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晓之背上双肩包,换江渚两手提东西,临近福利院门口,江渚止步。

    “怎么了?”乐晓之问。

    “我这样……还好吧?”

    乐晓之没见过他这样,露怯的,惶然的,像个——

    陪妻子回门的新婿。

    他投来的倚赖眼神,叫人不忍作弄,听到乐晓之给出的肯定答案后,像结冰的湖面,终遇归北的燕,愁思和寒意顷刻消散,尽数化为春潮绵绵。

    二人刚跨进大门,就引来一阵骚动。

    一群孩子,正围着花园做游戏呢,见乐晓之进来,哗啦啦地都涌了过去。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带头冲在最前面,待到跟前了,又赶忙刹住车,往后挪了半步,歪头提醒后面,“队形,队形,注意队形。”

    跟着他的孩子,亦都止了步,交头接耳地互传队形二字。

    待大家都站好了,孩子们齐声鞠躬,脆生生地喊:“乐老师好!”

    弯腰的动作,维持了三四秒,随着带头的男孩说了一声起,才全部直起身来。

    而后把乐晓之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候起来。

    “咦?”为首的男孩,探出脑袋,留意到乐晓之身后还跟着一人,好奇地问,“乐老师,他是谁啊?”

    乐晓之摸了摸男孩的头,介绍道:“壮壮,这是我哥哥,江渚。”

    谁知壮壮一听江渚二字,睁着的眼慢慢眯成一条缝,乜了江渚一眼,侧着身子给江渚鞠躬,“江叔叔好!”

    壮壮后面的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江叔叔?”

    “叔叔不该都长胡子吗?”

    “可他看起来,和乐老师差不多大。”

    “是不是要叫哥哥呀?”

    壮壮向身后扫了一眼,争论声音一下子收住,孩子们又向江渚鞠躬,喊江叔叔好。

    乐晓之忍着笑意,回头看江渚,江渚没奈何地摇摇头,脸上挤出个笑来。

    她接过江渚手里的东西,“你替我去趟三楼,和杨院长说我们来了。”

    东西在江渚手里时,没人搭理,一到乐晓之那儿,壮壮立马交代几个孩子,两人一组提着塑料袋,他取下乐晓之背着的双肩包,背在自己身上,拉着乐晓之往教室走。

    他瞥见江渚走在前面,大着嗓门问乐晓之,“乐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乐晓之摇头,捏了捏壮壮耳朵,“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正好!”壮壮对着江渚的背影喊,“我认识几个特别好的男孩子,介绍给乐老师你吧?其中一个,我觉得你们俩特别特别特别有缘,不仅都是一个大学的,而且!”

    前面的江渚哪能听不到,竖着耳朵等下文。

    壮壮见江渚放慢脚步,得意一笑,摇了摇乐晓之胳膊,“乐老师你弯一下腰,我偷偷和你说,不让其他人听到!”

    江渚哭笑不得,分明第一次见壮壮,却像很久之前就得罪了他似的。

    一楼教室,二楼寝室,三楼办公室。

    江渚上了三楼,走到最里面,门开着,他敲门,“杨院长。”

    杨慧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见是江渚,放下手上报纸,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江渚往后看了几眼,确定乐晓之没跟上来,慢着步子走进去,“晓之她还不知道,我来过这里,见过您呢。”

    杨慧打量他一番,“高了,也瘦了,和一年前比起来。”

    江渚走近,一年不见,杨慧的头发半白,简单挽起来,她衣着朴素,面善目和,带上老花镜,更为平易近人。

    “轮椅要我帮您拿下去吗?”江渚指着角落里问。

    杨慧有风湿的老毛病,年龄一上来,腿脚更不利索,周内接待外人,她都拄着拐杖,到了周末才坐轮椅。

    “不用,”杨慧摆手,“晓之说轮椅太重,搬上搬下不方便,又给我买了两把,三层楼各放一个,去院外的话,推一楼轮椅就行。”

    杨慧拄着拐杖,“我今儿一天都窝在这里,你和我去外面转转吧。”

    江渚说好,接过杨慧的拐杖,扶着杨慧,慢慢走楼梯。

    到了一楼,江渚进教室,一部分孩子围着盆洗水果,一部分在看乐晓之带来的照片,乐晓之和壮壮单独坐一起,两人正说着什么。

    江渚提了轮椅,说推杨慧去院子里晒晒太阳,乐晓之点点头。

    他走出楼门,打开轮椅,扶着杨慧坐下,把杨慧的拐杖立在楼门旁边,推着杨慧走。

    福利院的布局很简单,进门是花园,只有一栋楼,后院开了一方菜圃,种些时令蔬菜。

    “晓之从没带人来过,”杨慧感叹。

    “其实,今天也是个意外,我原想着送她过来就走,迟点再开车来接她的。”

    江渚推着杨慧到了后院,后院种着一棵四季桂,花已全开,金灿灿的。

    枝杈上挂着好些丝绸带子,丝带一端绑了木牌,风一吹,枝叶沙沙作响,牌子随风飘荡,夙愿也跟着摇晃,有慈母的叮咛,密友的耳语,情人间的呢喃……美得不像话。

    江渚蹲下身,看得入迷了。

    “没问过晓之?”杨慧问。

    江渚眨了眨眼,“没敢问。”

    杨慧笑了一声,没说话。

    “杨院长,我是不是有点孬?”

