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一整天。

    褚之南再次见到他时,是在第二天的下午,那时他正在客厅的阳台上抽烟。

    冬日暖阳下,他的背影却沾不到一丝光,凄冷又憔悴,是一团浓郁的黑。

    褚之南故意揶揄他,“咦,还知道出来晒太阳呀?

    对方没有理她。

    她刻意往他那边走,又道:“这次抽烟不躲着我了?”

    他微微侧目,言语中带着警惕,“别过来了,闻了这个对身体不好。”

    但他说的话完全没用,哒哒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紧接着还传来了推拉门的声音。

    他立即掐灭了烟,往窗角站去。

    褚之南往他身旁靠,挑眉笑他,“那你还抽?”

    “放心,我只对你有瘾,”安城胤的目光终于移到她身上,望向她时,深沉的蓝眸覆上了一缕暖光,“可以不抽的,只是偶然想到你时,或者控制不住情绪,用来镇定一下。”

    褚之南忽然想到,“毋同生日那天,我在会所碰到的,是你吧?”

    “是我。”

    “那些人真的都被你处理了?还有从前欺负过我的人……?”

    安城胤的语气很平缓,“已经知道答案的事,再问我,又有什么意义?”

    空气中还残留着稀薄的烟草味,他挥臂扇了几下,再度劝她,“进去吧,留在这会熏着你的。”

    元旦假期正赶上好天气,阳光明媚的午后,居民楼下几个小孩在跑来跑去,童稚的欢声笑语时不时飘到三楼的阳台上。

    而站在阳台上的两人却安静得可怕。

    安城胤的劝告好像过了很久才传进褚之南的耳朵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苦笑道:“你还担心我会被熏到?”

    “不然呢?我能害你不成?”

    “你怎么不会害我?”褚之南微微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小到大,但凡我身边出现什么人,你都会设计把他们从我身边赶跑。洛漓川是这样,毋同也是这样……你说你对毋同出手只是因为害怕她揭穿你,但根本上是想把她赶跑吧?”

    “在他们之前你还背着我赶跑过多少人呢?接下来是不是要对林亦清下狠手了?”

    “……”安城胤欲言又止,干脆抽出一根烟,由着她说。

    楼下的小孩在追逐打闹,各个亲密无间,让人羡煞不能。

    多年的孤闷压抑涌上心间,褚之南哽咽道:“安城胤,这么多年,你就眼睁睁看着我离群索居、独来独往吗?我这些年来变得这么不近人情、孤僻内向,未必没有你的一份功劳!!!”

    安城胤拨动了两次打火机,都没点着火,他紧紧咬了下牙,腮帮子一抽,烦躁地把烟和打火机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所以一切都变成我的错了吗?”

    “所以我把你从泥潭里抱起来的时候算什么?”

    “所以我这些年对你的保护又算什么?自从你弟弟死后,流言四起,每个人都在欺负你,我不把他们赶跑,看着你挨打吗?初中三年,为了躲避流言,你去离家很远的学校,我明面上和你没什么联系,但依然在找人看护着你;高中就更不用说了,知不知道我明里暗里替你挡了多少次霸凌?”

    “我当然理解你的苦衷,但是安城胤,这并不代表你可以擅自替我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他说的做的褚之南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么多年日积月累的感情,不是轻易就会断裂的。

    所以即便发现他对她有所隐瞒,她还是选择了原谅他。

    但是他太过极端,好坏不分,把她身边的人全都赶跑,对她的掌控欲又太强了,让她总忍不住反叛一下。

    “我承认,我确实有私心,因为当你越来越依靠我的时,我就越来越害怕别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久而久之,不愿看见你和任何人交往。”

    或许是从暑假到现在,褚之南闹了这么久,安城胤已经被折磨得疲惫生累了,他今天显得格外破碎也格外坦诚。

    他垂下了眉,“但现在我改主意了,只要你爱我,只要我在你心里是第一位的,我就可以松口,不再干涉你交朋友。”

    “行啊,你要说到做到。”褚之南俨然不太信他。

    “当然,前提是你爱我。”

    褚之南眸光一转,撑着下巴看他,“怎么总是强调,让我爱你?”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两米,却好像隔了一层云端,褚之南看不透他,“其实我反而挺疑惑的,安城胤,你究竟是爱我,还是厌我?”

    安城胤瞳孔骤缩,眉心紧成一个“川”字。

    她是在质疑他对她的感情吗?

    放在从前,他根本不可能接受她的质疑,尤其还是关于他是否爱她这件事。

    然而现在,他只是怔愣了好一瞬,悄然掩去几分痛苦的神色,“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褚之南“呵”了一声,“晚会的电闸是你指使人关的吧?”

    “是。”安城胤坦荡的像个惯犯,早已没有当初被她识破真面目时的抓狂与遮掩。

    褚之南被他的态度逼得恼火,语气也重了些,“我真的不懂,你明明表现的比谁都爱我,为什么还要破坏我的节目呢?你不会不知道重新回到聚光灯下对我而言的意义吧?”

    “之前你不同意我在酒吧驻唱,我还可以骗自己说你是为了我的人身安全考虑,但这次呢?”

    安城胤早料到这么做会彻底惹怒她,可他根本不后悔。

    他仰面沐浴在阳光下,神情无比放松,甚至还有闲心反问她:“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觉得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总是试图把我藏起来,既想方设法隔绝我和其他人的社交,又不希望别人发掘我的闪光点……就好像,我的身边只能有你一个人,我做什么事都只能依靠你……”

    “嗯,说的对,”安城胤半眯的眸子猛然睁开,唇角咧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我不想看到你在人前光彩动人,我巴不得你永远无人理睬。”

    一道冷风灌进褚之南的耳朵里,她牙关微颤。

    虽然早已猜到他的想法,但真的听到这么尖刻薄凉的话时,她还是有股皮肉剥离般的痛。

    她眸中光华一点点黯淡,挤出一道怒吼:“你终于承认了!终于肯撕下最后一层伪装了!”

