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江大小姐和周然已经上船了?”

    事情当然没有桑临想的那么复杂,在他们收拾好渡口的尸身之后提着那两个全身骨折犹如烂泥一样的罡境初来到吴城郡的城门口的时候,伏妖司的人就已经等在那里了。

    并没有在船队护卫带来的两个吊着一口气的罡境初身上过多关注,吴用之看了一眼身边的那个面色平静的老头子。按照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这件事和这个安之若素的吴老头绝对有关系。

    “年轻人嘛,急着双宿双飞也很正常。”

    “这件事如果不妥善处理的话,吴城郡恐怕会人心惶惶的。”

    “用之啊,你想多了,并无此种可能。”

    相比于神色不安的吴用之,吴老头反倒一直是老神在在的模样,哪怕听到船队护卫们讲述周然如何酷烈行事,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父亲!周兄恐怕是真生气了!”

    一时气急,吴用之终于口不择言,他确实猜到了这件事可能是父亲放任的,但是这个场合其实并不适合他对他父亲逼宫发难。然而吴老头也一如他儿子了解他一般了解他这个心眼粗疏的儿子,也不作色,反而挥手让那几个船队护卫先回去禀报。

    “我们一会儿就过去,让周少侠少待,毕竟这件事总要有些头尾要了结。”

    “也不用担心,你们告诉周少侠,吴道冲还给他备了些饯别的贺礼,他会体谅的。”

    吴道冲在吴城郡人心中的威势其实一点儿也不比杀伐果决的周然弱,几个船队护卫对于周然确实心有戚戚,但是吴道冲既然如此说了,他们也只好照办。

    “你们也跟着他们一起,把渡口刷干净一些,莫要催生出新的妖邪。”

    干脆利落地支开了所有的外人,吴老头这才看向已经心急如焚的儿子,叹息一声,转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女儿。

    “我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如何,但是想来大哥也不必如此担忧。”

    略一思索,吴玲珑似乎就已经想通了自己父亲的意思。她指了指跟前那两个已经瘫软如泥的罡境初,对着自家哥哥做出了解释。

    “若是周少侠真心介意,以他的性格,自然不必将这两个人送到我们面前了。其心其行,其实只有一个意思。他不管这事是谁布局谁谋划,他只要一个结果。”

    “不愧是玲珑,深得我心。”

    笑着夸赞,吴老头眼神微微眯起,继续和自家儿女解释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卓青岚死了之后,可不仅仅是鸠兹会少了一个绝顶的战力,原本井井有条的商会内部其实已然分裂了。安平他不愿喜君带着顾虑离开,只能硬撑着,但是独木难支,他一个将死之人又如何能撑起这样的局面?”

    “觊觎吴城郡的人来往不绝,他一个糟老头子既无远见卓识,又无后继之人,一艘烂船还能打几根长钉?”

    “我于心不忍,打算帮上一帮。但是假如我直接出手,那到头来鸠兹会究竟是算我楚中剑派的,还是算他江家的?我和安平确实亲如兄弟,但是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个更适合出手的人,不是么?”

    “我曾问过安平,为何不找周少侠?他只是说,周少侠是洒脱自由的崖间风,血腥染多了就落了俗套。他这个人,心思轴,不知变通,我只好稍加引导一番了。”

    “想来周少侠虽然厌恶这等做法,但是心里也是懂的。”

    勾勒了一番鸠兹会的势力分布,在吴道冲的解释下,他的一双儿女才明白。这一次的布局袭杀,并不仅仅是于家一家勾连,吴城郡郡守属官一半都有所参与,那些人虽然并不清楚周然的真实实力,但是他们相当明白江大小姐对于江安平的重要性。

    那些人原本的计划是借口挑衅留住即将远行的江大小姐,然后隔绝吴城郡和渡口的联系,打一个时间差将两人捉住,逼迫江安平退位让贤。以此名正言顺地获得鸠兹会的控制权,并且手中有江大小姐的情况下,也能让伏妖司投鼠忌器。

    只可惜,这一切都在吴老头的算计之中,他刻意在呈报吴城郡郡守的公文中,多次为江大小姐和周然请功,并绝口不提自家儿女,让郡守属官和各大家族的联络人误以为他是为他和江家的交情铺路,轻视江家大小姐和周然。

    然后在洞悉了那些人的安排之后,也没有传讯给周然戳穿这个布局,反而刻意拖延了伏妖司众人的到达时间,给这些人的出手创造机会。

    “纵然周少侠问起,我又何错之有?我可是给了他一个绝佳的给岳丈献殷勤的机会呢!”

