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之,龙首座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

    坐在伏妖司吴城分部的档案馆中,周然翻看着吴用之给他提供的那几份关于城外猪妖和木妖的卷宗,可惜后续几年的记录都是点到即止的互相威慑,其实参考价值不算很大。

    “庚瑞大人啊,挺好相处的吧。”

    仔细回想了一番,吴用之给出了全无用处的答案。

    “他是武师,还是灵修?”

    无奈地看了吴用之一眼,周然只能更加具体地问询。磬门萧曲寺的资料,他早已通过吴老头了解到了,除了一柄堪称神兵的宝刀,其实也就和吴老头相差仿佛。如果能够确定龙首座的水准,他对城外可能出现的形势,就大概能够测定了。

    “不清楚,我也没见过龙首座真正出手。不过按照他基本上是拿出法宝无差别使用的流言来看,应该是修行中人吧。不过,罡气不是能破法宝的嘛。”

    “以周兄你罡境巅峰的水准,打一个龙首座应该是不成问题。”

    “用之你这野心或许有些毫无遮掩呼之欲出了啊。”

    面对吴用之的暴论,周然大概也能理解。毕竟一个气境怎么能真的明白,所谓罡气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呢。

    作为武师能够对抗妖邪和修行之人的根本利器,或许已经被武师们打磨到十分完美的地步了,但是相比于神通法术的变幻莫测,罡气也只算是一种利器而已。或许本身存在变化,但是没有达到质变的极限,只是一个进阶的门槛。

    类似之前的卓青岚,罡气外放,可以直达数丈之外,于内,也能让骨骼形成金刚不坏的效果。如果当时他能够相信他自己,自渡苦海,那么周然绝对直接跑路,完全没有犹豫的可能。

    毕竟所谓苦海磨砺,就是通过罡气一点点地打磨躯壳,将躯壳之中用罡气内外充盈,然后将自身招式融会贯通,打造一具无有破绽的顶级躯壳。

    在周然全力御使的“三昧神风”之下,都吹不坏卓青岚的骨骼,可想而知,达到苦海境的武师究竟是怎样的人间凶器。

    而且自渡苦海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实际上罡气作为利器,不仅仅可以应对敌人,其实也是在磨砺自己。充分掌握了罡气的性质,做到了包覆骨骼,也不一定能够做到包覆躯壳,那是需要身虽九死而不悔,哪怕明知是自绝也一步不退的狠辣。

    甚至还需要绝佳的运气。

    放弃最擅长的枪,使用一双拳头就是卓青岚时来运转的机缘,他将罡气附着兵刃所带来的锋锐尽数消磨掉了,方才能做到浸入骨髓的凝练。只是这也是他的败笔,或许当他磨砺功成,进入苦海境之时,他确实能够凭借打磨完备的躯壳将失了锋锐的罡气打出钝器击伤的效果,但是很可惜,他遇到周然之时还没打磨完备。

    所以苦海不仅仅有磨砺,也有机缘,然而对于武师而言,罡境便是寻常凡俗之人的上限了,不是谁人都拥有那份九死一生的机缘。

    “策划平衡设计极差。”

    感叹一下这悲哀的现实,周然也和老会首吴老头他们两个讨论过罡境的进步空间,但是很可惜这两个前辈在罡境的进阶上过于迟暮,以至于他们年迈的躯壳基本已经杜绝了进入苦海的可能。

    一想到武师竟然还是碗青春饭,就只能感叹如果这世界是个游戏的话,这平衡设计大概率连内部审核都过不了。

    “切莫灰心,周兄,据我所知,早年龙首座探索遗迹,因为一时不慎,失了左手和右腿。后来是以法宝替代的,这应该就是他的破绽所在。周兄若是寻到机会,也未必不能战而胜之。”

    “用之,你怕不是不仅想取代龙首座,是不是也盘算着哪天直接把那位左丞相也取代了。”

    “高位显爵,有德者居之嘛。”

    看起来,酒精大概率对于吴用之没有什么影响,他这份野心呼之欲出到基本就没有什么掩藏的空间了。也不知道龙首座究竟是看在吴老头的面子上,没有和他计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龙首座,很擅长遗迹发掘吗?”

    “那是当然,伏妖司如今所能接触到的上古遗迹之中,起码有八成以上都是龙首座发掘的。”

    “我曾经在泰州游学的时候就听那些神机学派的人说过,如果能够学到龙首座一半的水平,那么天下哪里都能去的。曾经龙首座最出名的战绩,就是用河畔五块材质普通的鹅卵石就破解了流云天宫的阵法。”

    “神机学派?流云天宫?”

