般说,可贺家高门大户,岂是寻常人能融入的?便是昨日大办的认亲宴,也出了些岔子。

    至于我那丈夫,自他回来后便一直疑心我与洛公子的关系,不过是旁人的风言风语而已,竟也与我闹别扭。”

    斐笙花宽慰胤姜几句,胤姜拉着斐笙花的手,眼睛亮晶晶的,

    “斐娘子,我待你一见如故,可能不只你生得与我故人相似,便是你我性格都有几分投缘呢。”

    斐笙花低头惭愧,“哪里话,花微末之身,世人眼里的轻贱人物。

    你如今是官家小姐,与花谈得来可不是什么好事,若落了有心人的眼里,指不定又要谈什么来。”

    胤姜紧握着斐笙花的手不放,“我交朋友不看身份,只看真心。”

    铺垫了那么多,胤姜想斐笙花的防备被卸下不少,于是盯着斐笙花不错过她脸上表情,试探性的开口问道,“柳儿?”

    尽管斐笙花吃惊和窘迫的表情一闪而逝,却没有逃过胤姜的眼,她此时百分百确定斐笙花就是王柳儿。

    斐笙花还欲否认什么,胤姜却不再给机会,死死扣住斐笙花挣扎的手,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俩常睡一个被窝,我小时候不爱说话,你却是个活泼讨喜的性子,夜里你会讲故事给我听,白天你会拉我一起玩耍,陪我解闷。

    当时我们都在慈幼院,虽然渴望被人领养,却也害怕领养我们的人不是善人。

    你还记得吗?当时有个富商想领养我,你夜里偷偷拉着我出去,到富商的街坊四邻去打听他们家的情况,还收买了小乞丐,让那小乞丐打听消息。

    果然,那富商乃是专门培养幼女来充做家女支的,那时你八岁,我六岁,你比我聪慧,知道一般装病骗不过他们,便真真拿冷水来泼我。

    那时本就天寒地冻,我淋了几趟冷水,果真伤寒成疾,你又拿鸡血藤的汁液涂抹在我身上,造成我出红疹的症状,

    他们见我咳嗽不断,红疹满身,疑我染上疫症,当夜便将我抬了出去,从此不复再见。”

    胤姜见斐笙花垂眉不语,神情寡淡,质问道,“你没有想跟我解释的吗?

    我记得啊,那富商家姓邓,好巧不巧正是四年前遭殃的那个邓。而在我离开后不久,却是你被邓家收养了。”

    无巧不成书,自胤姜和贺颂合作后,她便询问他可拿得到慈幼院的收养名册,彼时困扰她的疑惑,才将将揭开一半。

    邓波起家手段难看,但是为人鬼精,又蚕食了妻族生意后,终将邓氏带到了巅峰,鉴于他没想改姓,邓氏族人也全力支持他。

    斐笙花神情平静,全然似听了一出身外戏,看向胤姜,眼含担忧,

    “雪娘,我却非你那位故人,听你方才所言,好像是她欺骗你,将你骗走然后夺去了你被收养的机会。

    但是福祸两相依,若是她今日知你找回生身父母,加之这些年过得也算无虞,她想来也会后悔,如果她的遭遇不如你的话。”

    胤姜咬牙瞧她,心中似有什么被撕裂。

    为什么你不反驳?她方才所言皆是被编纂过的,那不是事实,为什么你不跳出来否认?为什么你还是不认她?

    当年真相自然不是胤姜所言,前面一一对上,而后面,却是胤姜自己的选择。

    王柳儿本就从小生长在青楼,她被收进慈幼院却是一个意外,这件事她不曾告诉过谁,除了胤姜,她是偷跑出来后装作孤儿的。

    她对后面进来的胤姜的确诸多照顾,只是那富商,或者说彼时的邓波,招收养女,却不止一两个,以王柳儿的美貌自然也当选。

    胤姜不知内情,但自幼生长于斯的王柳儿却有些明白,但对她来说,这种生活也比在青楼中的生活好得多。

    胤姜装病被她发现,她没告密,却一直劝她,告诉她世道艰难,她们身为女子无所依附,只会落得更惨的下场。

    可是胤姜听不懂,也不想懂,对那时的她来说,她不相信任何人,更不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她只想留在慈幼院,然后到十五岁被放出来自生自灭。

    二人有分歧,却没影响感情。

    直到那天夜里,胤姜被抬出去扔在乱葬岗,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挨过打,乞过讨,忍过饿,还偷过脏。

    直到被胤敞抓住,直到一起在庆安寨扎根,直到开始读书识字,一切才慢慢不一样。

    斐笙花见胤姜沉默,笑颜开解道,“雪娘如今有光明的未来,不应该再执着于过去的旧人旧事。”

    胤姜神色冷清,字句分明,“人无过去,便无将来。我知人会变得面目全非,但我不曾想过你会这样。”

    胤姜已然离去,斐笙花笑容凝固在脸上,她没有急着出去,反而淡淡饮了一杯茶,茶本无味,她却觉得舌头发苦。

    心里也苦,斐笙花想保持笑容,却撇见镜中的自己哭得很难看。

    王柳儿知道,胤姜想救她,但是谁也救不了她,她要解脱,除非死。

    可从她进入邓宅那一天起,她连求死的资格都没有了。

    何必拖累旁人。

    梁玺再次站在折翠居门口,心里莫名有些复杂。

    虽然她仍有些奇怪之处,却在梁玺心中没太多嫌疑了。如今想来,倒是他小人之心对她多加揣测了。

    胤姜甫一见到梁玺,还有点讶异,如今这个点也不是饭点,他来这里找她做什么?

