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被处理了。”

    一路漫寻,好似行于迭起的山峦。两个罡境后期的夜卫倒不至于连大圣的尸身都不曾见过,他们更惊诧的是,这副妖躯之上所有有大价值的地方都被果断地分割走了,没有留下分毫。

    “应当是摩云大圣无疑了。”

    取了妖血在一枚青铜铭牌之上,两人中略显高大一些的于歌看着那铭牌上扭曲的“摩云”两字,已经算是对这具妖躯验明正身了。而后他们需要探明的是另一件事。

    摩云大圣,究竟是被谁杀死的?

    “争斗的时间并不是很长,这些妖血的温度还略显温热,最多是死于两个时辰之前。”

    “现场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处理妖躯的人很谨慎,他似乎并不想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用罡气驱动了蛇首座给他们配备的传音法阵,于歌将现场的情况一一转述了过去,不过他的目光却死死盯着自己的同伴。相比于一直在检验现场,探寻线索的于歌,他身旁遮得严严实实的苍鹭,却始终只盯着那个洞穿了山峦一般妖躯的致命伤。

    那是相当狰狞的伤口,他们也猜测不到究竟是什么武器或者招式能够造成这样的破坏。黝黑且整齐的洞窟贯穿了妖躯,往下望去,甚至看不到底,只是些许焦黑证明这是火灼的伤口。

    “苍鹭,你怎么了?”

    手掌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剑,虽然他人并不知晓他们这群夜卫的底细,但是作为蛇首座最亲信的亲卫,于歌相当清楚自己的这位同伴究竟是什么出身。

    “我想吃了它,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被牛角盔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脸庞之中那一双猩红的眼眸闪耀,被于歌质询的苍鹭这才有所反应,给出了自己如今的感受和解释。虽然看上去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但是这反倒让于歌稍稍放下了戒备。

    “你知道的,蛇首座为了保下你,费了多少功夫。”

    “我知道。”

    熟练地给自己上了枷锁,任凭于歌上前解下了他腰间的佩剑,似乎是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他才压制住了自己那股想要吞噬这具妖躯的冲动。正如于歌所说的那样,他是蛇首座花了大力气保下来的,他生来就是罪的出身,不能再给蛇首座添麻烦了。

    “你们往东去三百里,寻到溧江,看是否有船队在那里。”

    “假如摩云大圣确实是周然所杀,邀请他到云海阁来。”

    听到蛇首座的声音,上了枷锁的苍鹭似乎彻底平静了下来,他看了看身旁的于歌,对方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

    “明白,首座放心。”

    没有汇报苍鹭的异常,于歌虽然做足了戒备的手段,但是他还算是比较相信自己这位同伴能够压制住那股冲动。蛇首座给他们下蛊之时,对于意志的考验足以让他们应对这些,虽然于歌没有亲身体验过这种冲动,但是他不相信这会比忍住万蛊噬身的痛楚更难忍受。

    “如果蛇首座的猜测没有错的话,那么那个周然显然要强于他们的预估的。”

    “首座怎么会错?”

    相比于苍鹭,于歌显然更是蛇首座黎玖的死忠,他压根都没有想过首座会有决策失误的可能。

    “这话真让人牙酸。”

    “你敢说你没想过?”

    “我哪有那个资格想,那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算是缓解了一下稍显紧张的气氛,面对于歌提出的想法,苍鹭当然很清楚。但是他更清楚的是,以他的出身,那不过是白日梦而已,更有可能给首座带来无法挽回的灾祸。

    对他而言,不想,才是最好的念想。

    “说起来,你父系的血脉应该是流传自摩云大圣吧。”

    于歌收起了青铜铭牌,眺望了一下东边。最终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对于世人而言,这或许是不可言说的禁忌,但是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保守这个秘密的必要。

    “是的,如果不是首座,恐怕我早就死在伏妖司的手上了。”

    苍鹭确实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作为人妖混血,如今牵引他血脉之中妖气的存在已经彻底死了。他自然也能大大方方地在于歌面前回应这个问题,之前若是这样毫不遮掩地提起,恐怕会招致血脉暴走的恶果。

    人与妖之间的混血相当稀少,因为那需要有妖能够忍住食人的冲动,只有大圣以上的妖族才会有此种可能。

    但是作为妖族大圣,他们又如何会牵绊于人类之间的情爱,更何况是对于被他们视为食物的人产生爱恋的感觉呢?

