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望舒见到余晖的时候,余晖正坐在床边看书。

    他看宁望舒来了,站起来接过宁望舒手里的东西,“妈,你怎么来了?”

    宁望舒说:“我送东西过来。”

    余晖去看手里的袋子。

    是一件牛裤,和一个相框。

    牛奶裤是他七岁时穿的,现在肯定不能穿了,他把牛仔裤折起来,放进柜子里。

    相框的话,他想了想,放在床头柜上。

    他摸了摸相片里的棉花糖,问宁望舒:“妈,你说她还活着吗?”

    每当余晖看见这张照片,都会这么问宁望舒,宁望舒也都会说她还活着。

    这一次,宁望舒确信地说:“她肯定还活着。”

    余晖摸着照片,自嘲道:“妈,我发现我一点儿也不了解自己。”

    “为什么这么说?”

    “我以为我会喜欢她一辈子,没想到才大三,就移情别恋,喜欢乐晓之了,”余晖说,“看来人不能活得太久,否则就是谎话连篇了。”

    当年,和那个叫乐乐的女孩儿,在喷泉分别后,亲见她出了游乐园,余晖才去游乐园的另一条道,从后门出去,那里停着接送余晖的专车。

    整个游乐园都是余家的,为了保护余晖的安全,他都是由后门进出游乐园,在游乐园里,也有人保护他,只不过为了不影响他玩,都远远站在一边。

    余光和宁望舒都不能来,也给他找了陪玩,可他心里不乐意,也拒绝了陪玩,一个人在游乐园玩,直到他把所有项目都玩了一遍,也没有等到父母来陪他。

    国庆第一天,也是他的生日,在家里过完生日,他就会来游乐园玩,私心里其实希望父母陪他一起来玩,和游乐园里的其他孩子一样。

    有一次,他的希望落空了。

    正懊恼着,就遇见了那个叫乐乐的女孩儿。

    他有了真正的玩伴,玩得不知道有多开心,尤其是乐乐软声软气地喊他哥哥,拉着他的手,在每个项目口向工作人员解释,小兔子似的担惊受怕,当工作人员放行后,两只眼睛就会眯成弯弯月亮,说哥哥好厉害呀,拉着他快步跑。

    真是一只傻兔子。

    回家的路上,余晖心情很好,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依旧从后门进去,站到喷泉处等她。

    等了一天,都没等到乐乐,想起她前一日的话,应该家里还有事吧。

    第三天、第四天……

    国庆收假的最后一日,他还是没等到乐乐。

    宁望舒看出他的闷闷不乐,问他怎么了,他实话实说,说不知道怎么联系上乐乐。

    宁望舒说乐乐既然一个人进来,检票口那边肯定登记过她的信息。

    余晖喜出望外,拜托宁望舒把国庆第一日的登记名单拿过来。

    宁望舒打了个电话,让人把登记名单复印了一份,送到家里来。

    文件一送过来,宁望舒就带着余晖去书房,名单有几十页,如何找到乐乐呢?

    宁望舒把文件分了下,和余晖一人一叠,人手一支笔,先把名字里有乐的孩子勾出来,宁望舒用传真机传给秘书,让她用专用电话拨打,就说有位叫丁军的朋友找她。

    余晖高兴得坐不住,脑海里想的都是联系到了乐乐,要对她说什么。

    秘书回了电话,宁望舒明显愣了一下,拧起眉问:“没有吗?”

    宁望舒挂了电话,冲余晖摇摇头:“秘书打过电话,没有一个孩子说认识丁军。”

    余晖不高兴了,别过脸说:“她拿假名字骗我,我不会原谅她。”

    宁望舒幽幽地说:“可你也不叫丁军啊。”

    余晖立即转过脸来,笑着说:“就是呢,看来她还是个警戒心很高的女孩子嘛!”

    鉴于余晖的家庭特殊,为了以防万一,宁望舒告诉过余晖,如果碰到陌生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又不得不回答时,就说自己叫丁军,取宁的一半,晖的一半,以后即便遇到意外,这个名字也不失为一个暗号。

    余晖坐回桌上,看着名单,苦恼道:“这么多人,要怎么找到她呀?”

    宁望舒让他不用担心,这件事就交给秘书吧,他们等电话就行。

    余晖只能说好,晚饭都没有什么胃口,搬个板凳守着座机,就等铃声响起。

    晚上十一点,电话响了。

    余晖接起电话:“喂,周秘书,找到了吗?”

    周秘书欲言又止,希望宁望舒接电话,余晖叫了宁望舒过来,宁望舒接起电话,不知道那边说过什么,宁望舒没有说过一句话,后来宁望舒挂了电话。

    余晖坐在一旁,心焦地不行:“妈妈,人找到了吗?”

    宁望舒点点头,“找到了。”

    余晖高兴得蹦起来,跑到书房把名单拿出来,他握着笔,抬头问宁望舒:“她叫什么名字呀?”

    宁望舒说:“王玲。”

    余晖的笔,划过一个又一个名字,点到王玲时,他喊出声:“找到了。”

    他挪到座机前,拿起座机,拨通登记的电话,是空号。

    余晖又拨了几遍,还是空号。

    他不明白,问宁望舒:“是空号啊,电话都打不通,周秘书怎么确定是她呢?”

    宁望舒蹲下身,摸了摸余晖的头,“余晖,你是妈妈的骄傲。”

    余晖抱着话筒,他想了很久,好像终于找到答案:“是不是只有这个电话没打通?”

