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恒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便回去了。

    见他悒悒不乐,宝玉说:“咱们围炉作诗吧。”

    “好!”“可别!”

    林恒摸摸鼻尖,看看眼睛放光、跃跃欲试的黛玉湘云,想想红楼书里两个人的诗,再想想自己的水平,抄诗还行,作诗,算了算了。况当今年岁,唐宋元明的诗词曲都抄不得,清诗本就不多,水平高的更不多,抄一首少一首。

    林恒都留着“用在刀刃上”,日常玩乐,能不抄尽量不抄。

    他扶额道:“我是个大俗人,负责给你们端茶倒水如何。”

    三人都说不好。

    正闹着,探春从王夫人处过来看老太太。

    湘云拍手笑道:“又来了个作诗的人。”

    说话间,贾母早已打发人在耳房笼好了地炕,杯盘果菜俱已摆齐。

    四个人齐齐把林恒拉到炕上,黛玉拿起笔,湘云和探春围在身边给参谋诗题、韵脚、格式。

    林恒眼珠一转,笑着对宝玉说:“二哥,整日里作诗,无甚新意。姐妹们作诗,我们学李易安,赌书如何?”

    宝玉问:“怎么说?”

    湘云也来了兴致,转身凝神细听。

    林恒说:“随手抽一本四书问对方,譬如'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在第几章第几页?前后都是什么字?”

    “不好不好不好!”宝玉拒绝三连,“四书岂是今日场合读的,太过辜负这一场初雪。”

    “我倒觉得甚好!”湘云大笑:“二哥哥,你和恒儿玩这个,我给你们作判官。”

    探春听见,也笑着帮腔戏谑宝玉:“常听人说,诗词乃是小道。初雪时节,天地钟灵,合该作些经国大业的游戏。”

    连看他们玩闹的贾母,都觉得林恒此议不错。

    略有些气闷,宝玉抬头,发现黛玉停了笔,也在偏头看他。目光对视,黛玉向他眨了下眼。细细一想,宝玉才反应过来:“好恒儿,你不想作诗,想出这样的点子。”

    “我不想作诗的心和你不想读四书的心,是一样一样的。”林恒握住宝玉的手,诚恳道:“咱们换个玩法罢。”

    此言一出,众人俱笑弯了腰。

    一番议论笑闹,最后竟折了中,围炉猜迷去了!

    夜里湘云和黛玉一道,同在碧纱橱内安歇。

    宝玉和林恒送她们到房,谈兴未尽,又聊起来。及至二更天,袭人碧痕来催了几次,两人方回外面去睡。临走时宝玉还不忘拿了黛玉的玉:“妹妹这块玉,今夜就和我们大哥一起,住紫檀堡。”

    夜里,雪簌簌而落,间或闻听一二树枝折断之声。

    次日天明,林恒掀开帐子,虽门窗尚掩,已见窗上光辉夺目。

    “不想今日竟是个大晴天!”

    “哥儿可是说错了。”碧痕捧了熏好的衣服过来,含笑道:“外头不是日光,是雪光。”

    穿戴整齐,林恒迫不及待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竟是一夜大雪,天地间无二色,雪光熠熠,亮如日光。雪看起来将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纷纷扬扬。

    “好大的雪!”林恒转到内间碧纱橱,惊叹不已:“雪下了一夜,竟还没有停。我在扬州,从没见过这般大雪。”

    说完便要就着黛玉、湘云用过的水盥洗,湘云拦住他,往宝玉那边一指,笑道:“你来迟了,这水已经被用过一遭了。”

    顺着湘云指的地方一瞧,宝玉正用手巾擦脸。碧痕巴巴端了盆水进来,忍不住埋怨道:“我的小爷们,咱家里如何就短了你们的水了?”

    “不想姐姐们太费事。”林恒就着碧痕端来的水弯腰洗了两把,又用青盐擦了牙、漱了口。

    那边宝玉已央了湘云梳头,不自觉顺手拈了胭脂要往口里送,不意被湘云打掉,“啪”的一声脆响。

    黛玉抿了嘴笑。

    宝玉登时有些讪讪的,跟林恒说:“三弟知道吗,这是芍药做的胭脂。”

    “不长进的毛病。”湘云手上不停,给宝玉总好一根大辫,缠上红绦,嘴里说道:“何必再攀带上恒儿。”

    虽被湘云说不长进,林恒也着实好奇,顺势抹了一指胭脂,在指尖细细揉碎了放下鼻下。

    甜香扑鼻,闻不处是什么花制的。他好奇问宝玉:“你怎么能知道是芍药的呢?”

    宝玉想转头说话,又被湘云拍了一下,只好坐正了,拿眼睛看向林恒,得意道:“这是我制的,你说我知不知道。”

    “二哥竟有这样的本事?”林恒真心赞道:“好厉害!”如果在后世,哪怕是直播胭脂制作过程,说不定都能以此谋生,哪里会被当成不务正业。

    想了想,林恒说:“二哥,你既然喜欢做这些东西,不要只做胭脂……”

    “我还做口红!”

