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毛骧、蒋寰、赵无眠,拜见圣上。”

    “都起来吧。”

    朱元璋抬手,朝云奇示意。

    云奇会意,挥退两名宫女太监,并令影卫暗中监视,连同方才值守报信的内宫禁卫一起,暂时看管起来,以防消息外泄。

    整个武英殿下首只剩下朱标,以及镇抚司三人。

    朱元璋看向赵无眠:“事情成了?”

    赵无眠点头,将与沈未央合作的事和盘托出,何时何地相见,所谈何事,具体经过,以及所得宝物,全部取出来,摆在殿前:“沈未央已得机关图,微臣恐消息泄露,不敢延误,连夜行动,至琅琊山深秀湖取回四箱财宝、一箱机密信件、两部秘籍和一件神兵,悉数在此,请圣上御览!”

    整个过程条理明确,口齿清晰,毫无隐瞒。

    如此详实准确的报告,让朱元璋、朱标眼前一亮。

    最关键的是,不只详实,从醉仙楼谈话、到定计、到回家、到出城、到取宝,与何人做何事说何话,桩桩件件,无比明确,足见坦荡无私!

    朱元璋脸上笑容越来越多,朱标也不禁露出欣赏的表情。

    云奇暗暗点头。

    “动作够快,够隐蔽,把咱都给蒙在鼓里了。”

    朱元璋走下大殿,看着财宝秘籍,点了点头:“干得不错。毛骧,蒋寰,你们也是刚知道的?”

    毛骧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拱手道:“回圣上,只比圣上早知道一刻钟。臣还在诏狱严审华寒春,想问出最后机关布局,赵百户已经把宝物取回来了,如此雷厉风行,当真少有!”

    蒋寰摇头失笑:“微臣也吃了一惊,傍晚才把部分情报告知他,他已经自己补全机关图,连夜将宝物带回来,要不是亲眼看到这些财宝,还以为他信口开河。”

    朱元璋笑道:“还是少年人有锐气,敢想敢干!”

    胡惟庸为他自己准备的藏身之地有多凶险,可以预见。

    赵无眠为了差事,甘愿冒险,让朱元璋很满意。

    他走下大殿,先是翻了翻秘籍,说了句不错,然后瞧瞧天市镜,随手丢给朱标,最后看向财宝和那箱书信,眯起了眼睛:“你们也一起看看,咱的肱骨之臣,都跟胡惟庸说了些什么!”

    话中满是嘲讽和杀意。

    几人暗暗交换眼神,上前查看。

    朱元璋对宝藏之类不感兴趣,只要不流落江湖,助长那些武人的野心就行,相较之下,他对胡惟庸私藏的这些书信更感兴趣,不论胡惟庸留着这些想干什么,是准备留下来威胁来往之人,还是寻求自保,这些东西对于警告那些淮西勋贵都有大用!

    这帮人真是越来越放肆!

    朱元璋打开盒子。

    最上面的一封信,是延安侯唐胜宗写的,信封上写着“兄胡惟庸亲启”字样。

    朱元璋冷笑一声,随手拿起,其他人也各自拿起一封查看。

    很快,朱元璋的脸色就阴沉下来。

    唐胜宗也是淮西名将中的一员,但在洪武三年,曾因骄奢淫逸,和吉安侯陆仲亨率亲兵“擅驰驿骑”,而被朱元璋训斥,“夺爵,降指挥”,到洪武四年,镇守辽东,平定流寇有功,方才再度复爵。

    信中全篇都是抱怨诉苦之语,诸如“狡兔死,走狗烹”、“过河拆桥”、“当今圣上自己坐拥天下,却不让弟兄们沾沾光”等等,最后是希望胡惟庸能帮忙把监军御使弹劾自己义子的奏折截下来,末了不忘吹捧胡惟庸一番。

