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姜端坐镜前,面无波澜,任由侍女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她即将盛装出席,只为出卖自己。

    镜中美人云鬓粉腮,凤眸潋滟,身穿大红色软烟罗,领口处金线绣成,双叠银线勾勒出合欢花模样,大朵大朵开得热烈极盛,

    头发挽成十字髻,天鸾簪轻轻别在发间,脖颈处挂着由南珠和红珊瑚串就的璎珞。

    侍女轻点唇脂,胤姜看着镜中的自己,顿生逃离之感,

    然又一侍女于胤姜眉心处画了朵梅花钿,眉间红似血,两相映衬,更显得胤姜肤白如玉。

    事情的发展大大超出了胤姜的想象,早上她才刚刚找到贺含章说自己考虑好了、要答应此事,

    下午她还悠闲的在院中晒太阳,傍晚刚吃完饭就被推回房中,一堆侍女鱼贯而入,开始忙前忙后,给她备衣服,给她上妆。

    胤姜任由她们摆弄,不知不觉日影西斜,窗外残阳已逝,徒留黑暗包裹大地。

    今夜甚是奇怪,竟连月亮也悄然遮住了脸,唯有几点星辰,在这黯淡凉夜挥发余光。

    妆成,众侍女又鱼贯而出,胤姜懒懒的躺倒在床上,她莫名有点紧张是怎么回事?

    镇定,镇定,她可是庆安寨少当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就是一个男人吗?

    有什么她不能拿下的?!

    胤姜右手捂着跳动的心口,心中骂道,没出息的女人,正事要紧,正事为重!

    不要慌,不要方。

    忽闻门外一阵喧闹声,几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似乎在调笑着说什么。

    渐渐男声远去,只听闻有人踉踉跄跄朝此处而来,本来随意躺倒的胤姜警觉起来,瞬间维持正襟危坐的模样,

    不对不对,她慌什么?

    她要放松才是!

    胤姜想着,将右腿放床上,右手撑在右腿上,左腿仍垂放在地上,这就叫松弛感!

    呵呵呵。

    随着脚步声越近,胤姜有些维持不住这姿势,不对不对,她为什么要刻意这样,平常心就好了嘛!她在干嘛!

    难不成她真的在乎?咦~

    胤姜维持着正常的坐姿,那脚步声却已经到了门前,却停顿住了,胤姜屏住呼吸,不是!

    救命!

    她这辈子没这么尴尬过!

    胤姜脚趾抓地,不管了,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门“嘎吱——”一声打开,似有风进来。

    “嘎吱——”门关上了。

    藏在床背后的胤姜用床帘遮住自己,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该死!

    为什么这房子要布置成这个鬼样子,床帘是大红色的也就算了,怎么还到处挂着红布,桌上还点着大红蜡烛!

    连床被都是红色的!

    要命!

    梁玺甫一进门,便被房中铺天盖地的红色唬住了,只站在门边没往前走。

    今夜,是怎么个事儿?

    邓绥约他来此夜宴,宴至尾声,邓绥身边的侍从便引着他来此处,今夜他们倒没怎么灌他酒,若他所料不错,这是给他送美人来了?

    贼心不死啊。

    梁玺抬脚迈进主卧,却发觉房中空无一人。

    梁玺在看见梳妆镜前摆放着的胭脂盒时,眸光闪闪,这是临阵脱逃了?

    谁家卧底这样搞啊?

    梁玺不禁发笑,挥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刚想喝,闻其茶香,眸色深了一分。

    索然无味,梁玺只好作势要打开窗,将杯中茶泼出去。

    胤姜猝不及防,喝住他,“你别开窗啊!”说完却后悔了,当即捂住自己的嘴。

    梁玺笑意冷下来,这声音?

    梁玺开口说道,“雪娘子,既然来了,又何必遮遮掩掩?”

    胤姜暗恨自己多言,只得出来,嘴上挂着笑,“好巧啊,洛公子,你也在这儿?”

    梁玺本转着茶杯玩,见胤姜出来才略微转头去瞥她,却见女郎容光绝世,行走间衣衫带风,身姿娉婷婀娜,莹莹如白玉,

    质无暇,人有癖,正正好长在他心上。

    梁玺本生着闷气,此时却恍惚了神情。

    胤姜已经施施然坐在梁玺面前,红烛烧得很旺,蜡油大滴大滴地被消融掉落。

    见胤姜坐下,梁玺不吭声,低头转着茶杯玩。

    胤姜见梁玺不理她,主动搭话,“洛公子,可想听我说句实话?”

    梁玺慢慢停止玩弄手中茶杯,方才抬头看着胤姜,乌黑色的瞳仁中似探寻着什么。

    胤姜忽而凑近,于梁玺耳边吐气如兰,“有人在外,小心行事。”

    胤姜说完这话,当即双手勾上梁玺脖颈,二人姿势暧昧,体温相接,梁玺略有避让,胤姜小声说道,

    “今夜实非我所愿,你我本是一路人,徐敬之,你记得吗?”