    “口红也很好。”但依旧会被人当成不长进,如果要在如今被人认同,不被强烈反对,林恒说:“二哥,你除了胭脂口红,不如再琢磨琢磨,制些墨锭。”

    “不好不好。”宝玉知道林恒让他琢磨墨锭是为了和“正事”沾边,内心十分不愿:“又脏又臭,男人用的东西,我见着就鼻塞脑胀。制不来制不来。”

    “二哥这话却是不对。”林恒拉了张板凳坐到宝玉身侧,跟他说:“难道读书习字,是男人专属,胭脂口红,是女儿专属?须知闺阁之中,亦多英豪。虽然现在使墨的男人多,我却希望有朝一日,女儿们也能走出闺阁,读书、习字、明理。”

    “嘶——”倒抽一口凉气,宝玉龇牙咧嘴:“云妹妹,你轻一点儿。”

    湘云这才回了神,一拍宝玉的肩:“编好了,起来吧。”再对林恒招手:“恒儿过来,我也给你编发。”

    宝玉笑道:“云儿你太偏心了。我方才求了你多久,你才肯帮我编。这会子怎么主动要给三弟编。”

    “圣人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难道只许给你编不成?”湘云说:“况方才恒儿说的,比你往日的言语,更合我的心。”

    坐到宝玉方才的位置上,清甜的芍药香气,林恒觉得,碧纱橱内的地龙烧得太热了。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恒儿别乱动。”

    湘云的声音在头顶,离得很近很近。手指温热,指尖轻点,头发被一一梳篦,总成一根大辫拢在头顶。同样也用带珍珠的红绦绑了,小小的金坠脚坠在发梢。

    虽然心里知道湘云巧手灵动,然宝玉龇牙咧嘴“殷鉴不远”,故而林恒背挺得直直的,一动不敢乱动。

    宝玉笑得打跌,跟黛玉说:“快来看,恒儿像被施了定身咒。”

    翻了个白眼,林恒张口道:“我乖我不动,你动你挨打。”

    “哈哈。咳咳。”

    黛玉绷不住,笑岔了气,平复下来,才跟宝玉说:“恒儿那张利嘴,你往日里岂是没领教过。平白惹他做什么。”

    四人皆穿戴完毕,到贾母房中请安。

    一进屋子,尚未来得及摆饭,贾母便对林恒道:“今日雪大,积雪又深,我已经打发人去给你舅舅说了,今日就不往前边去读书了。”

    从没享受过被家长压着逃学的林恒:……我可算知道贾府怎么惯孩子的了。

    不但不让去上学,一上午拘着连屋门都不让出,连请安都免了。贾母告诉他们几个,王夫人一早打发人来说,今日雪大天寒让几个小的不要过去了,好生在屋里待着。

    好在扯絮一样的大雪慢慢变成飘絮,晌午十分,雪便止住了。

    贾母方才松口,容许他们出去逛逛,但再三嘱咐,不能跑太远。

    林恒和宝玉连忙换了衣服,连湘云也穿了件样式一样的狐皮袄子,只不过颜色不同。宝玉是一件茄色的,林恒的银灰,湘云的大红色。又在袄子外罩海龙皮鹰膀大褂,束了腰,外面批大红猩猩毡披风。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

    四人往贾母跟前一站,端的是神采飘逸、灼灼风流,贾母喜得合不拢嘴。可巧王熙凤掀帘进来,见着湘云的装束,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祖宗又得了个孙儿。”

    和王熙凤见过礼,四人鱼贯而出。

    待出了院门,林恒举目四望,天地一片雪白,远处隐隐可见青松翠竹。他方要撒欢跑,被婆子一把抱住,不由气闷异常。银砖玉瓦琉璃世界,自己也如被装在玻璃盆内一般。

    走至沁芳亭,一股寒香拂鼻。原来是有几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精神。黛玉跟林恒几个说:“我到亭子里略坐一坐,看看梅花,你们自去玩。”

    “妹妹小心脚下。”台阶湿滑,宝玉上前扶了黛玉,说道:“我也不爱在雪地里走。”说完转头问林恒:“三弟可要在亭子里赏花?”

    “不了不了不了。”此番轮到林恒拒绝三连,在屋里憋了一上午,连午饭都没有胃口。

    湘云也不愿意到亭子里坐,故而和林恒一起走了。

    二人均着男装,腰细腿长,步子轻快,雪地里走得又快又急,唬得跟着的老嬷嬷一刻不停的念叨。林恒烦得不得了,跟湘云说:“咱们跑快,甩开丫鬟婆子如何?”

    一把拉起林恒的手,湘云大喊一声:“走。”

    “你太快了,我还没反应过来。”

    “哈哈,这边,我比你熟一点儿,知道个好地方。”

    两人牵手在雪地里跑,大红披风翻飞,溅起玉屑银浪,远远把丫鬟婆子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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