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

    榻上美人尚在睡梦中,便觉一阵心悸。她猛地睁开双眼,殿内空无一人,只有袅袅沉香在空气中弥漫。

    昨夜萧誉的笑颜在脑海中闪过。

    容蓁抬手抚摸发间,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指尖残留的温度,一丝笑意不自觉地蔓延开。

    院墙外,花开得正盛,昨夜落下的花瓣铺满了青石小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石榴花香,夹杂着雨露的清新。

    “公主,该起了。”绿芜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容蓁的思绪。

    绿芜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绣着金丝牡丹的披衫披在容蓁身上。容蓁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露水清香的空气。

    “叩叩叩。”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殿下,宫里来人了。”侍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容蓁的心猛地一沉“知道了,我这就来。”

    简单梳洗后,容蓁来到前厅。

    身穿内侍服的小太监正垂首立在厅内,见容蓁出来,连忙行礼:“奴才参见长公主殿下。”

    容蓁一眼认出,这是二哥身边的小安子。他神色慌张,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何事?”容蓁强作镇定,缓缓开口。

    小安子不敢抬头,声音颤抖:“传皇上口谕,宣长公主殿下即刻进宫。”

    -

    容蓁的辇缓缓驶入宫门,一路畅通无阻。这份异常的顺利,让她心生不安。

    下了辇,径直走向御书房。

    还未踏入,便听里面传来一阵瓷器碎裂声。

    容蓁推门而入。

    与记忆中截然不同。不再是楚绍在位时,充斥的龙涎香,摆满奇珍异宝的御书房了。

    入目是满室的书卷,堆叠至房梁,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空间。高大的书架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楚钧背对着她,身形挺拔,手里紧紧攥着卷御史台的奏折。离他不远的地上,茶盏碎片散落一处,茶水晕染,像一朵盛开的黑色曼陀罗。

    “二哥……”容蓁轻声唤道。

    楚钧闻声猛地转过身,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布满了血丝,手里那卷奏折被他捏得变形。看到容蓁,面上的沉郁渐渐回收,“你来了。”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容蓁勾唇一笑抬步入内,这才发现御书房两侧,跪着一群身着绯袍的御史台言官。

    个个低垂着头,在容蓁踏入的瞬间,齐刷刷地抬起头来。为首的目光如刀,狠狠地剜在她身上。跪地在后的几位,不怀好意的眼神不似要活剥了她,更像来看好戏的。

    她微微偏头,想不起何时得罪了御史台这帮老顽固。不过,倒也无妨。

    容蓁眉眼低了下去,她想,依二哥往日的性子,被丢出去的该是手里那卷奏折与这跪了满地的言官。

    如今……

    容蓁瞥了眼被茶水晕染的地面,倒是可惜了这上好的茶盏。

    “二哥,发生何事了?”容蓁的声音很轻,目光从跪地的一众老顽固身上掠过。

    楚钧将手中奏折扔到御案上。

    “蓁儿,先坐下。”

    他指着御案前的一张紫檀木雕花椅。

    容蓁依言坐下,心中疑惑更甚。

    就在这时,为首的言官,猛地向前叩首,声音洪亮:“陛下!长公主与敌国世子私相授受,有辱国体,败坏皇家声誉,还请皇上明察!”

    容蓁冷冷瞧去,须发皆白,声如洪钟,字字清晰,句句如刀。

    她的目光在这人身上凝了一瞬,缓缓勾起笑来。竟是来拿此事弹劾她!?难怪二哥如此气急,只怕这帮御史台的老东西,只会踢到硬板。

    沉香的烟雾,在御书房内盘旋,如无形的绳索,似要紧紧地勒住容蓁的呼吸好将她从高处拽落。

    光线昏暗,书架上的卷宗,一个个面目模糊的幽灵样,无声地注视着这场闹剧。

    老御史王大人声嘶力竭,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容蓁脸上,“长公主与那萧誉暗通款曲,早已不是秘密!”

    “有人亲眼所见,长公主与那质子深夜出城,一夜未归,孤男寡女成何体统!”另一言官接话,言之凿凿,不容置疑。

    又一言官跟着叩首,声泪俱下:“臣等恳请皇上,严惩长公主,以正国法!”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声音越来越大,恨不得掀翻御书房的屋顶。

    容蓁安静地坐着,心中升起一股怒火。裙摆下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言官们滔滔不绝地指控容蓁,势必要将女子不忠不洁不知廉耻的种种罪名都扣在她头上。

    楚钧刚有所缓和的脸色,再次沉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视线从那群老顽固身上移开,仰头看向这堆满室的书卷,手捏成拳,松开又捏紧,心里不断提醒自己做个贤明的皇帝。

    容蓁瞧二哥忍得这般辛苦的模样,她不由轻笑一声,如若她再不做些什么,只怕二哥这般下去会忍得内伤。

    而她方才这声笑落到旁人耳里,却又是另一回事。

    她起身走到王大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说完了?”声音很轻,跪在地上的言官们,在她冰冷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方才还口若悬河,能言善辩的众人,此刻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容蓁俯身,扯出一抹冷笑,带着嘲讽不屑。

    “说完了?”

