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平乐公主识破身份的唐昊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勇气,他压低了面孔,不再试图挣脱苏晴沄的手掌前冲,甚至微微颤抖着想要后退。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早在七年前就远赴东北的唐昊居然在西郊马场做了六年多的牧尉,而且还跟被杀的香雪有联系,事情似乎更复杂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飞云子在平乐公主的耳边发出一声并不如何惋惜的叹气,说道:“还是被你发现了。”

    平乐公主微微睁大了眼,颤声问道:“你早就知道?”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视线猛地转向自己的母亲,“您也知道!那封信就是唐昊写的,对不对?!”

    凌王回视自己的女儿,没有否认。

    平乐公主还想说话,但脖子却猛地被掐紧、扼住了所有语言,也令她露出了痛苦之色。

    飞云子不顾凌王眼中的怒火,淡淡开口道:“你看,你什么也不知道。而香雪却知道,她甚至想劝唐昊跟你复合。”

    平乐公主说不出话,眼神却露出了惊讶。

    “要不是你托我护送香雪出城,我还不会发现。”说到这里他呵呵一笑,“真神庇佑,让我察觉了那贱婢的心思,先一步杀死了她。”

    他看了眼苏晴沄,“你的推测确实很准,但有一点错了。”

    苏晴沄挑了挑眉,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现场的马鬃,是我从马场里拿木柴时带的。”

    苏晴沄微微一怔,然后恍然道:“你想陷害唐昊?”因为马鬃他们才查到马场,一开始也确实是怀疑唐昊的,如果不是发现了秘洞,唐昊的嫌疑现在还无法洗清。

    飞云子嗤笑一声,“本来我是想杀死他的,可那样就不好跟公主解释了。”

    他看了眼手中的平乐公主,继续道:“利用公主掌控凌国就能广布真神之道,我为此努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让公主言听计从,如此大好局面怎么能为个窝在马场里的废物功亏于溃?所以我杀了香雪,却留下了唐昊的命,然后在现场使用了马场取来的木柴。如此一来,只要廷尉府找到马场就会查出香雪死前去见了唐昊,两人还曾经独处。”

    说完他叹了口气,“可惜廷尉府那群蠢货根本就没往马场那边查,让这家伙跑了出来。”

    西九岭问道:“你就不怕廷尉府真的抓了唐昊,而唐昊为了自证清白说出真相,将你的罪行宣告天下?”

    “就凭他?”飞云子抬起头,眼中尽是不屑,“一个修为被废、容貌被毁就不敢再爱的家伙?”

    “你大概不知道吧?他当年宣称要另娶他人的消息都是让家人传的话,我当时还奇怪这人脑子是不是打仗打傻了?如今才知道他是觉得自己变得一无是处、配不上公主,想让公主忘记他另觅佳偶,又想留住自己在公主心中的完美形象,所以连最后一面都不敢见,只能让人带个谎话骗公主死心,自己则躲在马场里隐姓埋名,只求能够远远看上公主一眼。这样一个胆小鬼,你觉得他敢说出那些过往吗?他敢说出真相吗?”

    他说的是唐昊,可却始终没看唐昊一眼,显得十分蔑视。而唐昊就仿佛被他说中了心思一般,不住地后退,头也压得更低,身份揭穿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飞云子又补充道:“不过他说了也没用,没有证据,谁会相信呢?”

    苏晴沄忍不住在心中赞同。一个曾经恶名昭著的小霸王消失多年后突然跑出来说前女友的现男友是大坏蛋,谁能信啊?

    西九岭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没将实情告诉公主?”虽然飞云子挟持着公主,但他总觉得公主之前的反应不像是一无所知。

    飞云子道:“我担心公主对唐昊藕断丝连,所以谎称香雪去马场会了情郎,那个情郎劝她揭发蓝莲花的真相,我迫不得已只好杀了她。公主果然没有怀疑,还帮我隐瞒。”

    说着这里他发出了一串闷笑,仿佛是在嘲讽公主的愚蠢。

    凌王盯着他的手指,那下面的白皙脖颈上已经出现了红痕,她冷冷开口:“你把蓝莲花给谁用了?”

    飞云子看向西九岭,短短一个眼神触碰之后就别开了视线,对着平乐公主的侧脸说道:“当然是自己啊。整天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晃荡,压不住魔气可不行。偏偏一年我前练功不慎出了点儿问题,只好骗公主说受了内伤,借蓝莲花用用。嗯,效果还真是不错。”

    常年在人前演戏的他心思异常细腻,早在之前西九岭与凌王对话时就推测出了西九岭知道魏宁的存在并想要隐瞒,所以此刻他跟西九岭打了个眼色,一方面确认对方隐瞒的决心,一方面表明自己同样会隐瞒的态度。

    西九岭听着这段谎言五味陈杂。虽然他觉得保护魏宁没有错,但跟一个天神教徒达成一致的感觉实在不算舒服。

    苏晴沄也有所察觉,心中暗暗舒了口气,万一魏宁的事情暴露,这位凌王殿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这种担忧让她主动开口转移了问题的方向:“前天晚上你在哪里?”

    飞云子笑了一下,“你是说虬县界碑外的那个魔阵吗?”