    中书省上承天子,下统各部。

    百官奏折都要过中书省丞相之手,想截谁的奏折,就能截谁的奏折。

    朱元璋早知此事,但亲眼看到如此明目张胆、欺君擅权,还是不禁升起怒火。

    朱元璋脸色难看,太子朱标也是。

    他手里那封是平凉侯费聚的,洪武十年,费聚曾奉旨安抚苏州军民,但却沉溺酒色,无所作为,后到西北招降蒙古残部,又无功而返,多次受到朱元璋的斥责,信中是他在平凉坐镇时所发,一样是抱怨,一样有求于胡惟庸,末了一样是吹捧,不过这次多了邀请,言明等自己回京,就请胡相到潇潇烟雨楼做客,会为他备上“厚礼”。

    朱元璋、朱标越看越气,越气越看。

    镇抚司三人组都很有自觉,就拿着第一封信慢条斯理、一字一句、翻来覆去地读,死活不拿第二封。

    其实光看第一封,毛骧、蒋寰就已经挺头疼了。

    毛骧手里的是胡惟庸老家亲戚寄过来的,说是胡惟庸定远老家的井中,突然生出石笋,出水数尺深,同乡人都说是祥瑞之兆,还说胡惟庸祖父三代的坟墓上,晚上有火光,照亮夜空……

    找死吗这是?

    留这种书信?

    还是说你真有不臣之心?就等着“大楚兴、陈胜王”?

    毛骧简直无语。

    蒋寰手里的是一品堂‘十二凶’高手之一魏文进传回的,说是亲往西北恶人谷寻访十大恶人,邀请他们秘密加入一品堂,但十大恶人纷纷推拒,表示得加钱。

    蒋寰也无奈了。

    都知道你胡惟庸名为养护卫,实为养死士,但没想到你这么饥不择食,恶人谷那帮无恶不作的江湖巨魔、通缉要犯也敢沾惹?

    赵无眠手里的相对轻微一些,是胡惟庸弟子兼义子,御史中丞涂节的书信,里面就是一些歌功颂德的话,吹捧胡惟庸是千古第一名相,各种拍马屁之类。

    涂节就是不久前告发胡惟庸擅权枉法,阴养死士,结党谋逆的人,他已经死了。

    毛骧、蒋寰、赵无眠故意不看,剩下的书信都让朱元璋、朱标看了。

    而且朱元璋是一封接一封,太子看完的他也要看,越看越阴沉。

    终于看完最后一封。

    朱元璋身上杀意越来越重,一把夺过赵无眠三人手上的信也看了。

    有祥瑞没问题、招揽江湖人也不是大事,朝廷不是还有招安吗?但这两样,再加上笼络边将,情况就不同了!

    诈称祥瑞、文武勾结,胡惟庸想干什么?

    造反吗?!

    朱元璋犀起眼睛,杀心暴起。

    赵无眠看火候差不多了,躬身说道:“禀圣上,微臣这儿还有三封信,只是,在地宫发现时,不在箱内,而在箱外……微臣觉得有些蹊跷,故而另行呈上,请圣上定夺!”

    说罢,从怀中取出三封信。

    一封来自大雪山,来信人吐蕃十八族头领阿昌失纳。

    一封来自漠北,来信人昔日元廷旧臣,今日大明臣子,封绩。

    一封来自明州卫指挥,林贤。

    朱元璋一看信封,全新的,再看信封上的字迹,最后一笔墨迹未干,不由眉头轻挑,深深看了赵无眠一眼。

    这三个人,吐蕃阿昌失纳年前擅杀朝廷钦使,轻启边衅,已露不臣之心,他给胡惟庸写信,非比寻常……明州卫肩负抗倭重任,林贤既是指挥使,写信给胡惟庸,也不一般……

    朱元璋目光幽深,一时没动。

    房间安静下来。

    明面之下,暗流涌动。

    朱标、毛骧、蒋寰不明所以,赵无眠却知道,朱元璋在考虑要不要“接刀”。

    这三封信,就是他递上的刀!