    江渚就蹲在杨慧跟前,杨慧摸了摸他的头,说出的话,带着种看透世事的睿智,“晓之能带你过来,证明她已看开,或许她一直在等你,等你作好心理准备。她总是这样,明明自己最需要时间痊愈,却总把时间留给别人。”

    “孩子,一旦决定了,就别辜负她。”杨慧说,期盼的话语,祈求的语气。

    江渚抬头,“杨院长,我答应你。”

    又一阵风起,花香袭来,让人心神都为之舒爽。

    “江渚是吧!”一道声音响起。

    江渚回头。

    壮壮抱臂,大剌剌走过来。

    江渚蹲着身,和壮壮齐平,壮壮扬了扬下巴,拿鼻孔看他,“哪两个字?”

    四季桂附近就是土地,江渚就着土在地上写了名字。

    壮壮扭着身子转到江渚一边,一看江渚写的,伸脚就把那两字抹了,带起的尘土,呛得江渚别过脸,忍不住咳了几声。

    “壮壮!不许没礼貌!”杨慧冷脸训斥。

    壮壮却像受了天大的冤屈,小嘴一撅,欲为自己辩解,却眼珠一转,白了江渚一眼,愤愤道:“杨院长,你不懂,这是男人之间的掰头!”

    壮壮在外人面前,才会称杨慧为杨院长,私下里都叫他杨奶奶。

    “不掰手腕,掰头?”杨慧疑惑。

    江渚扑哧一笑,给杨慧解释,“battle是个英文单词,战斗的意思。”

    壮壮伸出大拇指,一抹鼻尖,指了指江渚,又指了指自己,撂下一句狠话。

    “你,跟我过来。”

    江渚拍拍刚在地上写字沾了土的手,起身准备推杨慧回一楼。

    “我再晒会儿,你跟壮壮去,看他想干啥。”杨慧说。

    江渚一瞧,壮壮闷着头走了老远,根本没发现江渚还站在原地,他笑了笑,小跑着追上去。

    进了楼门,壮壮让江渚别出声,两人从另一侧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的各寝室,门关着,但都没锁。

    壮壮进到一间,江渚跟在后面,随手锁门。

    壮壮哼上一声,似是较为满意江渚的眼力见。

    他走到某个床铺跟前,床单顺着床沿垂下来,他把床单掀上去,露出床底下俩个纸箱。

    一个纸箱侧面写着壮壮的,另一个纸箱套着黑色塑料袋。

    壮壮把俩个纸箱都拉出来,站直身体掏自己前裤兜。

    是奥利奥的包装盒。

    两头被他拆开,压成平的,上面还贴着乐晓之写的便利条。

    他把有便利贴的那面朝上,打开纸箱,轻轻放进去。

    江渚看见,纸箱里面都是奥利奥的包装盒,有四沓,摞得整整齐齐。

    他阖上纸箱,把箱子推进去。

    转过身,踢了一脚盖黑色塑料袋的那箱,气嘟嘟地说:“你的。”

    江渚蹲下身,揭了黑色塑料袋,纸箱侧面,歪七扭八写了好些字。

    江渚的,这三个字的字体正常。

    这三个字周围,写满了小小的环字。

    壮壮应该是想写坏字吧?

    江渚打开纸箱,里面也装满了奥利奥的包装盒,每一个包装盒上面都贴着‘江渚的’便利条,就是这箱没壮壮那箱那么整齐。

    江渚换了个姿势,盘腿坐下,仰视壮壮,“壮壮老师,你能教教我吗?我希望我的箱子也像你的箱子一样整齐。”

    壮壮嗯一声,盘腿坐江渚旁边,他教江渚整理,江渚虚心学习。

    整理好以后,江渚问他,“有笔吗?”

    壮壮到床头柜跟前取了支笔,递给江渚,坐回江渚旁边。

    江渚把壮壮写的所有环字都打叉,在旁边补上一个又一个坏字,补完最后一个字,他肯定地说,“我确实是个坏江渚。”

    壮壮低着头,像久未归巢的云雀,眼神灰扑扑的,他的声音羽毛一样轻,“你等过人吗?知道等待是什么滋味吗?”

    江渚把笔还给壮壮,给纸箱套上塑料袋,歉疚地回,“好像有点懂了。”

    壮壮把床单拉下来盖住,江渚起身,抱着纸箱,两人往门口走。

    “你的奥利奥都是我吃的,你不会还要和我算账吧?”壮壮问。

    “是想和你算账,但是——”

    “但是什么?”壮壮又问。

    “看在你替我收好盒子,刚又教我整理的份上,将功抵过吧。”

    壮壮嘁了一声,故作老成道:“江渚,对乐老师好一点,不可以惹她哭,知道吗?”

    江渚点点头,尔后摇摇头,“真的不好意思,我昨天就惹她哭了——”

    江渚啊呀一声,一只脚跳着。

    原是壮壮不等他说完,狠狠踩了他一脚。

    “要不是我生得迟,能有你什么事情!”壮壮凶巴巴地警告,“再说了,喜欢乐老师的人多了去了,有的是男孩子对她好!”

    提起这茬,江渚追问,“你要给乐老师介绍男朋友,是谁啊,可以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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