    面对儿女们略显鄙夷的目光,吴老头反倒振振有词。他虽没有就此事和周然沟通过,但是他相信就算周然知道了,也会直接越过江安平去做这件事的。

    只是周然主动去做的话,那要做的准备反倒就多了许多,容易打草惊蛇。不如给那些人一个明显的目标引蛇出洞,这样更容易被一网打尽。

    “所以,周兄连问都不多问就直接杀光了这些人,就是已经明白这是老头子你设的局?那他还留两个半死不活的人做什么?”

    经过解释,吴用之终于明白了这件事的始末,也清楚了老头子和周然心照不宣的对弈。但是他确实不太明白,为何还要留下活口。

    “名不正则言不顺啊,哥哥。”

    吴玲珑倒是比她哥哥敏锐通达许多,杀人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难的其实就在于名正言顺。因为江会首如今无法彻底掌握局面,才会引诱那些人群起而攻之,但是就算如此,那些人破除江会首的威严也还需要讲一个名正言顺。

    更何况周然了。

    老头子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他自然也给老头子留了一个难题。只是,双方其实算是合作关系,所以又互相留了脸面。所以这一次普通的护卫任务,吴道冲才会把他们也带了过来,而周然才会在那些人中刻意留了两个足以震慑又不是核心人物的罡境初。

    “有这两个人在手,无论是谁来问,都可以把这两个人抛出来。说明是那些人先动的手,拿捏住了这一点,伏妖司就不单单能够对这次事情定性,更有由头插手鸠兹会的继承问题了。”

    “那些人哪怕想要再出手,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他们能在自身毫发无损的情况下,一人扫平四五个罡境加上十几个气境的围攻吗?他们还能在这场围攻中,直接一招彻底废掉两个罡境初吗?”() ()

    “这两个人往外一摆,就是活招牌。任谁也要反思一下自己。”

    眼神越发明亮,吴玲珑算是彻底看清了这两人的妙用,她虽然也鄙夷自己父亲这暗搓搓的手段,但是她对于周然还是无比敬佩的。如果她到了樊城郡,能得到这等人物的助力,她大抵上也能在郡守的位置上大展宏图吧。

    说不定···

    “还是玲珑机敏,用之你多学学。”

    “不过玲珑所说也不全对,如果真要配合我,周少侠大抵上也不用如此酷烈。他手段酷烈至此,大抵上也是为了向所有人,包括我们说明一个无比鲜明的态度。”

    “敢伸手向鸠兹会的,来多少杀多少。”

    “所以老头子自然要遂了他的意,将他的凶名大大地宣扬出去,以免去他奔波之苦。名声微末有名声微末的好处,凶名赫赫自然也有凶名赫赫的好处,只是取决于自己如何取舍。”

    “之前我和安平偏向卓青岚,一方面是因为周然实力不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声名不显无法震慑其他人。如今他实力已经足够,老头子自然就可以借一阵东风予他,让他烧出一个威震武周的赫赫凶名出来。”

    “老头子,这不会就是你说的饯别之礼吧?”

    算是彻底懂了两人之间的博弈,吴用之索性也就不再动用他那颗生锈的大脑继续思考了。他如今只关注一件事,就是他家老头子给周兄的饯别礼够不够分量。若是没有够分量的礼物,先不说周然,他自己就要和自家老头子闹将起来。

    “你这臭小子,怎么比出嫁的丫头还会偏帮外人?”

    狠狠瞪了自己的傻儿子一眼,吴老头差点被他气得背过气去,幸好自家女儿还是相当贴心,给他拍了拍背,舒缓了一下郁结的心气。

    “我能少得了你的周兄的?早就帮他备好了在客船上。只要他自己看到,就能明白了。”

    “原来父亲您调动吴城郡伏妖司半年薪俸就是为了送给周少侠吗?”