    她再次重复,语气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跪伏在地的言官们,瑟缩着,没有人敢抬头看她。那是一种来自上位者的威压,让人胆寒。

    容蓁直起身子,冷哼出声,红唇轻启,“那我来说。”

    她斜看一眼王大人,见他面色涨红,似还有满腔谏言要说,忍得辛苦万分,耻笑道。

    “本宫堂堂长公主。去岁也是在百官与满城百姓的瞩目下,八抬大轿风风光光从皇城正门抬进来的。”她稍作停顿,“怎的听王大人方才所言,本宫与萧誉之间,是早已勾搭。为何当初本宫先夫还在世时不曾禀奏,如今在我皇兄御前,带众人指摘本宫……王大人安得是何居心呐!”

    “你!”跪地的王大人血气急涌,抬头见容蓁红唇微勾,轻蔑的笑意在唇角漾开接着道:“本宫倒是听闻王大人上月新纳了美妾?啧啧……瞧着王大人年纪已是不小,正妻犹在,这美妾一位接一位往府里抬。怎么?”她顿了顿,眼带凉意,”难不成只许各位大人妻妾成群,倒是要逼着死了夫君的本宫清心寡欲?”

    容蓁的眼尾微微上挑,瞥了眼龙椅上的帝王,楚钧面上的怒气早已被波澜不惊代替,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可容蓁知道,此刻,二哥心里定是乐开了花。

    毕竟,这出戏,是他默许的。

    楚钧闻言果然唇角微勾,鼻腔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哼笑。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语调慵懒“哦?”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

    “既如此……”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容蓁身上,“皇妹倒不如在公主府中养几位面首也可以。哪有一朝公主还不如朕的臣子过的快活,各位大人觉得呢?”

    楚钧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御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跪在地上的众人,闻言皆是一震,纷纷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楚钧。原本是想借此机会,给容蓁一个下马威。

    没想到,在官场摸爬滚打半辈子,竟是被面前这两位反将一军。

    跪在末尾,原本只是想来看笑话的官员,此时更是不敢出声。

    容蓁瞧着众人神情,比梨园里的戏子还要变化多端,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皇兄说笑了。臣妹虽已丧夫,却也知晓礼义廉耻,岂会做出这等有辱皇家颜面的事情来?”

    楚钧闻言,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

    他放下手中的玉扳指,身体微微前倾,面带严肃,语重心长道,“皇妹此言差矣。皇妹如今乃自由之身,又何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仿若寻常兄长对妹妹的教诲。

    话落,他一扫跪地不起的众臣,目光蜻蜓点水般在两三人身上稍稍停顿,继续严肃道:“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何不及时行乐?”

    容蓁的目光从楚钧方才视线停顿的两三人身上扫过,停留在郑大人身上。

    这郑大人年过半百,官服一丝不苟,此刻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额头的汗珠,一颗颗滚落。

    容蓁一步步走近他,抬手轻轻抚了抚鬓边的珠钗,动作优雅,“本宫看郑大人家的二公子就不错。”

    每一个字,都似裹着冰碴,砸在郑大人的心头。

    郑大人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

    容蓁看着他,红唇微勾,露出魅惑笑容。眼尾上挑,极致的美丽,却也带着极致的危险。

    亦让郑大人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既如此,此事便到此为止。”楚钧慵懒的声音打破了御书房的沉寂。

    他挥了挥衣袖,示意众人退下。

    众官员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踉跄着退出御书房。

    容蓁瞧着一个个仓皇离去的背影,鼻腔中发出不屑轻哼。这御史台的人也不过如此。

    御书房只剩容蓁和楚钧二人。

    满室书墨香合着午日阳光,连鼻尖都能感受到春暖。

    容蓁板正久的身子顿觉困乏,在御案旁坐下往后倒去,整个人躺在地板上,伸了伸懒腰眼睛合了起来。

    楚钧瞧她这懒散模样眉头深皱,脸色比刚刚还沉,看着容蓁:“地上寒凉,你需顾惜自己。”

    容蓁仍旧躺在地上,原本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慵懒的猫儿般丝毫不顾形象,“二哥让人来也不透个口风。”她闭着眼,语带埋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阴影,衬得肌肤更加白皙。

    楚钧闻言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低咒一声:“他娘的,御史台的人总是这么叫人厌烦。前线带兵时没少被这帮老迂腐弹劾,如今做了皇帝还要看他们脸色。”

    容蓁睁开眼,支起上半身,用手肘撑着地面,晶亮的眸光里带着几分好奇。

    楚钧看着她这模样,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修长的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点,“你和萧誉,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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