    胤姜此番对梁玺吐露此事,只因她需迫切取得梁玺的信任,好把眼前这关度过去。

    无论她说什么,梁玺都会无动于衷,除了,徐敬之。

    她提徐敬之,是想告诉他,一来,徐敬之确实在她手中,二来,她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她和他们有共同的目的,可以合作。

    胤姜不经意瞥见梁玺耳朵赤红,似散发着热意,她之前忐忑不安,此时却忽然静下来,不觉心生好笑之意,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害羞了,真是,可爱。

    胤姜不见梁玺的表情,正盯着梁玺耳朵发笑之际,却忽然被梁玺拦腰抱起,

    胤姜眼疾手快死死搂住了梁玺的脖颈,猝然撞进那双乌黑色眼瞳中,却不见他眼中任何笑意。

    梁玺扭脸不看她,声音对向门外,大声说道,“良宵苦短,雪儿,我们还是早日歇息吧。”

    梁玺俯身吹熄桌上红烛,房中登时黑了一半,窗外无月,胤姜一抹黑,却不松手。

    距床边的路上还摆着几排小红烛,梁玺抱着胤姜稳步走着,胤姜甚至听得见男子强健的心跳声,闻见男子身上浓浓的松香,不由得有些羞褐。

    只紧绷着面皮,胤姜不再说话。

    梁玺轻轻将胤姜放在床上,却不起身,

    胤姜蓦然离梁玺很近,近得能看见他的脖颈,于下颌处还有一点小伤疤,露出了一点嫩肉,正是她上次用刀挑破的地方。

    胤姜刚想推开他,梁玺近声说道,“你想要什么?我要见徐敬之。”

    胤姜微微别开梁玺,保持些许距离,“他想要你的运输线,我和你是一路人,我会帮你,至于徐敬之,时机未到,我不好让你见他。”

    梁玺眼中浓黑更甚,是怕暴露她的身份吗?他和她,官和匪,怎么可能是一路人。

    梁玺起身,开始脱衣。

    胤姜往后退一步,眼神质问他。

    烛光微弱,美人神色略显慌张,他素来知她很美,可唯有此时,她那眸中只有他。

    梁玺不语,掀开外袍便往外甩去,又放下床帘,隔绝掉外人窥视的视线,跻身上了床榻。

    陡然与一男子处在这样狭窄封闭的空间,胤姜颇有些不适应,她人在床脚,梁玺呆床头。

    借着帘外微暗的烛火,胤姜见梁玺似在闭目养神,神情淡漠,巍然不动。

    胤姜小声问道,“洛公子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会认识徐敬之吗?也不好奇为什么我在这?

    更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帮你?”

    梁玺睁眼,“我好奇,难道雪娘子会为我解惑吗?

    与其难为你编瞎话来骗我,不如闭嘴的好,省得侮辱我的耳朵。”

    胤姜突然被梁玺一怼,不说话,又思量起来,这家伙为什么认为她在骗他?

    他知道了什么?

    是烟!

    她当时点燃过信号烟,要是这家伙赶来打听情况的话,会打听到什么消息?

    肯定是县衙那边说她是匪!

    所以,他也知道她是匪?不对,那个时候她刻意易容了的,但万一,他认出来了呢?

    胤姜这边头脑风暴编假话的时候,梁玺也在思索。

    如果她是匪,她如今摇身一变成为贺含章亲口认定的嫡长女,她在图谋什么呢?

    如果她不是匪,她又是谁?

    眼前之人,好似离他很近,可两颗心,却远得很。

    之前冰释前嫌,也不过是两颗心偶然碰撞在一起罢了,之后又会各自回归孤寂。

    徐敬之,可曾对她言明过他的身份?

    若是她知道他是官,那她如今按兵不动,又想做什么?

    她此来淮安,意欲何为?

    胤姜于这寂寂黑夜中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可知田宁为什么会假死?

    因为在我和他外出经商之时,途径一处村庄,恰巧遇上了官兵屠村。

    知府命令一下,底下的人为了政绩,有什么做不出来?

    杀不了真土匪,便找人来凑人头。

    我和他被卷入其中,虽然侥幸逃脱,的确应该觉得庆幸,只没想到,贺知府会是我生父。

    我身处其中,何其迷惘,是他的命令让我曾命悬一线,可也是他,给了我生命。”

    胤姜低声说着,为使自己入戏,连面容也演出哀恸神色。

    “我更没想到,父亲为将你牢牢握在手中,不惜下毒威胁我。

    你问我徐敬之,他是我在勉强安定下来后捡到的,到底人命关天,我也没法袖手旁观。

    他说你是他的好朋友,来此地经商,全因家族所迫,你有难处,我知道,我亦有难处,你我何尝不是一路人?造化弄人罢了。”

    胤姜此话,将之前的错漏之处一一圆上,如今只看是否能取信于梁玺。

    梁玺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瞧女子神色哀伤,突抓住关键点,问道,“下毒?”

    胤姜呐呐点头,她所说的全是真事,只是没完全发生在她身上而已。

    “是毒,我没想到,在他眼中,我这个半路认回来的女儿如此不值钱。

    此毒需要每月服一次解药,若是没有解药,便只能经脉破裂、自爆而亡。”

    斐笙花告诉胤姜,贺含章用来控制她的药就是这样。

    胤姜话音刚落,她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男子体温炙热,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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