    宁望舒点了点头,她站起身,拿走余晖手里的话筒,给余晖穿外套。

    余晖乖乖地配合,两人穿好鞋,上了车。

    余晖坐在车里,一言不发,直到车子停下,他看了一眼,心莫名揪起。

    是公安局。

    宁望舒带着余晖报了案,录口供的时候,宁望舒一直陪着余晖,余晖努力回忆,说不出是惊多一点,还是慌多一点,他说了很多,语无伦次的,只觉得他说得越多,找到乐乐的概率越大。

    录完口供,回到家后,余晖一言不发。

    洗漱结束,他才问宁望舒:“乐乐还活着吗?”

    宁望舒看着余晖,安慰他:“她一定活着,我们都为她祈祷。”

    第二日,宁望舒通过熟人,想打听一下,各派出所是否有个叫乐乐的孩子主动报案。

    经过一周,得到的都是都是否定回答。

    宁望舒见余晖像失了魂一样,还带他去了本地最大的寺庙,烧香祈福,不仅是为余晖,也是为那个孩子。

    回到家后,余晖想到藏起来的那条牛仔裤,他跑去衣柜里翻,却没找到。

    跑去阳台看,发现保姆刚洗好,挂在衣杆上。

    那唯一与乐乐的联系,就这样被清洗干净了。

    下午晚饭,宁望舒怎么都找不到余晖,把家里监控调出来,才发现他去了盥洗室。

    宁望舒站到洗衣机跟前,往里看。

    余晖抱着双臂,蜷缩成一团,竟然在洗衣机里睡着了。

    他说,袭洗衣机里有冰淇淋的香味,他就是闻着香味,才睡着了。

    后来,余晖越长越大,洗衣机是钻不下了,他就要求卧室里装个像洗衣机的柜子,每每烦心的时候,他都钻进那个柜子里,心情才能平静。

    余晖的社交软件,几乎不发表任何公开的言论,心情说说也都是仅自己可见,每一条都是以乐开头,好象这样,乐乐就还活着,他们只是见不上面而已。

    到了大学,余晖也没有放弃找乐乐,他极力参加各种活动,热心助人。

    他想,只要他遇到的人足够多,自己就一定能碰到乐乐。

    只不过,与女生接触,余晖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对方的童年,尤其是名字,是否改过名,是否有小名,能否看看身份证,是否有童年的照片。

    起初,女生们只当余晖是对自己感兴趣,才会自然而然地好奇自己的童年,但当她们详细讲述自己的小时候,余晖又以一周到期为由,觉得两人还是做朋友比较好。

    直到遇见乐晓之,与她的每一次见面,好像都是一场酣畅淋漓地对决。

    以至于,他忘了询问乐晓之的童年,他甚至,很久都没有想起乐乐了。

    唯有一次,在五角后楼,见到乐晓之离开后,他便对着锁孔吹气,咕哝着许下一个心愿:他衷心祈祷,有生之年,能遇见乐乐。

    只要能见到乐乐,能确定她还活着,他就心满意足,他愿意当她的哥哥,照顾她,如果她需要的话。

    但也只能是哥哥,因为他喜欢上了乐晓之。

    余晖说:“我等了她七天,她还是没来,现在想来这事都怪我,我至少应该去前门看看,说不定她就在前门等我,可我一根筋地等在喷泉口,我能早点去前门,说不定她……”

    宁望舒走过去,抱着余晖的头,“余晖,那年你才七岁,不要拿现在的思维,去要求七岁的你,你做得够好了。我永远以你为傲。”

    余晖也抱着宁望舒:“妈,谢谢你理解我,我选择一直呆在这儿,让你丢脸了。”

    宁望舒摇头,“我听你陈叔叔说,你现在已经正常作息了是吗?”

    陈叔叔,是余晖的主治医生。

    余晖点头:“嗯,我不需要再睡在柜子里,每天都过得很好,妈,对不起,谢谢你成全我的任性。”

    宁望舒摸了摸儿子的头,她看向床头柜上的照片,终究不忍,她说:“你还记得你高二那年暑假,我们一家三口去法国度假吗?”

    余晖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仍回答:“我记得,当时我们在法国,你还问过我,说介不介意家里多一位妹妹,你有一个多年未见的好朋友,她患了重病,万一她真的走了,你想把她的孩子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宁望舒点点头:“没错,以我们家的条件,多养一个孩子不是问题,我担心的是你,所以这件事,我才先去征求你的同意。”

    余晖说:“我当时同意了,后来我们回国,你和爸爸前去参加她的葬礼,回来以后,就说那个女孩已决定搬去另一家,这件事也就此作罢。”

    宁望舒说:“那个女孩儿,就是乐晓之。”

    余晖抬头:“她是章姨的女儿?”

    “没错,”宁望舒叹了一口气,“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多年没有来往,再见她,就得知她患病的消息,那时就有了帮她照顾孩子的想法,没过几天,我们就去了法国度假,我也和她说好,等我们回国,我再与她好好说说。没想到,这一别,就是生死之别。”

    余晖笑了下,无奈地低喃:“原来我和她,本能早点相遇……”

    宁望舒又和余晖聊了一会,便离开了。

    临走前,她看了一眼余晖,和床头柜的相框。

    余晖毕竟是她的儿子,她仍是有私心的。

    她想,如果……

    如果乐晓之来此见余晖一面,她必然会发现这张照片。

    她与余晖的关系,或许就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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