    “再装又有什么意思呢?”

    安城胤双手抱臂,背靠着窗,满脸是幽深的暗色,“你一次次挑衅我,甚至有关晚会的每个进程都要刻意告知我,不就是为了把我这个样子逼出来吗?”

    转瞬过后,他朝她的方向微微一侧,将小臂移到窗沿上,看似气定神闲,但紧抓着窗台的指尖已经用力到发白,“所以呢,你做这些,包括今天和我聊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这话一说出口,他下意识紧盯着她,紧张到呼吸都开始凝滞。

    他的眸中噙着支离破碎的光,与他对视时,褚之南率先移开了眼。

    她短暂地调整了一下情绪,眨了眨微湿的眼睫,“安城胤,你说我逼你,但我又何尝不是试图给你我一次机会呢?如果这次晚会,你没有横加阻隔,而是主动陪着我,大方祝贺我,那么从前的一切我都可以一笔勾销!”

    “可你为什么就是死不悔改?”眼泪在她的眼眶转了一圈,最终被她强忍下去,她哽咽了一下,“知不知道我对你有多失望?”

    再次看向安城胤时,她的目光已变得空洞疲惫,似乎再也无力与之周旋。

    她叹息般开口,“我想我们还是分……”

    “你不是问我是爱你还是厌你吗?”安城胤朝她走了一步,单手搭在她肩上,强行打断了她的话。

    修长分明的手指和耀眼的阳光一起落到褚之南的肩上,她听见他用低哑自嘲的语调说:

    “我爱你,但厌我自己。”

    褚之南的脸被太阳照得金灿灿的,安城胤缓缓抬起手,却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向着窗外,将手臂伸直,对着光线照过来的方向,虚虚一握。

    再摊开掌时,掌心什么也没有,而他却笑了,“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很喜欢太阳。”

    “自我记事起,我爸妈就不管我,我被爷爷带着,要做他的接班人。爷爷的管教很严,他要求我出类拔萃,要求我狠戾果敢,更要求我服从于他。就像那天你在八支巷看到的那样,一旦我触怒他,只会招来一顿毒打……”

    “你曾说过觉得我可怕,也曾暗自怨恨我骗你,但你知不知道,我没得选,没有人给过我选择的权利。”

    “倘若早早让你知道这一切,你还会多看我一眼吗?”

    褚之南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没能找到时机。

    他弯下腰,轻轻将她搂住,“你和我可不一样,你是被父母精心呵护的瓷娃娃;是无忧无虑、灵动又美好,在花丛间自由飞舞的小蝴蝶;是质地清透,色泽纯真的无暇璞玉;更是一个对所有人都释放善意的天使……”

    “黯淡无光的日子里,我所见的唯一的太阳,就是你。”

    原本温柔的情话,却在他猛地加大力气搂紧她时,变得邪佞,“可是,你为什么要像它一样无私,给予每一个人温暖?”

    “为什么,你就不能专属于我?”无法掩饰的占有欲尽数喷涌而出,安城胤在她耳边低吼,“我从来没想过要些什么,唯独你,我希望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要和任何人共享!我要想方设法得到你,我要你的眼里心里只有我,我要你除我之外别无选择!”

    褚之南一脸震惊和迷茫,连挣扎都忘了。

    没过多久,安城胤就松开她,一步步倒退,直退到暗处,退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的声音在那暗处幽幽地响起来,异常阴森可怖,“其实我很感激那场意外,感激你弟弟的死,将你拉下神坛。”

    “否则我这种人怎么有机会挤到你面前?否则你怎么会看得见我,看得上我?”

    “你想要重拾自信,回到万人瞩目的舞台之上……但你觉得,我怎么可能再次让你重回神坛?”

    他说着说着,一抖一抖地屑笑起来,整个人显得阴暗扭曲,“让你在学校大放异彩?让你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让你再次光辉闪耀?怎么可能的事?待你看过其他人,还会再次垂怜我吗?我还是你心中的唯一吗?”

    褚之南本就僵硬的脸上裂出些许细缝,她浑身发寒,“安城胤,你个疯子!!!”

    她发觉安城胤远比她以为的更加扭曲,“你就不觉得自己既矛盾又可笑吗?你口口声声,不希望我再次光彩夺目,但一字一句,爱的都是那个光彩夺目的褚之南!”

    “没有……”安城胤的喉咙似乎再次被她掐住,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着头。

    褚之南一步步逼向他,犀利的眼神仿佛将他洞察得一清二楚,“你所谓的多么光辉神圣、多么善良无私的我,不过都是从前罢了。我早就说过,我不可能再次复刻小时候的我了!人都是会变的,我不可能和六七岁时一样天真活泼,也不可能像十六七岁时一样敏感自卑……”

    “现在,我要走我自己的路,你拦不住我的。我奉劝你,与其花时间阻拦我,不如好好想想你到底爱不爱现在的我,别被自己多年来的固执蒙蔽了双眼!”

    残忍又冰冷的话语,钻进安城胤的每个毛孔,将他冻得连连发颤。

    今天,他将他一切的阴暗自卑都剖开给她看,得到的却是她毫不留情的挥刃相向。

    他就知道,他是被人扔在地上,随脚踩瘪的易拉罐;是烂泥堆里,食不果腹的蛆虫;是阴暗洞穴中,窥不见光的小老鼠。

    无人会爱他,连褚之南也不例外。

    像他这种人,还企图攥住一份光,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头一次这么无助、绝望和惶恐,甚至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仓惶逃离了这个令他窒息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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