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姜他们再次聚焦于贺含章留下的那堆证据时,涂煊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商白将那批在贺宅外鬼鬼祟祟的刺客带走后多加审问,但是他们嘴很硬,

    恰好涂煊不便于人前露面,也跟着商白一起走了,就借着之前和那群刺客的情分对他们进行劝说。

    其实涂煊只认识其中一些人,但是不妨碍他对他们施以怀柔之策,他允诺那些刺客自由,还给他们服下了离厌炼制的解药。

    许是涂煊的诚意打动了他们,他们中越来越多的人动摇了,最后涂煊整合他们的供词,还原了赈灾银失窃的过程。

    这些刺客中有些负责下药,有些负责打扫战场,有些负责驱使百姓,有些负责外围保护。

    胤姜找来李复,诚恳地说道,“或许应该由你来公布这件事。”

    李复颤抖着接过那封信,朗声宣告。

    腊月十四,莲花县,李复一行人遇见的乃是由失踪百姓组成的队伍。

    那些百姓被贺含章手下的人掳去,常年给他们服下令人神志不清的药物,并且每日都坚持操练他们,给他们洗脑。

    据一些刺客说,里面有资质的、或者稍微年轻些的容易被选出来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刺客,而另外那些在比试中失败的人,则进一步沦为杂役。

    有可能会被派去打铁,也有可能会被派去采矿,还有可能就是日常做杂事的杂役,又或者直接当送死的炮灰,反正一旦被抓走,就再也不可能逃跑了。

    逃跑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亡,血腥和暴力威胁着每一个人,而药物也麻痹和控制着他们的神经和身体,洗脑的口号让他们麻木,让他们不再思考。

    那是一个像地狱一样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地狱里都是死人,那里全是活尸。

    很不幸,李复他们遇见的就是被选中去送死的人,而那些人也都全被李复他们杀死了,计划照常进行着,

    李复他们以为自己剿灭了土匪,实际只是杀了手无寸铁的百姓而已。

    官兵眼见剿匪成功,心神便松懈下来,又步入幕后之人的下一步陷阱。

    又一些刺客说,他们被要求在观音县的破庙周围五十亩地的范围内下药,他们不清楚是什么药,但是应该是医士大人研制的新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效果。

    刺客说,那破庙周围都是荒地,寥无人烟,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袋子,袋子里装的全是药粉,药粉呈黄色,

    被他们埋进土里半个指头的位置,再稍微用土覆盖一下,那些药粉就黏着在土上,很快就消融在一起了。

    上头的命令是要求他们每寸土壤都要洒上药粉,甚至还有专门的监工来监督他们。

    另一批刺客负责打扫战场,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他们被派去检查是否还有漏网之鱼,以及清理现场多余的痕迹,确保现场看起来像发生了一场屠杀。

    还有的刺客,负责沿途追踪官兵痕迹,官兵走到哪里,有什么动作,他们要向上面报信,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得在观音县的那间破庙那里,不惜一切代价将官兵拦下。

    那位刺客说,幸好官兵们走累了,选择在那附近安营扎寨,不需要他们再多动手。

    李复猛然闭上双眼,不去想那些狰狞的噩梦,梁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胤姜很是感伤,却强打起精神,“应该是药有问题,你得写信去问离厌。”

    胤姜侧头对梁玺说道,梁玺轻轻点了个头,有些疲惫,离厌,他知道他只是喜欢炼药,只是个医学狂人,可是,错了,用途错了。

    一样东西生产出来,生产者应该对它的用途负责,既然他负不了责,就不应该让那样东西生产出来,离厌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胤姜又说,“其实我和父亲商量过了,十五年前的证据并不能告诉我们幕后之人是谁,但是现在我们很清楚一点,就是他迫切的想要父亲死。

    父亲说,他能做一次饵,就能做第二次,所以这次,靠你们了。”