    历史上关于胡惟庸谋反的记载,都说是朱元璋自导自演,目的是除勋贵。

    胡惟庸擅权枉法不假,死有余辜,但“谋逆”很大可能是子虚乌有。

    朱元璋为了废除丞相,也为了震慑朝野,加上了“谋不轨”这一条,没有详查,直接灭胡惟庸三族,连举报的涂节都杀了,搞了个死无对证,之后十年,还算平稳,等到了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才颁布《昭示奸党录》,以伙同胡惟庸谋不轨罪,处死韩国公李善长、费聚、陆仲亨、唐胜宗等开国功臣……() ()

    但现在是神话大明。

    赵无眠不知道游戏剧情如何设定,可他在胡惟庸案卷中找到了封绩、林贤这两个名字。

    在历史上,前者帮胡惟庸通虏,后者帮胡惟庸通倭。

    这两個人声名不显,如果不是为了搞事,策划都没必要把他们整出来,单从游戏层面就能反向揣度出他们出现的用意,肯定不干净,既然如此,不用白不用!

    于是,就有了这三封信。

    至于阿昌失纳,就是顺带,金光上人都出现了,这是明晃晃的证据,胡惟庸肯定跟吐蕃有联络,那多个阿昌失纳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不知道阿昌失纳什么笔迹,参考的是之前吐蕃朝贡送上来的文书……

    赵无眠明说来自“箱外”、“有些蹊跷”,又在信封留下痕迹,就是告诉朱元璋,这三封信就是伪造的!要不要借题发挥,看您的!

    朱元璋略作犹豫,还是接了,拿出三封信,看了起来。

    其他人静静等候,就感觉周遭杀意越来越重,渐渐如渊如狱,森冷恐怖!

    等看到最后一封封绩的来信,朱元璋猛然爆发出惊天杀意,让在场所有人胆战心惊!

    阿昌失纳说已知会吐蕃三大活佛。

    林贤称已联络东瀛如瑶藏主。

    朱元璋读前两封,还不解其意,等看完第三封,立刻就明了其中关键!

    封绩的回信,是在向胡惟庸邀功,言称已按其计划,向北元大汗脱古思帖木儿称臣,求得支援,只待胡惟庸联合一品堂死士、北元巫神教六大萨满、吐蕃三大活佛、东瀛伊贺派四百武士,于次年六月,朱元璋前往黄山行宫避暑之际,布“黄天屠龙阵”杀之,而后便能里应外合,趁大明内乱,群龙无首,北元、吐蕃、东瀛一同发兵,颠覆大明!

    动机是胡惟庸为相数载,大权独揽,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整个朝堂就是他的一言堂,洪武十二年,老家还出现了祥瑞,让他渐生异志,加之担心朱元璋对他出手,想先下手为强,没准还能更进一步……

    条件也很充足,林贤是明州卫指挥,如瑶藏主是东瀛真言宗高手,他会先带四百武士,假扮僧人朝贡大明,伺机埋伏在黄山周围,参与围杀,只待功成,便能开关,放倭寇入主中原!

    此外,平凉侯费聚在西北有人脉,延安侯唐胜宗坐镇辽东,吉安侯陆仲亨镇雁门,三人都曾被朱元璋训斥夺爵,心生不满,但同时又都镇边关咽喉之地,为保荣华富贵,故而串谋,只待朱元璋刺杀身死,三关大开,北元铁骑也可无声无息,长驱直入,届时加上胡惟庸,四方合力,瓜分大明!

    编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朱元璋的拳头一下子硬了。

    “混账!!!”

    恐怖威压席卷四方,犹如山峦天降,让所有人压力倍增。

    赵无眠却松了口气,成了!

    “父皇……”

    朱标吓了一跳。

    朱元璋留下信封,把三封信扔进那堆信里,脸色阴冷:“咱顾念往日情分,不忍加罪,一再法外开恩,这些混账竟敢结党谋叛!死不足惜!!”

    朱标拿过信飞快看完,大吃一惊:“父皇,陆仲亨是您的义子啊,费聚、唐胜宗也都是腹心肱骨,此事是不是……”

    朱元璋抄起那三人的信件,怒道:“你也见过他们的奏章,这是不是他们仨的亲笔!是不是对咱不满!对朝廷不满!咱真是瞎了眼了,让这样的人戍边守关!不用说了,即刻……”

    话没说完,朱元璋意识到,现在传信可能打草惊蛇,转向云奇:“传令驸马都尉欧阳伦、王宁,把陆仲亨、唐胜宗给咱召回来!以凤阳祭祖的名义,明早就启程!”