    梁玺打个招呼,稍聊会儿便进入正题,“不知雪娘日后有何打算?毕竟你如今的身份不同以往,要是知府千金还当垆卖酒,只怕贺大人面上无光呀。”

    胤姜笑,这家伙分明是来问她,她和他之前的合作怎么办?是继续整呢还是不干了呢?

    说起来,折翠居还和梁玺的泰极商行签订了不少单子呢,若是这家伙来要违约金,啧,她可赔不起。

    胤姜打哈哈笑道,“折翠居我自然是照常开,只不过我就隐于幕后了,田瑛他们也可以锻炼着,反正早晚也是要抗事的。”

    言下之意,你放心,咱们的合作继续。

    胤姜此时脑中不知为何浮现一个人影,她打听到的消息不多,不若问问这个狐狸?

    白朦水,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便只能甘居人后吗?胤姜现在便是这样的处境。

    “洛公子,你对刘夫人有多少了解。”

    若换做旁人这样问,首先梁玺想的就是澄清关系,他一个外男如何对已婚妇人有什么了解,但这是合作伙伴,他知道她的意思。

    “她曾与李家订过亲,只是后来出门礼佛,被土匪劫上了山,回来都是在一年多以后了。

    当时流言蜚语很多,不过她最大的变化,就是从那以后她轻纱遮面,从不在外人面前取下。

    世人有流言猜测其为保名节,自损容颜。

    再后来时过世易,流言平息后她招了一个外地夫婿,虽不算是赘婿,也就是刘玄。”

    胤姜闻言眉一皱,土匪抢上山?“这是哪年的事情?”

    梁玺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十多年了,她和刘玄仅有一独女,至今都快及笄了。

    她是个能耐女子,自小千娇百嫩养大的娇小姐,居然能在土匪窝里活一年多,仅伤面容,还能活着下山。而且,”

    梁玺话说一半,突看向胤姜,“刚好遇上那段时间令尊新官上任,剿匪十分积极,刘夫人所呆的那座匪寨的大当家亦生死魂消,剩下匪众也散得七零八落。”

    胤姜干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也是父亲的职责所在。”

    梁玺接话,语意不明,“所以我想,刘夫人与令尊只怕早有相识,另有前缘。”

    梁玺不再留白,直言,“当时白姑娘被拐上了的黑崖寨,正是官府的重点打击对象。

    没想到黑崖寨前大当家的死,反而刺激了那群匪众,这些年来横行无忌,一跃成为云雾山最大的匪寨,想来令尊很是头疼。”

    胤姜吃惊看着梁玺,这家伙什么意思?是说当年的白朦水就与贺含章里应外合,击垮了彼时的黑崖寨吗?

    可是白朦水怎么会牺牲清誉去做这件事呢?她又不是贺含章的死士,她更是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

    可如果不是早有谋算,那他二人是如何搭上的?

    白朦水被困在山寨,所接触的人都是黑崖寨的人,除非是黑崖寨中进了贺含章安排的奸细,或者是有人被策反!

    那白家呢,是从四年前开始是贺含章的人,还是很久之前就已经是了?

    不对,白朦水不代表白家。

    而白家开始与贺含章联合,这才说明,目前白、刘家两家的实际操控人,是白朦水!

    梁玺见胤姜眸光乍亮,心知她已经领会他话中之意,于是他继续说道,“如此辛苦雪娘子了。”

    梁玺这句话却又意义不明起来,辛苦她什么呢?

    他只是告诉她,白朦水是白、刘两家当家人,且与贺含章关系紧密而已,

    他是一个生意人,自然希望能打通白朦水这层关窍,加入到他们那层利益链中去,所以找她帮忙而已。

    是呀,利益链,管你是想做生意,还是想查赈灾银案,你首先得找到敌人有哪些吧?

    先骗取敌人的信任,然后取得证据,再致命一击!

    聪明呀。胤姜如是想。

    若是她意会错了,那也是她的问题,他可什么都没说。

    很好,梁玺现在的矛头一直对着贺含章,没插手云雾山上土匪的事情。

    只是胤姜害怕,待他二人相争后,他是会启程邀功呢,还是再接再厉呢?

    若是想更上一层,庆安寨还能得宁静吗?

章节目录

渭水纪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草木依旧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草木依旧并收藏渭水纪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