    翌日,从沈府后门出来一顶小轿,弯弯绕绕几圈停在了城门口的一处包子铺面前,从小轿中伸出来一直纤长的手臂,接过包子铺老板递过来的包子。

    包子铺老板笑呵呵地往前递,见到了轿中人——一副文雅书生模样,面皮白净,气度从容。

    小轿又起,朝城外而去,日暮西沉,小轿终于进了一个村落。

    月明星稀,村落外人影攒动,一双双冷漠地眼睛露在黑面巾之外,他们一身皆从头黑到尾,等到夜里最后一家的灯火熄灭,领头人右手一挥,所有黑衣人皆朝村落包围而去。

    胤姜隐于房内,神色晦暗不明,双手紧握着刀柄,为了不打草惊蛇,这座村落的村人他们都不曾转移,因着村里的年轻人都去外面务工了,所以整个村子只有十几个老年人。

    胤姜他们布置的时候,了解每家每户房屋下面都有地窖之后便一直藏身在地窖之中,此时那些老人又被他们安排去了地窖下面。

    李山川藏在屋子背后,此处有一扇小窗,李山川冲胤姜比了个手势,意为外面可见地约有五六十人,正朝村里逼近。

    借着月光,胤姜将屋前的小窗戳一个小洞,他们在村子的入口处设置了机关,只要他们踩中机关,至少能去掉大半人,而此时,领头黑衣人的脚就差一步就踩中了。

    胤姜勾起嘴角,不料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领头人顿住,又观察四周,忽然猛地弯下腰,仔细检查地面,却见脚边的土壤有翻新痕迹,用手轻轻擦拭,就露出了一根黄绳,

    领头人猛地后退,大喊道,“他们早有准备。”

    胤姜位于村口的第一间屋子,约定由她率先来发起攻击,此时见领头人已经发现,当即破开屋门,手持双刀朝领头人攻去。

    领头人一个左闪避,躲过胤姜猛烈的攻势,胤姜一动,所有埋伏在屋中的人都亮了出来,纷纷加入这场混斗,一时间刀光剑影,尘埃浮动。

    胤姜和梁玺此次带了约莫三十余人,将沈岩留在淮安镇守后方,也为不惊动敌人,是以沈岩带来的人马一个都没动。

    胤姜步步紧逼,双刀朝领头人砍去,领头人只防不攻,勉强抗下一刀又一刀,到底有些体力不支,等到领头人身后的所有黑衣人都现身的时候,

    胤姜才确定对方此次带了一百余人,应该是早就防备着他们给他下套,而且这些黑衣人各个皆是高手。

    李复眼见有黑衣人要偷袭胤姜,一个闪身来到胤姜身边与那黑衣人打斗,一个右旋踢将黑衣人踹开后,靠近胤姜说道,

    “他们的招式不太对劲,像是军中的功夫。”

    胤姜一分神,那领头人就借此向胤姜发出了第一次攻击,原来那领头人用的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剑,剑如蛇般灵活,

    胤姜用右手刀挡住一个攻击,那剑竟缠住了胤姜的刀身,

    胤姜挣脱不得,只得用左手刀朝领头人进攻,领头人又恢复了之前只防不攻的样子。

    梁玺不曾露面,在暗中观察黑衣人们的招式,尤其刚才领头人武器一出的时候,梁玺不自觉睁大了双眼,朝身边的商漫说道,“务必生擒领头人。”

    商漫略有迟疑,此时梁玺身边只有她,若是她离去后梁玺受伤,她就得不偿失了。

    梁玺从袖中拿出几个小瓶子,“去吧,我们的人都已经服下解药。”

    商漫接过药瓶,朝梁玺一拱手,便加入胤姜和领头人的战场,先是趁领头人不注意之际朝其洒出药瓶中的药,

    领头人视线一花,捂住了眼睛,周围的几个黑衣人又围到他身边护卫他。

    胤姜趁机作势要收回右手刀,趁领头人还控制着手中剑之时,猛地刺出左手刀,刺中了领头人的左臂,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商漫则发力朝周围的黑衣人攻去,给胤姜留出空间进攻,领头人却一改之前退让的态度反而对胤姜连连攻击,原来那领头人也是善使双刃之人,

    左手持剑卷住胤姜右手刀时,右手竟也拿出一柄剑,和胤姜刀锋相对之际,那领头人瞬间放了左手剑,

    顷刻间不知从哪射出数十只暗器,直直朝胤姜飞去。

    胤姜躲闪不及,生生中了两只暗器,商漫见缝插针忙又朝领头人洒了两瓶药,烟雾缭绕之中,

    只听得周围人咳嗽不断,商漫赶到胤姜身边助阵,眼神示意。

    胤姜似有所感,忍着痛再次朝领头人攻去,领头人似终于中招,被二人打得接连后退几步,

    突然口吐鲜血,单膝蹲地,只勉强用剑支撑着身体,骂道,“卑鄙。”

