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风识双臂一紧,感到萧娇在他怀中微微颤抖,他蓦然坐下,想伸手拍拍她背,又不敢用力,只隔着衣衫轻轻触碰。

    “怎么了,伤到哪了?”他哑声问道。

    萧娇摇摇头,身上虽痛,但想起方才的一幕幕,心中更是后怕,她更加用力搂紧闫风识,口中抽泣着道:“刚刚差一点,你我就要变成点心,被这些藤蔓怪吃掉了。”

    这话说得孩子气,闫风识心中微微一松,笑道:“傻话。”

    清风吹拂,平野幽香萦绕。萧娇抱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她兀地收回手,不料动作太大,一动之下不知牵扯到哪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闫风识忙问:“身上疼吗?”

    萧娇抽了抽鼻。方才没注意,眼下扫了扫周身,才发觉自己衣衫破碎,全身上下,血迹斑斑,她蹙蹙眉,照这些血迹来看,想来自己周身都有不少伤口。

    闫风识站起来,在附近寻望一圈,周围都是树木,只不远处有一座丈许高的小土丘,土丘下向内凹进去一人来长的空间。他抬手一指,道:“我们去那边,我帮你看看伤口。”

    萧娇抬头望了望,见就在离此地不远,顿了顿,轻轻点头。两人搀扶着走了过去,等到了土丘前,闫风识让萧娇稍等片刻,他入内检查一番,确定里面安全,才扶着萧娇走了进去。

    里面空间不大,两人同时入内便显仄逼,闫风识将萧娇小心扶坐下来,转身又走了出去,不多时,他便抱着一堆干枯的草木回来。

    手中没有火石,闫风识在方才寻枯木枝时意外发现这里居然有燧石,更寻到了一小片铁片,他将茅草垫在下面,用铁片敲击燧石,不多时火星飘出,很快将茅草点燃。

    暖意渐渐弥散开来,萧娇见他身上腾起了一层水雾,才想起来方才抱他时感受到的凉意,不由开口:“你怎么浑身都湿了?”

    闫风识望了望周身,索性将中衣也脱下,挂在树枝做成的架子上,挡在两人中央。萧娇一愣,旋即听到他道:“不知道那些藤蔓有没有毒,我在外面只找到些止血草药,你先……上药。”

    他话说得含糊,萧娇却立即听懂了他的意思。以她衣衫上血迹的情况来看,她必定全身都有伤口,这种情况必须除了衣物方好上药,难怪他放下自己后便寻生火工具,又脱下衣衫挡在两人中间。

    萧娇抿抿唇,虽知他看不到,脸上还是涌起了一丝羞赧。她慢慢拉开衣带,外衫是苗寨人准备的,她费了会功夫才脱去,除去外衫,里面是一件纯白中衣,不过眼下上面血污斑斑点点,实是触目惊心。她再次小心地脱了中衣,不过中衣紧贴肌肤,在除去的过程中免不了牵扯到伤口,她不由闷声轻呼。

    “你还好吧?”隔着衣衫,闫风识紧张问道。

    萧娇“嗯”了声,终于一咬牙,将衣衫尽数除去。与此同时,忽听“咚”地一声,一包用锦帕包着的东西随她衣物脱去,从里面滚落出来。萧娇一愣,见从锦帕里露出来的浅浅金光,才想起这是她那日贴身放在胸口的吉宇玉镯。她忙将玉镯取出来,细细打量,见到吉宇玉镯完好无损,才兀地长舒一口气。

    “怎么了?”

    闫风识靠在壁上,微微闭上眼,但如此安静的一方天地,即使他尽力忽视那边的动静,还是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几乎是瞬间,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幅画面。那是在宁园听泉苑的一间厢房内,隔着水墨绢屏,女子纤细的腰肢如同远山线条,蜿蜒流畅,就在这时,一道突兀的落地声响,闫风识一凛,骤然收回神思,不由下意识问。

    萧娇从架在两人间衣衫的下方空隙里伸出手,将玉镯推了过去。

    “这是……你的玉镯。”闫风识伸手接过。

    “嗯,幸好它没事。”

    眼下全身只剩下一件心衣,纵使一旁燃着火,萧娇还是觉得凉飕飕的,她迅速看了看周身,发现身上刮痕颇多,但好在伤口并不算太深,且伤口周围血液鲜红,看着倒没有中毒的迹象。她取过闫风识早准备好的草药,捻了些,轻轻贴敷在伤口上。

    正忙着,又听他问:“在记载里,也母玉石能治疾驱祟,当初圣祖头疾,也是靠玉石治好,不知传闻是不是真的?”

