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念从最初相遇,至和他重逢,都没有问过他,为何不愿意签字,为何不愿意从平阳镇搬离。

    纪以川花了很长时间强迫自己遗忘那个雨天,明念所说的话。

    他十八年美好的回忆都保留在平阳镇,本以为他未来美好的时光也可以在平阳镇度过。

    他高中抽出碎片时间写下一部发生在小镇的悬疑小说,来北城上学后,在各个出版社投稿。

    某日有一家朝他抛出橄榄枝,他欣喜如狂,和编辑见面时,发现还多了一位项目经理。

    那是旅游开发项目的项目经理,他提出让纪以川在小说序言为平阳镇做宣传好吸引更多的游客,而他们会加大小说宣传力度,后期加印。

    这位项目经理侃侃而谈,带着精英惯有的胸有成竹和蔑视。

    他笃定,纪以川会接受,没料到,纪以川当场拒绝。

    如果答应写序言,就是明确表示支持平阳镇旅游开发项目。

    纪以川想保留的乌托邦,怎么舍得让其变成他人获利的工具?

    可现实,给了纪以川狠狠一击。

    他的小说出版了,被他拒绝写的序言,依旧写在小说封皮后面。

    只是,作者不是他。

    他四处控诉无门,提交的证据都转头变成他说谎的证据,那时他才得知,自己曾经所生活的世界多么单纯又简单。

    原来黑的正能变成白色,原来假的也能变成真的,原来没钱没势的人只能几辈子兜兜转转过着平凡的生活,想挑战阶级,纯属痴人说梦。

    就像打地鼠的游戏一样,他是努力冒头的地鼠,资本漫不经心地玩游戏,见他冒头,就一锤下去。

    他痛恨只手遮天的资本家。

    他痛恨可以随意改变别人人生的资本家。

    他好恨,他的心血就这样被冠以他人之名。

    他的心里断瓦残垣,寸草不生,他在世界崩塌之时遇见明念。

    明念给他重塑房子的勇气,在他内心好不容易重新建设后,却不想,竟因明念山崩地裂。

    明念,他暗恋的女生,同样站在资本那边。

    他没有保护好心中的乌托邦,无论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还是他的初恋。

    平阳镇美好的回忆被密封在透明罐子里,偶尔等他活的艰难的时候,打开瓶盖,获得一丝安慰。

    而和明念曾经相处过的点滴,被他密封在另一个罐子里,一个粉色的罐子,打开就像躺在云朵上轻快。

    明念也好,平阳镇也好,他想要的终究什么都留不住。

    让他煎熬的,不是他要不要原谅明念,而是明念还会不会愿意搭理他。

    他在一栋漆黑的屋子里独自带着,度过漫长漫长的一天又一天。

    他的灵魂被关在密不透缝的黑房子,他的心千疮百孔,久经寒风冷啸。

    灵魂和□□分开,拉扯,重塑,勉强凑成支离破碎的他。

    当那天,明念主动提起要去看望他母亲的时候,他真的遏制不住,心底的欢喜。

    他真的很累,但这些情绪不能在重病的母亲面前显露。

    窗户照进一束光,曾经照耀过他的那束光,那束光的名字叫做明念。

    他不想放弃任何能和明念相处的机会。

    可不放弃又能怎样,明念身边有个家世背景比他好千倍万倍的景濯。

    明念和景濯之间有密密麻麻的藕丝牵连,哪怕他们没坐在一起,也有一股暗流涌动。

    更何况,他们俩靠在一起时。

    一向强势的明念会变得像炸毛的猫咪,看似凶狠,实则爪牙早被磨平。

    纪以川想打破他们之间的牵连,想拿剪刀剪断藕丝。

    醉醺醺的梁爱钰紧紧抱着明念坐在左侧沙发上,景濯和纪以川坐在右侧沙发上。

    比起梁爱钰和明念严丝密合的抱在一起,景濯和纪以川之间的距离有十万八千里。

    桥车去而折返又重回到The Hurlingham会所。

    距离宴会开始还有半小时。

    明念抓紧时间送梁爱钰去休息室等待,顺便让景濯给景伯母打电话。

    纪以川一人在外面等待。

    数位衣鲜亮丽的佳人挽着衣装楚楚的绅士,陆续进场。

    他们高谈阔论,谈笑风生间掌控金融市场的风云变化。

    为了不让处境尴尬,纪以川转移注意力,抬头仰望镶嵌在石柱上的雕塑。

    嫉妒之神头戴王冠,一大片眼白充斥眼眶,显得十分空洞。

    纪以川想起希腊神话中一个典故,赫拉为了能吸引宙斯的注意力,曾向爱神阿佛洛狄忒借来金腰带,用来增添自身魅力。

    景昭禾正愁找不到纪以川,没想到出来迎接她高中同学时,看见了发呆的纪以川。

    她安排好客人,朝纪以川走去。

    “我听管家说,因为你女朋友身体不舒服,你便辞去了宴会的工作?”景昭禾慢悠悠地说道。

    身后猛地传来声音,惊的纪以川后背发凉,回头看见是景昭禾,愧疚道:“不好意思,景老师,你好心给我介绍工作,我却辜负了你的好意。”

