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涂苍所料的是,涂煊其实是个软硬不吃的种,胤姜的温言安慰并不能让涂煊开口。

    反倒是涂煊看了涂苍一眼,“师父,你有什么想知道的?”

    胤姜笑着朝涂苍一挑眉,看你了哈。

    涂苍难得见这半路认的徒弟如此乖顺,也放心大胆的问,“煊啊,你背叛贺含章,有给自己留什么后路吗?你不害怕从此一生,就在逃亡和被击杀的日子中度过吗?”

    胤姜没说话,心想,你怎么学起我来了?还关心他一下?

    涂煊眼睫动动,疑惑的看向涂苍,“师父,难道我不背叛主子,就能有什么安稳的生活过吗?每日都在血腥与杀戮中生活,反正都是一样的啊,连早死晚死都不用操心,因为我出任务也可能会失败啊。”

    胤姜心神一动,涂煊这话说得不错,对他来说,就算背叛了组织,过的生活和没有背叛的生活也是差不多的,既然是差不多的,就不需要太多的决心。

    只有将要面对翻天覆地的变化,身处其中的人才会犹豫,否则都是差不多的生活,所谓的改变,就是扑腾两下而已。

    可是胤姜又觉得,对于大多数人的生活来说,光是扑腾这两下,都意味着生活的巨变。

    胤姜看着涂煊眼神温柔,“反正最糟糕的生活莫过于一成不变的现在了,但是最幸福的生活,也是一成不变的现在。

    你已经拥抱了变化,恭喜啊,虽然去路不知归处,但是来路不曾辜负。”

    胤姜举杯,涂煊似被说中心事,半天才“嗯”了一声,举起杯,学着涂苍的模样与胤姜碰杯,“敬自由!”

    三人一饮而尽,涂煊慢悠悠说道,“师父,胤少当家,其实我知道的东西并不多,每天都是在训练,除了训练就是在接任务,所以,你们想要问什么,直说就是,我知道的都会说的。”

    涂苍最感兴趣的就是贺含章在哪里训练这些死士,所以他双眼发光看向涂煊,奈何涂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是在山里,每次要出山的时候,都会被蒙住眼睛,吃些迷药,然后再一睁眼,就不在山中了。”

    胤姜沉默地看了眼涂苍,山里,好大一座山,啥都能干,但是想要在里面找一个人,一样东西,难如登天,光是找到涂苍那座金矿,就不知消耗了她和梁玺多少的时间和精力。

    她可不想再去深山里打转了。

    胤姜见此事无解,问起令她困惑已久的截杀赈灾银队伍一事,“那是你们的手笔吗?你有参与那场计划吗?他们究竟安排了多少人?”

    涂苍扬眉,也看向涂煊,涂煊回想半晌,说道,“我是接到过一个命令,但是不是去杀人,是去下药,但是的确很多人都穿着各色官兵的制服,你们说的是这件事吗?”

    胤姜感到摸到点边缘,急问道,“药,什么药?你知道吗?”

    涂煊摇摇头,“上面给的,让我们撒到土地里,反正撒了很多,周围有一座庙吧,庙里也撒了不少,全部都撒土里了,我其实还挺好奇的,撒药做什么,难道要种庄稼,有时候上面的命令挺奇怪的。”

    涂苍神色怪怪的,却没贸然开口,胤姜闻言却眉头一皱,什么鬼药,撒土里?撒土里做什么,难道还能长什么东西出来?

    胤姜又追问,“他们还下发过什么让你觉得很奇怪的命令?比如?”

    “让我们去村里抓人,男女老少都抓,抓来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反正我是再也没看见过他们,那些人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还有,抓各种动物,什么都有,山林周围都被我们抓得基本上干净了,又让我们去稍远点的地方抓,反正基本上周围除了人,是没什么活物了。”

    涂煊的话让涂苍心凉凉的,却让胤姜生起了几分希望,“抓人?至少七八百人吗?”

    涂煊知无不言,“肯定不止七八百人了,有时候一窜窜的来,有时候一堆堆的来,都被装在大箱子里,人瘦小的话,一个箱子可以装三个人。”

    胤姜探寻地看着涂煊,他们这是在装牲口还是装人?是把这些人当牲口用,还是怎么用?李复知道的那群假扮土匪劫道的人,难道就是这些被绑来的人吗?为什么他们会乖乖听话呢?

    胤姜想到药,忽然想起她和梁玺流落山间之时,也并未见到任何动物,除了那只狸花猫,那个地方,胤姜幽幽地盯着涂苍。

    百钺的药师离厌,涂苍是否认识呢?涂煊他们所在的山,是否就是涂苍他们所在的山,只是彼此之间没有联络?