    胤姜挑眉,“兵不厌诈,胜者为王,你该清楚才是啊。”

    此时烟雾中的黑衣人皆如领头人一般体力不支,而烟雾渐渐散去,他们也都被拷了起来,梁玺已经从屋中走出,摘下了领头人的面巾,

    语气沉沉,“张将军,好久不见啊。”

    胤姜见过张朔,但是此人却只是和张朔长得有几分相似,而且张朔是知道梁玺没有死的,如今这个张将军,又是谁?

    张尾呸一口,吐出了口中的鲜血,语气鄙夷,“人人都说梁家七少爷是风光霁月之辈,如今我瞧这手段,与鼠辈无异。”

    梁玺不以为意,“总比打着忠君爱国的幌子,干着卖国求荣的勾当强。”

    张尾怒极,“你胡说什么?”

    梁玺轻叹口气,“你听的是谁的话?张朔死了,你暂代平南军统帅,如今你深夜前来刺杀,把安州置于何地?

    不惜任由安州百姓遭受南越大军的倾袭,也要来此刺杀李镜雪,你们张家到底想做什么!”

    梁玺说到后面,语气加重,带有些斥责的意味。

    张尾却是歪头不说话,梁玺又继续说,“我问你,你是受命于庆国公?亦或是张家大爷,再不济就是张家老五?

    到底谁给你的胆子,如此胆大妄为!

    如今你可是十万平南军的代统领,竟如此烂泥扶不上墙,抛下一触即发的安州战场,私自跑到兖州来,你这叫逃兵,按照军法处置,该处死,知道吗?!

    你们张家是不想要兵权了吗?!竟猖狂到如此地步!”

    胤姜按住梁玺的肩头,示意他冷静,梁玺吸了几口气,平复下来。

    “带下去,问清楚。”

    梁玺冷静下来,他现在最担心的安州的战局,将不在,军心一定会乱,张尾竟然如此鲁莽,难怪身为嫡支,只能给张朔做配。

    庆国公府内部等级森严,也有着所有世家都有的毛病,内斗严重。

    张太后为庆国公的嫡长女,但是并无嫡亲兄弟辅助,她的母亲是庆国公的原配,只得她这一个女儿,庆国公后娶的继室倒是生了几个孩子,有男有女。

    这张尾就是其中最小的一个。

    张朔是太后的人,梁玺能确定,因为依照庆国公的性情,肯定是希望自己的亲生孩子能有这么大的功绩,而且张朔确实是张太后一手挖掘并提拔的。

    说起来,他二人和邓遂、邓安然的情况有些相似,但区别是,张朔是个正常人。

    再者,张太后已经是皇室中人,虽然张家是她娘家,但是也总有利益相悖之时,是以张太后并非完全遵从张家人的利益,更准确的说,他们是相互利用。

    庆国公日益衰老,如今也不太管事了,而张家老大和老五在争爵位,这倒也没什么稀奇,这样的事情在梁家也有,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梁岁梧如果真嫁给圣上,和梁家也是一样的关系。

    但是,关系有亲疏啊。

    梁岁梧和梁弛一脉紧密相连,而张太后并不亲近继室所生的子女,反倒和张朔关系亲近,张尾是那位继室的孩子,而张老大和老五都是他的同胞兄弟,

    他到底更偏向他年迈的父亲呢,还是他两位兄弟中的谁?

    梁玺敛眉,胤姜抬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皱痕,梁玺反握住胤姜的手,盯着胤姜的眉眼,耐心说道,“你受伤了,先好好养伤。”

    胤姜点点头,梁玺怕局势不稳定,去信一封,信鸽朝北飞去,目的地是雍京城。

    唯有黎家,能解安州之急。

    黎家。

    梁玺猛然一惊,黎清元和南越摄政王有旧仇,黎清元被人设计杀于兖州,没多久,南越就来势汹汹,意图从安州入侵大梁,而安州和兖州,所隔不过一州。

    梁玺不信事有巧合,黎清元为何而死,决计不只是因为针对帝党,更有可能是向南越献媚,尤其出兵的还是南越摄政王。

    ——有人,意图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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