    驸马是亲近人选,让这样的人以祭祖名义召回,能少很多风波。

    云奇领命:“是!”

    朱标看着信,还是感觉不太对劲,前因后果交代的有点多了,这不像是封绩给胡惟庸看的,倒像是给第三方看的。

    封绩既是心腹,又何必把如此多的内情诉诸纸上?

    但有之前那么多的铺垫,再加上阿昌失纳、林贤的回信,这个结果倒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朱标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慎重:“父皇,封绩在漠北,阿昌失纳在吐蕃,只凭几封信处置开国大将,难以服众啊!当务之急是先把明州卫指挥林贤召回来,看是否真有通倭情状,再行定夺,如此,也能让朝野信服。”

    朱标抱拳拱手,言辞恳切。

    朱元璋看着他,眼底掠过一丝满意神色,接着恢复冷硬:“标儿啊,你就是太仁慈了!也罢,蒋寰,你立刻去,派锦衣卫先查这个林贤,但不宜立刻捉拿,等把一品堂余孽和暗处叛党歼灭之后,再槛送京师!”

    蒋寰郑重抱拳:“微臣领旨!”

    说罢转身离去。

    朱元璋看向云奇:“你知道内情,现在东西已经带回来,可以着手围杀乱党了,先带太子去准备,把事情都告诉他。”

    “是。”

    云奇领命,带着朱标出去。

    朱标有点疑惑,但还是把信放下,跟着云奇走出去。

    武英殿只剩下毛骧、赵无眠。

    朱元璋冷冷看向赵无眠。

    赵无眠立刻单膝跪地。

    毛骧一愣,赶忙也跟着跪下。

    “讲的一手好故事!”

    朱元璋看着赵无眠,冷笑道:“咱怎么没看出来,你这小子如此奸猾!”

    这口气,问题不大……

    赵无眠暗暗松了口气,低着头做顺从状,一言不发。

    毛骧更迷惑了。

    朱元璋一挥手,那三个信封落到他面前:“仔细看信封,还有上面的字迹。”

    毛骧不明所以,小心捡起,依言查看,然后就发现信封是新的,还有书香味,三个署名最后一字的最后一笔,也全都墨迹未干!

    嘶!

    毛骧倒吸一口凉气:“这……”

    这三封信是伪造的?!

    还真是来自“箱外”啊!

    赵无眠好大的胆子!

    朱元璋冷冷看向赵无眠:“你以为凭几封信就能杀费聚?”

    赵无眠低声道:“胡惟庸谋反之后,一品堂即是反贼,费铭若纵家奴扮反贼刺杀锦衣卫,人赃并获,料想谁也没有话说……”

    “哼!”

    朱元璋瞥他一眼:“你倒是好胆子!怎么?跟这三个人有仇?”

    赵无眠道:“阿昌失纳擅杀大明钦使,该死!封绩降而复叛,该死!至于林贤,案卷中说,他也跟胡惟庸有往来……”

    朱元璋不置可否:“为何不做的干脆点?直接混入箱中?”

    赵无眠正色道:“罪臣只想自保,不想欺瞒皇上,也不敢欺瞒皇上。”

    大殿安静许久。

    朱元璋:“毛骧。”

    毛骧道:“臣在!”

    朱元璋:“林贤‘通倭’一事,就交给伱和蒋寰了。”

    毛骧心神一凛:“微臣领旨!微臣明白!”

    朱元璋点头,转向赵无眠,骂道:“还跪着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是!”

    赵无眠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冷汗,乖乖退了出去。

    “……”

    毛骧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小子明着栽赃陷害,竟然还更亲近了!

    两人退出大殿。

    朱元璋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闪过笑意,冷眼看向那些书信:“是该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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