    涂苍回以胤姜一个浅淡的微笑,“虽然你认为我应该知道点什么,但是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之前说过,我们做的都是细碎活,杀人的那个肯定不会弃尸,下药的那个肯定不会杀人。”

    涂苍这句话倒是在说,他是搬运的,涂煊是下药的,杀人的跟他们没关系,炼药的他也不认识,胤姜凉嗖嗖说了句,“你还挺护着你徒弟嘛。”

    涂苍不置可否,末了还说了句,“其实严谨来说,炼药的我可能认识,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在炼什么药,他一向是个怪胎,要不是因为他,我的族群也不会被连坐,我也不会流落到大梁。”

    胤姜以为涂苍还有未尽之话,却是已经站起身,“你在这儿休息吧,贺含章如果知道你失踪,多半以为我绑了你,他不会怀疑你身份的。”

    胤姜直接问道,“你当初为什么投靠贺含章?”

    她最开始也怀疑过,这是贺含章和涂苍演的一出戏,借着贺礼之死的名头,来试探贺含章身边的人是否可靠,但是在涂苍问她的来历之时,她却还是选择了如实以告。

    她在赌,赌一个可能性,赌涂苍说的都是真的,而依她看来,至少到目前为止,就算是假的,他们也演得很好,将她骗了过去,可是对于贺含章来说,他又能利用她做什么呢?

    胤姜想,对于贺含章来说,一个小小的庆安寨,应该不值得他废许多心思,从贺含章行事的桩桩件件来看,他所图甚大,而且偏巧,涂苍和涂煊对她说的一些话又能和她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对上,胤姜下意识选择继续相信他们。

    有一种策反,叫和敌人统一战线,胤姜想,她应该已经争取到涂苍了吧?

    涂苍并没回答这个问题,背影没做停留,声音渐行渐远,“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保留一点秘密比较好,你说呢,少当家。”

    胤姜独自被留在房间中,她如今失踪,梁玺、苏灼、贺含章他们都会着急,哪怕是面上装得着急,涂苍绑了她,知道了她的来历,还救下了涂煊,他想做什么?

    等等,不是涂苍想要做什么,是贺含章想要做什么?

    他们二人关系破裂是因为贺含章想要涂苍他们去自杀式送死,他想还回赈灾银糊弄走钦差,掩盖他杀黎清元的真实目的,赈灾银,赈灾银,现在就是赈灾银,没了涂苍,贺含章会派谁去做这件事呢?

    邓绥,白朦水,他们只是一介商人,背不起这样的罪名,死士?

    如果是死士的话,要将死士嫁祸给谁呢?这个人必须得是贺含章的敌人,跟他作对的才行,同时在兖州有相当大的地位,让人相信他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情。

    胤姜不得不承认,将事情嫁祸到土匪身上,可比嫁祸到死士身上更完美,在世人眼中,死士有主,土匪无主,如果涂苍同意,那这劫银的罪名,就真的洗不清楚了,庆安寨,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胤姜明白,涂苍现在其实也猜出了贺含章所图谋的非一般事情,他是打算逃之夭夭的,带着他的兄弟们去其他地方继续生活,当然,或许不是他不敢赌贺含章他们赢,而是他不想,因为涂苍是经历过百钺内斗的人。

    作为下面的虾兵蟹将,又加上涂苍不是什么特别有道德感的人,涂苍可能觉得借着贺含章的威势,能够更好地存活下去,所以他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替贺含章做事了,胤姜想,

    但是他没想到,贺含章是一艘贼船啊,他要做的可不是简单的利用土匪来帮他驱除异己啊。

    胤姜眼眸微咪,古人有一至理名言,水至清则无鱼,通常来说,大鱼想要船翻,跟在大鱼屁股后面的小虾米则有三种,

    一是也想翻船,是大鱼忠心的簇拥,二是无能无奈无知,大鱼做什么,小虾米跟着做什么,三就是不想翻船,和大鱼作对的下场,就是被大鱼驱逐,吞噬。

    大鱼的结果不是小虾米能够决定的,但是小虾米有离开和留下的选择。

    夜深了,胤姜望着那轮弯月,心叹,不管怎么样,人至少有两个选择,离开,或者留下。今夜,她又该做选择了。

    半个时辰后,胤姜行走在去往金玉园的路上,踏着一地月色,胤姜的心很静。

    涂苍已知她的真实身份,却仍要带着她走,走哪里去呢?他或许想要去庆安寨躲躲风头,而她回了庆安寨,父亲必然不会再放她出来,因为局势一触即发。

    但是胤姜选择了离开,她不能回到那个安然祥和的庆安寨,因为她知道,兖州的风霜即将到来,谁也无法幸免,她插手越多,了解越多,便越是局中人,她不能走。

    胤姜本想翻墙头进去,没想到直接被商白发现了,商白发现是胤姜后,并没有捆着她,而是直接将她带到了梁玺面前。

    见到梁玺,胤姜心情复杂,她本意是不想他帮助的,但是他偏偏有那个能力帮她,罢罢罢,她位卑言轻,还是找他们这些大人物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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