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宗十二主峰,孤月峰最为奇秀险峻。

    入夜后,月色清寒,更添孤高寂寥之感。

    峰顶某处,枫叶如火,隐隐传来说话声。

    伍小五靠坐在树下,正埋头擦拭手上的本命剑。

    少年一张脸生得白净俊秀,很是养眼,一边擦剑,一边嘴里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念叨着:“师姐,平河镇那只大妖来历蹊跷,就连周师兄这次都负了伤,你真的不打算去瞧瞧吗?”

    伴随着话音,一只酒瓶从树上掉下来,伍小五熟练地伸手接住。

    仰脸望去,一片素净的白色衣角从树丛间垂下来,但是看不到师姐的脸。

    只有师姐的声音半死不活地从树上飘下来,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漫不经心:“周师兄都打不过,我就不去凑这份热闹了。”

    “可是辰阳峰有人在说,周师兄这次受伤是因为……”

    伍小五说到这里,脸上多了一丝恐惧和担心,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因为死去的妖皇又复活了。”

    妖皇当年是大师姐亲手射杀的,和大师姐之间结下的是血海深仇。

    妖族的恨意都长久而强烈,如果死而复生,第一件事就是复仇。

    这次周师兄重伤,他十分怀疑就是因为周师兄和大师姐自小相识关系匪浅,被连带着记恨上了。

    伍小五为这个捕风捉影的消息愁了半天。

    现在的大师姐,实力早已不如当年。

    说好听点,是重伤未愈。

    说直白一点,就是个连结丹都成问题的病秧子,要怎么对抗妖皇的复仇,承受整个妖族的仇恨?

    卫离染兴致缺缺地笑了一声,无所谓道:“是吗,那就让那只老狐狸来找我报仇。”

    她的语气,听起来显然是不信这些流言的。

    紧接着就是瓶塞被拔出来的声音。

    她又开了一瓶酒。

    伍小五叹了一声:“大师姐,别喝啦。”

    转念一想,师姐这么无所谓,是不是证明,她当年能杀妖皇一次,现在也能杀妖皇第二次?

    虽然不知道师姐会怎么做,但是师姐说行,那就一定没问题。没错,他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师姐就算伤一直好不了,那也是最强的!

    当然了,他也没想过师姐会亲自下山斩妖除魔,师姐虽然很强,很是结仇的本事也是相当惊人,山下的仇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可以肯定,前一秒传出卫离染踏出天元宗的消息,后一秒山脚下就被算账的人密密麻麻挤满了。还是太危险了些。

    伍小五每天在孤月峰的心情都是这么大起大落,忧愁地叹了口气。

    师姐只顾酗酒,根本懒得理他。

    他将保养好的剑收起来,任劳任怨地起身将地面四散的酒瓶一一捡起。

    空气中浮动着极为浓厚醇冽的酒香。

    伍小五翕动鼻翼,微微皱眉,“好熟悉的味道……不会又是从师伯那里顺来的桃花酿吧……”

    卫离染忽然诡异地笑了一声,听着有几分得意。

    伍小五从来不指望自己能弄懂师姐的心思,扬起脸望着那一片飘来晃去的衣角,道:“师姐,我明日一早就下山了,这次领的宗门任务简单,只需三五日就能回来,到时能进账五百灵石。”

    卫离染这次回应得非常积极:“好,快去快回,一路顺利。”

    伍小五满脸写着不放心,语重心长交代道:“师姐,我下山后,钱你省着点花,要按时服药养伤,还有啊,酒少喝一点,别又像上回那样,醉了从树上掉下来,二师兄三师兄都不在,小师妹就别提了,咱们孤月峰——”

    “卫离染!”

    一声怒斥穿透夜色。

    伍小五吓了个哆嗦,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张大嘴巴望向上空。

    伴随着那一声怒斥,不见其人,已有阵阵威压逼近孤月峰顶。

    卫离染一瞬间坐起身,轻呼一声:“糟糕。”

    不待她有进一步行动,一道掌风裹挟着强劲灵力,直朝孤月峰顶拍下。

    她迅速收起枝头挂着的最后一坛酒,一跃而下,堪堪躲过。

    “卫离染,混账东西!你又偷拿我的桃花酿!”

    来人边骂边接连拍下掌风,树冠震颤,扑簌簌落了一片红。

    这攻势来得狂乱迅猛,树头瞬间秃了一半,连一旁的石头也被误伤后碎成渣滓。

    她将酒抱在怀里,喊道:“小五,御剑!”

    伍小五从惊愕中猛然反应过来,默念口诀,催动剑身,御剑而起。

    “师姐!快上来!”

    卫离染跳上剑身,还不忘劝说:“师伯,冷静啊,一把年纪了,大半夜的,不要这般激动。”

    辰阳峰主大骂出声:“混账玩意你还敢跑!”