    作为人妖混血,苍鹭极力否认过这个可能性,最后却被蛇首座开解了。虽然彼此对立,但是蛇首座一直主张要清醒地看待妖患,她并不反对见妖必杀的宗旨,但是她觉得应该承认妖有爱上人的可能。

    因为妖邪是一个广泛性的整体,其中会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个体,就好比世间各式各样的人。他们祛除妖邪是为了保护世间的人不受妖邪侵害,但是那些罪恶深重的人呢?他们是否需要另当别论?

    不能将所有人一概而论,自然也就不能将所有的妖一概而论,更何况,哪里有生来就背负罪孽必须杀死的人呢?

    “外人总觉得首座贪得无厌,苟且钻营,但是首座只是不太在意世人的看法而已。”

    “人心哪里有澄澈到空无一物,善恶昭彰分明的呢?”

    “承认这份阴暗,并将其用于正途,这才是我追随首座的理由。”

    眼看不到石之坚,只能看到石之白,因此“无坚”;手摸不到石之白,只能触及石之坚,因此“无白”;看到白时、感觉不到坚,看不到白时、感觉得到坚,看与不看、结果相离,由此推论“石”之中“坚、白”不可并存,故相互分离。

    这就是世人的局限,而蛇首座一直都是以“坚白”并存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间的。

    似乎回想起了那时黎玖对于他的开导,苍鹭终于彻底摆脱了那份冲动,原本泛着红光的眼眸也恢复了。

    而一旁的于歌也是赞许地点点头。这一时的忍耐和等待到底还是起了作用,他虽然暂时没有汇报苍鹭的异常,但是如果苍鹭在短时间内没有好转的迹象,他肯定也不会任由这样的危机陪着他一起完成任务。() ()

    解开枷锁,将佩剑还给了苍鹭,于歌这才将自己的佩剑收回鞘中。

    “好了,走吧,希望那位周公子是个好说话的人。”

    ···

    客船依旧在江面上缓缓荡漾,已经清洗完血迹的周然老老实实地躺在甲板上的藤椅上,身旁是端着瓦罐,用汤匙喂药的阿鹊姑娘。

    见识到了能与妖族大圣交手的实力之后,原本都敬畏周然的客船乘客和护卫们,现在更不敢打扰了。

    “等这一趟客船回去,你的名声大概要超过岚叔了。”

    环视了一下那些敬畏的眼神,阿鹊姑娘显然有些骄傲,她以往和岚叔一起出行时,经常被这样的眼神笼罩。虽然她并不喜欢,但是不妨碍她明白,这就是两淮第一的威势。

    “这药好苦。”

    周然并不精通药理,他寻常利用小地图的提示采集到的那些灵物药材基本都被他和野味一锅炖了,如今方才真正知道了单纯药材以君臣佐使相配,究竟是什么味道。

    “你这人,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怕苦吗?”

    看着周然皱眉,阿鹊姑娘当然有些不高兴了,这可是她辛辛苦苦亲自看火调配出的补药。

    不过,似乎是看着周然微皱的眉头又有些于心不忍,阿鹊姑娘只能叹息了一声,然后招呼了一下不远处的桑临。

    “找点冰糖过来。”

    “是,大小姐。”

    “你说这么大的事情,会有人来探查吗?”