    身处这个樊笼一般的世界,除了吴城郡这里的存在的武师和修行者,周然确实不曾见过其他的战斗方式。不过顾名思义,他大概也能理解所谓神机学派,应该就是泰州那边研究机关术或者阵法的门派。

    “周兄你不知道也正常,神机学派是研究机关阵法的门派,只在泰州本土盛行,龙首座早年也去那里学习过一段时间。只是他们与妖患作战过于耗费金钱材料,所以按着鼠首座的意思,就直接让他们专注于民生了。”

    “至于流云天宫,那是泰州最富盛名的上古遗迹,就在泰州群山之中最高的摩云峰顶。包括周天星辰大阵之类很多伏妖司现在使用的阵法都是龙首座从那里发掘出来的。”

    大致上没出周然的猜测范围,不过其实他不太想从吴用之口中获取这些消息,毕竟面前这个人三句话之内,基本就会回到鼓动他彼可取而代之的事情上。

    “不过周兄你是不用担心,伏妖司的那些阵法大多只是对妖患有效,于人而言,其实影响不大。哪怕龙首座阵法资质举世无双,他本身也是打不过鼠首座的。你要知道,鼠首座也只是罡境巅峰。”

    “首座之间还有直接的争斗吗?”

    虽然苦恼于吴用之的劝进,但是显然,在见闻上,整个吴城应该没有谁比这个外出游学过的人见识更广的了。哪怕吴老头和老会首,也仅仅是在荆南巡游,根本没有离开过荆南所属的州郡。

    “自从伏妖司创立,每十年都会有一次首座之间的切磋的,虽然每个首座的管辖范围大多是由左丞相划定,但是彼此之间多少会有一些地域纠纷的问题。我在泰州经常听闻鼠首座的威名,那是个和周兄你一样的武道和术法的全才,想来他能打得过龙首座,周兄你也没道理不行。”

    “原来如此。”

    算是直接在脑内过滤掉了吴用之的劝进,周然大抵上是对于龙首座的实力有了一个基础的印象,也对伏妖司十二首座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很明显,这是以十二生肖排名的官爵,作为左丞相直属的机构来行动的。妖患作为无法避免的外部环境压力,极大地压制了武周一朝的权力斗争,而且由于妖患导致的伤亡,直接拉平了武周一朝的人均寿命,促使武周在客观层面达到了修行者与凡俗之人的寿命平衡。

    这种平衡相当脆弱,但是却是一种良性的平衡。

    凡俗之人作为修行之人的土壤,过于短寿的危机促使修行之人必须用心反哺这片土壤,不能造成过重的剥削和压迫。而在妖患众生平等的危机下,又促使修行之人不能过度沉湎于声色犬马之中,加上统治核心并不短视,又促成了朝廷和民间的共生合作关系。

    虽然伏妖司拉拢自己或许只能算是个例,但是显然这个朝廷直属的机构对于民间修行者的拉拢力度,仍旧保持在了一个平和善意的水准上。() ()

    哪怕自己不曾加入,哪怕被自己夺取了主导地位,依旧没有出现可能存在的“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态势,当然有可能是因为自己过强,也有可能是吴老头过于怀柔的态度,更可能和那位龙首座实力不足以碾压有一定的关系。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也体现了伏妖司确实是一个相当开明的组织。

    以至于,吴用之这人野心如此昭彰,都不曾被惩戒教训。哪怕是龙首座的死忠吴老头,也不曾因此处置过他。

    “龙首座有消息什么时候到吗?”

    按照后续改进的计划,主动权其实是掌握在周然手中的,但是如果能够和那位龙首座促成有效联动,计划成功的概率肯定比现在要高得多。

    “传送阵法只能作用于固定位置,不过从上一次通讯之中,龙首座已经完成手头的事情,开始动身了。想来,如果是就近的几个州郡,不出十日,就该到了。”

    “不能确定龙首座从何处动身么?”

    出于礼貌,没有加入伏妖司的想法的周然从未询问过,关于伏妖司内部传讯的机密,但是如今为了胜率不得不问,也只好探查一下究竟了。

    “与龙首座的联系,都是他自设的传送阵法。毕竟为了探查那些上古遗迹,龙首座常年都是在四处奔波,很少居住于城池之中。”

    “不过根据传送阵法之间的传输时间来推算,龙首座的位置肯定在荆南境内,如果没有遇到什么意外,恐怕七八日就能赶到,十日只是推算的极限时间。”

    “那我们就等十天吧,十天之后,就开始行动。”

    算是敲定了计划的时间,也了解到了足够的线索。周然肯定不会继续待在吴用之这里遭受恶魔低语,毕竟他完全没有吴用之这般呼之欲出的野心。

    在周然看来,权力的体现形式并不全然在于官阶职位之上,在武周如今的政治环境之中,他的话语权和影响力都足以在他参与的事务之中体现出来,那么选择不加入伏妖司,就能够减少不少不必要的负担。

    就好比吴老头或者老会首这两人,若不是受困于他们的犹疑和权位,恐怕也不至于进阶罡境过晚,以至于终生不得寸进。

    心有挂碍,身不由己。

    目光投向档案室中荡魔天尊伏妖壁画,那一排排的卷宗架柜看上去寂静无声,然而周然只是自顾自地笑笑,然后起身离去。

    徒留吴用之回收翻看的卷宗。

    ……

    “首座,如何?”