    随即运转灵力直追而上。

    伍小五前不久刚结丹,入了第一境,也算是个正经的修炼者了,可今夜仓皇对上第七境的辰阳峰峰主,慌得像只没头苍蝇,不管不顾一头扎进最为拥挤的西北诸峰。

    天元宗西北方层峦叠嶂,山峰林立,又有各峰设下禁制,为两人提供遮蔽的同时,也同样考验御剑之人的术法掌握程度。

    尤其是后方还有第七境的修士紧追不舍。

    伍小五的御剑术经过卫离染点拨,在同辈之中已是翘楚,但此刻依然有些招架不住,眼见着这场你追我逃就要变成瓮中捉鳖。

    然而罪魁祸首仍然不慌不忙地感慨:“怎么想到要往这个方向跑。”

    “跑都跑了,也回不了头啊!”

    伍小五紧绷着一张净秀小脸,数次险险躲开即将撞上的峰头,在呼呼风声中着急大喊:“师姐!不是说你喝的酒是山下买来的吗!”

    “你问我的时候,我喝的确实是山下买的那瓶啊。”

    卫离染淡定开口,踩在剑身上回头望去,见对方一时追赶不上,将手上那坛酒打开来,闻了闻味,发出满足的嗟叹:“但是山下可买不到这桃花酿啊,真香。”

    然后依依不舍地将其系在腰间。

    “别香了,你想想办法啊师姐!”

    伍小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了,剑身也越发摇晃,几乎就要跌下云层。

    辰阳峰主见状,也放慢速度,只在后方出声警告:“老实把卫离染丢下来,今日就不与你计较,否则连你这兔崽子一起教训!”

    此言一出,四周灵气都忽然被惊动。

    天元宗西北上空显出一道夺目金光,释放出来的威压令两人脚下的剑身剧烈摇晃起来,如一张大网从四周网住。

    伍小五的那把剑前进得越发艰难。

    他面如菜色,惊恐万状:“师姐,完了完了,师伯连他的本命法器都拿出来了!我们今晚死定了!”

    金面长弓,天元宗十二主峰之一辰阳峰峰主本命法器,掌门也要忌惮三分。

    此刻,长弓高悬天际,弓弦拉开,四周灵气隐隐有被引动之势。

    卫离染回头望去,啧啧摇头,开始熟练地信口开河:“辰阳峰主怎可离间我们孤月峰师姐弟的感情,小五怎会丢下我而去,我在他在,我亡他亡。”

    辰阳峰主冷哼一声:“顽劣不堪,今日就给你一个教训!”

    顷刻间,浑厚灵力蓄成一支长箭,箭尖指向孤月峰二人,以迅雷之势射出。

    空气凝滞了一瞬,剑身再难前进半分,眼见着那箭尖直射而来。

    伍小五整个人僵住。

    然而就在刹那间,那支攻势迅猛的长箭忽然在空中放缓了速度,就像是一只行驶在水上的轻舟忽然被人轻轻拨动,缓慢地调转方向,与两人擦肩而过,朝某处荒凉的峰头慢悠悠移动而去,逐渐消散于天地间。

    伍小五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毫不怀疑这是卫离染的手笔,扭头看向身后,嗫嚅道:“师姐,你……”

    辰阳峰主拧眉,蓄足灵力又化出一只长箭,蓄势待发。

    卫离染为难道:“又来?”

    伍小五瞧起来比她更为糟糕,差点魂都吓飞,跌跌撞撞地停在一处峰头,再也跑不动了。

    她给伍小五使眼色,朝身后之人举起双手,做顺从状:“师伯,有话好好说,我愿意跟你回辰阳峰认罚。”

    辰阳峰主思索片刻,应声:“好。”

    随即一箭射出。

    “哐当”一声,

    她挂在腰间的那坛桃花酿碎了个彻底,酒液从云层间洒下,一滴不剩。

    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混有灵气的浓郁酒香。

    她捂住心口,指尖微微颤抖。

    辰阳峰主冷笑一声:“当我看不出来你的束手就擒是缓兵之计?”

    她心疼得差点站不稳,朝身后望去,满脸委屈:“师伯,这么凶啊,拿金面长弓对付我这个连御剑都不会的普通人?”

    辰阳峰主冷哼一声,眉头越皱越紧:“躲得开我的金面长弓,却不会自己御剑,卫离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还打算当多久的废物。”

    她站在悬崖边,隔着云层往下看,还在思念刚掉下去的桃花酿。

    “师伯,酒都没了,要不就算了?”

    话音刚落,辰阳峰主迅速落到她身前,伸手要去抓她肩膀:“不好好养伤,终日沉迷外物,这一箭就是要让你什么也没得喝!今日必须跟我回一趟辰阳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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