    眼眸一转,吴玲珑大概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伏妖司的流水大抵上都要过她手,之前账目清算不足,她还以为是父亲贴进了求援磬门的项目里,没想到是这个。

    “那是自然,金银对于那位周少侠应当有着特别的意义。虽然他人的辛秘不太好打听,但是投其所好也不需要太过清楚其中底细。”

    “更何况,这笔钱只是预支出去而已。就像周少侠自己曾经说的,赢家通吃,那些参与这场密谋的输家,如果不出出血,这件事能这么轻易就结束吗?”

    “一县之长都可使人破家灭门,难不成我这统御荆南半地的兵马司参将就真的这么好说话?”

    “我不同意,这不把恶名全都冠到了周兄头上了?”

    斜着眼睛和自家父亲辩驳,虽然吴用之能理解父亲所说宣扬恶名的意义,但是这不就显得他的周兄是个杀人如麻,贪财好色的大恶人了?这哪里能行!?

    “我觉得哥哥说得没错,礼是我们送的,再搜刮来的钱也到不了周少侠的手上。这样的恶名让周少侠背负,老头子你这做法确实不太妥当。”

    “诶!你们两个···算了,这恶名我来背。这你们总没有什么意见了吧。”

    “嘿,父亲英明!”

    总算是完成了沟通,吴老头其实一开始也没有准备如此,只是周然抵过来的那把刀太过好用,让他一时鬼迷心窍。但是看自家儿女都如此反对,他也就暂且将息了那些鬼蜮心思,毕竟未来还是这双儿女的。

    他虽然嘴上说着江安平行将就木,后继无人,但是他自己哪里能不触目伤情呢?

    实际上,在听那些船队护卫讲述周然横扫那些人围攻的时候,他的心绪一样不能平静,只是佯装面上无感而已。毕竟这和以术法斩杀妖魔不同,这是实打实的运用武道修为破局,他自己就是经年日久的罡境,如何能不心神动摇。

    他自然也见过两淮无敌的卓青岚的威风,但是卓青岚却依旧不能和这位周少侠相提并论,这是实打实的武道灵修双料天才,是横亘在两淮的一条真龙。

    更何况,他还如此年轻。

    既如此,不如坦然作贺,贺其声名鹊起一路坦途,贺其名声千载万古长青。

    ···

    “还多了一个箱子?”

    跟着周然来到船舱的客房,阿鹊姑娘第一时间发现了吴老头早就备好的贺礼和信件,其中不仅仅有此次事件的始末,也有吴老头诚挚的歉意。

    只是周然却没有接过阿鹊姑娘递过来的信件,他对吴老头说了什么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这老头子口中十句话能信一半,都算他真心实意了。更何况写在信里的话?”

    “若是办不好事情,纵然他信里写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饶了他。毕竟我和他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情谊可言,不过是我收钱帮他办事而已。”

    “可是他不是说这事是你为了我父亲···”

    “说句不太好听的,你父亲还能执掌鸠兹会多久?托付给伏妖司是权宜之计,但是想要拿回来,你猜猜伏妖司会不会有人认为这算是虎口夺食?”

    “虽然我并不看重鸠兹会,但是说到底,那里其实也算阿鹊你的家。如果你真心还想要,那么我一定帮你拿回来,但是对于我而言,此事其实只是帮吴老头排除异己而已。”

    “一点情面也不留啊?”

    看着周然完全漠然的样子,阿鹊姑娘忽然失笑,她是看出了周然确实对那个吴前辈有怨气,但是没想到深重到如此地步。

    “不留就不留吧,仙师金口玉旨,等到时候莫要反悔就行。”

    “既然是我的东西,那自然也没有让给别人的道理。仙师可要信守承诺,助我夺回鸠兹会呀。来,仙师,亲一个。”

    翩然落入周然怀中,阿鹊姑娘指尖挑着周然冷峻的眉眼,渐渐将其搓软,嬉闹着调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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