    壁画之后窃窃私语,然而身着深褐色斗笠的中年人却示意无需如此。

    “他已经发现了,看起来,这位周然比我之前所想,还要出类拔萃。道冲,做得好。”

    “灵修之人竟能如此敏锐吗?”

    “若是单单灵修就能如此敏锐,我又何必与你相约在壁画之后呢?”

    “灵修的神魂真灵虽然种种神妙,不一而足,但是依旧有不可穿透之物。档案室的四壁都是由昆吾山石铸就,就算他施展神通,也很难在不惊动我们的情况下,探查到我们的所在。”

    “或许是法宝,又或许是某种先天的直觉,这位周然显然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

    “也是我想岔了,自其崭露头角,所作所为又谈何简单呢?”

    左臂架在茶几上,露出与肉体凡胎不同的沉闷声响,这位在吴道冲面前侃侃而谈的中年人,显然就是应该十日之后抵达的龙首座。或许是打算提前观察一番,他并未让吴用之向周然告知自己的抵达,只可惜周然过于敏锐,现在一番谋划都落了空处。

    “那首座,我安排···”

    “不必了,如果那位周然真的想见我,发觉之时就会开口了。他不打算提前与我见面,正是因为他不打算加入伏妖司,所以不必多此一举。”

    “况且遇见贤才,我又岂能不见猎心喜,说不得见面又要多嘴。所以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反而是好事,就不要将我的想法强加于他了。”

    斗笠下看不清神色,但是吴道冲深知这位龙首座确实是这般旷达之人,无论功绩、德行在诸位首座之中都可以算得上是一时翘楚。只是常年困于上古遗迹不得脱身,方才盛名不显。

    “不过这次我着实有些意外,道冲你竟然能够放下成见,向阿寺求援。”

    见龙首座说起这件事,吴道冲也只能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只是思虑再三,还是开了口。

    “我自己真没这般心胸,只是小女玲珑不像我局限于恩怨,眼界开阔。斩妖除魔确实需要勠力同心,往日我局限于门派之别,对于萧曲寺确有成见。但是这次修书求援,他竟携磬门悉数赶来,倒是让我汗颜。”

    “无论是你还是阿寺,我都是观察许久才收入麾下的,自然不会是自私自利之辈。你也无需妄自菲薄,你我相交多年,说是下属,实际上我从来都将你当做长辈看待的。当初刚接手荆南,若不是你和楚中剑派倾力相助,我也很难放下伏妖司事务,专注于搜寻遗迹改良阵法,又岂能有如今的成就。”

    “首座,言重了。”

    “是我失言了,但是道冲你要明白,我庚瑞向来恩怨分明,所以这次除妖你是首功,阿寺他只是协助。”

    “你们之间的争斗我确实懒得管,但是我没死,也不是瞎子。赤水和樊城的事情,是阿寺的过错。哪怕他这次尽了全力,也不存在以功抵过的,你无需在我面前替他美言。”

    森然的目光似乎穿过了遮蔽的斗笠,哪怕吴道冲握了一辈子的剑,也突然有些发毛。他是真心尊敬面前这位龙首座,但是很显然面前这位龙首座虽然不拘小节,但是相当忌惮楚中剑派和磬门之间关系的缓和。

    然而森冷的目光转瞬即逝,只是片刻,龙首座的语气就缓和起来,仿佛之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倒也不必这般拘谨,左相那边我已经去信,樊城郡郡守的官身大概月余就会批下来。玲珑这丫头我和左相都是认可的,但是我辈武师,核心要义还是在于自身境界。道冲你要提醒她,不要被俗务牵绊了手脚,还是要把心神放在武道修行之上。”

    “直接从文书提郡守,而且走的是伏妖司的流程···”

    “年轻人不身居高位磨砺一二,难不成还像道冲你一样收敛锋芒,困于罡境不得脱身吗?你看用之这小子,天天彼可取而代之的,如今不是走到了罡境的门槛了。”

    “大是大非当然要稳,卓青岚就是前车之鉴,但是不能因噎废食。只要用之能够踏足罡境巅峰,身入苦海,他便是真取代了我的位置又如何。到那时,我也好放下这些俗务,专心探访遗迹,钻研阵法。”

    “首座说的是。”

    谈及吴用之,还想说些什么的吴道冲终于闭嘴了。只是他依旧不太认同龙首座的拔擢,但是事已至此,也没法再争辩一二了。按照龙首座的意思,樊城郡那个位置,不是玲珑就是用之。与其放任儿子过去闯祸,倒真不如自家女儿,好歹也算精于事务,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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