    舒展了一下身体,周然眺望了一下愈州城的方向,他确信如此声势浩大的战斗不可能不被荆北的伏妖司察觉。他倒也不怕被他们察觉,虽然和荆北的伏妖司没有接触过,但是以伏妖司的性质而言,他们之间还是份属同一阵营的。

    “怎么可能没人探查,恐怕荆北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两淮之间如今最强的罡境巅峰就在这艘客船上,对于他们而言,应该不存在其他的考虑了。”

    阿鹊姑娘稍微思考了一下,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她从龙首座那里听到过他对于荆北伏妖司那位蛇首座的评价,那是一个贪得无厌胆大包天的女人,除了这个性格之外,其余样貌资质都算是一等一的。

    “你说他们会不会想要这份功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名和利,总有不计代价不择手段的,周然虽然这辈子甚少见到这样的事情,但是前些时日的那些事还是提醒了他,世人追逐名利的渴求是足以大过生死的。

    如今他可以算是一个伏妖司天选大礼包,恐怕没有哪位首座会不动心。

    龙首座那边若不是无法驾驭他,也希望给他更大舞台,恐怕他也没有这么轻松跟着阿鹊姑娘一起离开。

    “他们想要,就拿东西来换就是了。难不成,你还在意这种虚名?”

    虽然阿鹊姑娘自己大抵上算是希望周然的名声超越岚叔,但是她更明白,虚名只是实力的陪衬,若是荆北伏妖司能够付出一些实际的东西,彼此合作交换是更理智也更适合的做法。

    “那肯定不会,只不过我在想,他们会不会试探一下我的实力。”

    不动声色地将阿鹊姑娘刚放下的瓦罐挪远了一些,周然绘声绘色地开始给阿鹊姑娘讲故事。

    “你看啊,所有人都知道,我如今只是罡境巅峰。一个罡境巅峰单人诛杀了妖族大圣,这算不算是有些过于夸张了。”

    “假使他们动了邪念呢?我如今又不能频繁动用剑罡,恐怕会让他们催生出,我与妖族大圣一死一重伤的想法。万一他们···”

    看着挪远的瓦罐即将倾覆,周然的嘴角不自觉露出了一个浅显的弧度,但是很快他就看见了那瓦罐之下细密的藤蔓。

    “编瞎话也认真一些,你是会在意他人恶意的人吗?”

    重新把瓦罐拿回手中,阿鹊姑娘指尖轻点了一下那些被她从木质甲板上催生出的藤蔓,她一开始确实有些被周然吓到了。但是她更加了解周然的性格,那种担忧的话怎么会从他嘴里说出来。于是,很明显就发现了,这个冤家究竟在搞什么小动作。

    “我这不是重伤未愈嘛。”

    讪讪地躺好,周然也不去看阿鹊姑娘的脸色,他算是放弃了搞小动作的打算。虽然那味道确实苦涩到舌头发麻,但是实打实是阿鹊姑娘的心意,而且确实有些作用。

    不过正如阿鹊姑娘所说的那样,他其实不太担心,荆北的伏妖司会用什么手段。只是如今的他卡在了苦海境的边缘,几次突破和死斗虽然有所进益,但是依旧没有一个明确的头绪。所以假使荆北的伏妖司要与他交换的话,他其实不打算再要什么钱财金银了,他更想得到一些关于仙器的秘闻。

    “喏,张嘴。”

    指尖捻着一块冰糖,阿鹊姑娘送进他嘴里,才继续开始喂药。

    “那个外邦女人现在在做什么?”

    转移了一下话题,阿鹊姑娘虽然知道皇女是去收集了妖族大圣的材料,但是她并不认为皇女可以独自处理这些东西。以她的想法,不如将这些交给荆北的伏妖司,让他们来处理。

    “皇女在做装备。”

    简单陈述了一下,觉得长痛不如短痛的周然直接从阿鹊姑娘手里拿过那个瓦罐,一口气全给自己灌了下去。

    “呼,你可能不清楚,她对于这方面极其专业。术业有专攻,她比伏妖司的那些人好用多了。你想想看,她可是能够制作往返群星之间的舟楫的。”

    “你还真了解她啊。”

    郁郁地嘟嘴,阿鹊姑娘接过被周然一饮而尽的瓦罐,她承认自己有些私心,但是既然周然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不会反对。只不过她确实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没什么力气的外邦女人竟然还是个能工巧匠。她只看见过这个女人摆设那些稀奇古怪的小零件,然后射出光矛辉赫如雨,她以为这个女人大概是阵法大师一类的角色,就好像龙首座一样。

    “我都说了嘛,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是最了解她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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