    萧娇匆匆收拾好伤口,复重新披好衣衫,听闫风识提到元帝,才微觉诧异:“当然是真的,不然圣祖为何封先帝阿公为太子,若非圣母皇后确有功绩,论长论嫡,也该是那时谢皇后所出之子会稽王为太子吧。”

    说起会稽王,萧娇不免想到他和阿婆间古怪的关系,心头不免升起一份不自然,她垂下眸,却听闫风识低声道:“玉石治疾,可是这样一方玉石,既不能服用,也不能外敷,是怎样治疾的呢?”

    闫风识的话倒是让她一愣,的确,她从小便知道苗人至宝也母玉石能治疾驱祟,也知晓只有圣女才能使用,但具体如何操作,纵使她如今已知道自己身份,却还是一头雾水,便也只能不确定地说道:“我想,也母玉石既然产自血枫,会不会也同血枫一样,拥有某种神奇的力量,人只要靠近它,便能自然受之疗愈?”

    闫风识想了想,这种说法虽有怪力乱神之嫌,但自来到巫山,经过这一系列事情,他不得不承认,对于传说中的创世神木,有时候还是需保持敬畏的心态。他将玉镯从衣衫下重新递过去,萧娇从下面接过。衣袖下摆轻轻拂过他手腕,闫风识顿了顿,问:“你伤,弄好了?”

    萧娇唔了声,脑中忽想到一事,道:“方才我在树上没有看清,最后你是怎么躲开那些藤蔓,又将我弄下树的?”

    闫风识便把之前经过简略说了,最后提到那一泓清泉时,才不禁慨然:“老子说万物相生相克,果然不假。谁能料到,这样能噬人的古怪藤蔓居然会怕就在它一旁流淌的泉水。”

    萧娇拧紧眉心,喃喃道:“难怪你全身湿了……藤蔓虽然古怪,那泉也很蹊跷,你下水时,有没有注意它是何色?”

    闫风识眼皮一掀,灰眸望出洞口。远处巨木参天,绿浪无垠,古树下不见泉水,只闻流水叮铃。若非刚刚一场恶战,谁不道此间风景如画。闫风识回想之前所见,心中不免惊疑。

    他想起曾经看过的书里有云,曰血枫树下生巫水,巫水化金玉石出。之前虽忙于应付藤蔓,可他也看清了那泉水里微微泛着金光……难道?

    闫风识霍然走出洞口,冷风吹拂,他单薄衣衫灌满风,吹得鼓胀起来,而他的心却慢慢沉下去。他面前,古树树干闪着银色光辉,他脑中忽闪过那石塑上的画,画中的血枫神树不正如眼前一般吗?还有那怪异的噬人藤蔓,若非生长于血枫之间,怎会有那种绞杀生灵的力量?他是一叶障目,竟没发现,原来苗人引为创世之神的血枫,居然就是眼前的这棵古木!

    身上忽地一暖,闫风识回头,发觉萧娇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将已干的衣衫披在他肩头。她目光越过他肩,同样望向不远处那棵巨木,神色凝重。她端视巨木良久,缓缓开口:“原来,那就是血枫。”

    难怪,她听到那与阿娘相似的声音后就稀里糊涂走到这来,又稀里糊涂被藤蔓绑着,原来这一切是因为血枫!

    直至此刻,她方明白阿蛮口中圣女献身神木的真正含义。那些藤蔓将她绞缚,应是为了方便神木享用祭品。若非闫风识相救,想必眼下她早已成了一堆尸骸。

    这是什么神木,分明是吃人的鬼树!

    萧娇双眉一抬,眼眸里蹦出星火,她一甩衣袖,举起一截正燃烧的木棍,就要提步前行,还没走出洞口,就被闫风识拦下。

    “不要拦我,那害人的东西,我要一把火烧了它。”

    话音刚落,一阵凉风袭来,木棍上的火迎风而灭,萧娇与闫风识俱是一愣,而后不约而同抬眸望去。

    不远处,血枫树叶随风舞动,那一片片叶子斜长如人眼,它们跃动着,仿佛千万只人眼在偷觑、晃动,而风过树叶,万叶千声,沙沙低鸣,又仿佛无数的声音在私语、嘲笑。

    凉风呼呼,拂过额发,萧娇心中刚刚涌起的奋勇便如手中这截已然冷却的木棍,星火不在,只剩余烬。她惶然后退一步,双唇颤抖着,声音低哑:“这树……我们还能走出去吗?”

    闫风识目光一寸寸暗下去,如果血枫树真的需要圣女祭祀,那么依照其诡异神力,无论如何,萧娇都逃脱不掉吧……

    他在风口站了良久,沉默着挪开目光,余光却不经意看到一截随风飘荡的衣衫。

    那是他的外衫。

    他想起之前的一幕幕,心中忽地一震,几乎脱口而出。

    “藤蔓之所以怕水,会不会是因为——真正怕水的,其实是血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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