    “哪里。”景昭禾摆摆手,笑得很是亲切,“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说这些可见外了。”

    “不过,你一个多小时前就辞职了,怎么现在还没走?”景昭禾不由追问道,

    “我在等明念。”纪以川老实交代道。

    “你女朋友就是明念?”景昭禾喜上眉梢,带着看热闹的心态。

    “现在还不是。”纪以川没否决也没肯定,含糊不清地说道。

    景昭禾也年轻过,懂得少年人春心萌动时是何模样,她笑得很欢快,情绪甚至有些激动,“那你今晚应该留下来,没准过了今晚,你们在一起的几率就大了呢。”

    “什么意思?”前后没因果关系的话,让纪以川摸不着头脑。

    *

    明念总算从梁爱钰手中‘逃脱’。

    傍晚的这段经历,让明念深深体验到果然醉酒的人最难缠。

    景濯打完电话汇报后,不知被谁叫到哪里去帮忙。

    她只想要尽快带着纪以川离开宴会,确保今晚的宴会可以正常举行。

    刚迈出休息室,撞见前来探望的梁爱荣和闻雯。

    “妈妈,景伯母。”明念紧张地不行,心跳砰砰直跳,有种站在悬崖边的感觉。

    “念念,辛苦你了。”梁爱荣和善的慰问:“今晚希望你玩得开心。”

    “我会的。”明念如果此时说出要离开宴会这场话,肯定会遭到母亲谩骂,她只能面不改色的说谎。

    眼看梁爱荣和闻雯即将关上门,明念乱成一团的心,终于安稳,她恨不得飞到纪以川身边。

    “念念。”刚阖上的门,又撕开一条缝,闻雯朝她招手。

    明念紧张的额头冒汗,只期盼不要再生事端。

    “你梁阿姨又吐了,你去找人来清理一下。”

    明念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心中焦躁不安,但却不能拒绝。

    她穿着高跟鞋用最快的速度,找人清洁员,怕母亲再有安排,她直接把清洁员拉到休息室门口,没等开门,就火速撤离。

    来到花园,她一眼就瞧见纪以川在等她。

    忙了一天像陀螺一样的明念,心想自己终于可以轻松的度过安然的夜晚了。

    她主动牵着纪以川的手,刚迈出一步,便听到纪以川用近乎淡漠的声音,说:“我不能和你一起离开。”

    “为什么?”明念如临大敌,身体倏地紧绷,眼眸写完疑惑,她不懂,好好的纪以川为什么变卦了。

    人流涌动的花园,只有他们俩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纪以川敛目俯视她,眸中没有丝毫温度,“明念,你有问过我,为什么不同意平阳镇变成旅游景点吗?”

    “这个事情不是过去了吗?”明念她不敢直视纪以川的,低头揉搓裙子丝滑的面料,缓解她躁郁的心情。

    如此面冷的纪以川,让明念不禁怀疑,下午和她嬉闹的人,是她的错觉。

    “我提起这个事情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纪以川漠然清冷地声音继续说:“只是景老师说,今晚剽窃我小说的人,也会来,她说会帮我找律师,帮我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剽窃你小说?”明念怔愣,思绪混乱,说话有些磕磕绊绊,“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明念,这些事情我想自己处理,不想和你分享负能量的事情。”纪以川抽回手臂,十分冷静。

    “律师……”明念又拉住纪以川的手臂,做最后的挽留,“我也可以帮你找律师的,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谈的。”

    “我不可能每次都按照你的想法来。”他言辞冷冽,态度坚毅,原本柔和的五官线条,透着冷漠清寂。

    纪以川想起景老师最后和他说的话——

    “剽窃者用你写的小说卖版权,得奖,你甘心吗?”

    “你打赢官司后,不仅能拿回著作权和赔偿金,还有一大笔版权费。你会成为名流圈的新贵,和明念在一起的可能性不就更大了吗?”

    明念也是创作者,她明白被人明目张胆剽窃的滋味。

    那种迫于无奈的心情,她体验过。

    她不好在劝阻。

    命运有时或许就是如此,该发生的,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止。

    今夜注定要下一场暴雨。

    淋湿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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