    西九岭道:“你果然是那个黑衣人。”

    飞云子别有深意地笑了,“没错。看你们拿了蓝莲花还不走,我就猜你们是要调查案情。可惜那晚我找错了对象,若是决定先杀这位姑娘,如今就不是这个局面了。”若不是苏晴沄找到了秘洞,他可以继续演下去的。

    西九岭心底不舒服的感觉又多了一些。这人没说出他不是金丹、不是齐鹤扬,这显然是卖了个人情给他,是对他隐瞒魏宁的回报。

    苏晴沄则在心底腹诽,要是被引去虬县的是老娘,你早被抓拿归案了好嘛?

    凌王并不关心西九岭和苏晴沄的死活,既然蓝莲花找不回来了,那么她关心的事情就只剩下一件,“八年前,你在街上制止唐昊纵马扰民,是为了接近平乐?”

    “不错。公主是你唯一的女儿,将来凌国的继承人必定出自公主,她毫无疑问是操控凌国的捷径。而我要做的就是制造巧遇,同时打压她当时的恋人——那个唐昊。”

    平乐公主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就连最初的相遇都是假的。

    “本以为需要很长时间,谁知道真神庇佑,唐昊突然 “移情别恋”,公主跑到飞云山自杀,而出手相救的我便顺利获取了她的芳心。”

    听说平乐公主曾经自杀,除了凌王以外的人都十分震惊,原来那样骄横的一个公主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飞云子一脸得色地继续说道:“这还要多谢凌王殿下,把女儿宠得这般蠢,不然我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听到这里,畏缩在后的唐昊再度抬起了头。他心底的愤怒战胜了怯懦,高声吼道:“你混蛋!”

    可没人理会他,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平乐公主身上,此时的天之娇女眼中失去了神采,面色苍白的模样仿佛一只无辜的小白兔。

    凌王依旧看着飞云子,语气不见波澜:“孤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对平乐没有一点真心吗?”

    飞云子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了起来,笑得都有些喘了才慢慢停下,“你觉得自己的女儿是美若天仙还是蕙质兰心?不过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罢了,若不是有个做凌王的母亲,谁会看得上她啊?”

    听到他的告白,平乐公主看向前方的双眼渐渐泛起晶莹,瞳仁中映不出任何景象,泪水从眼角滑落,脸上却不见波澜。

    凌王淡淡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

    这批阅奏章般的平淡语气令苏晴沄陡然一惊。她猛然惊觉,在飞云子承认罪行之后凌王周身飞舞的那些冰晶反而安静了下来,这分明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要杀他!”

    “还要查天神教!”

    西、苏二人几乎异口同声,而凌王骤然变白的瞳孔也瞬间凝滞了下来。不过那并非是因为他们出声阻拦,而是因为飞云子比她更快一步行动了。

    这位天神教的传教人毫无预兆地将平乐公主推了出去,凌王不得已停下施法、伸手接住了女儿。

    紧接着,就看到一团幽光爆开,一片刺目的黑紫色光芒中传出了飞云子的声音: “平乐,别想跟唐昊重修旧好了,他不行,哈哈哈哈!”

    一声轰鸣过后,幽光褪去。飞云子的身体依旧矗立,但那平直的肩膀上却没有了头颅。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具身体晃动几下、向后倒去,重重落在了血泊之中——飞云子自爆了元神!

    苏晴沄恨得牙根直痒痒。临死还不忘刺激被自己骗情的女人,实在太可恶了!

    西九岭蹙起了眉头,又是自爆元神,这些天神教的疯子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凌王稳住女儿的身体,转身吩咐唐昊:“传孤的口谕,让禁军封山搜查,飞云宗弟子全部捉拿候审。”

    唐昊扣头领旨,起身准备离去。

    西、苏二人走到尸体前蹲下,如今人已经死了,只能看看身上有什么线索了。

    就在两人准备翻看尸体的时候,呆立在一边的平乐公主突然双眼赤红地冲了过来,一把扯住了苏晴沄肩头的衣物猛地往后拉,嘴里吼着:“不许动他!”

    她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所有人一跳,快走到院门口的唐昊也停了下来,一脸担忧地转头回望。

    “平乐!”凌王上前呵止道,“这里没你的事,你跟唐昊一起回宫,让徐嬷嬷陪着你。”

    “不要!”平乐公主依旧死盯着苏晴沄,“我不要你们动他!”

    苏晴沄一脸尴尬地拉住自己的领口,努力避免肩头的衣物滑落。当着人家亲妈也不好动手,一时间僵在原地。

    凌王冲唐昊使了个眼色,后者走过去柔声唤道:“平乐妹妹,跟我走吧。”

    平乐公主的视线终于从苏晴沄身上移开,却没有看向昔日的情人,而是痴痴望着地上那具已经没了头的尸体,淡淡说道:“阿翰说了,你不行,我不跟你走。”

    唐昊瞬间涨红了脸,委屈、憋闷、愤怒……无数情绪爬上脸孔,最终都化为痛苦的悲伤。他没有了金丹修为、没有了英俊外表、没有了给她幸福的自信,七年前狠心离去的时候是如此,七年后被香雪恳求的时候亦是如此。

    他想说那可恶的天神教徒满口谎言,可他做不到……

    凌王微微蹙眉,“平乐,那天神教的恶徒对你并非真心,你也听到了……”

    “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平乐的手依旧抓着苏晴沄的衣领,但已经放松了力气,情绪也不在激动。她缓缓转头看向母亲,冰蓝色的瞳仁平静无波,“阿翰说了那么多,不过是想帮我撇清罪责罢了。”

    第一次,苏晴沄感觉她跟冰帝如此相似,而她说出的话更是令人发寒。

    “我知道他拿走蓝莲花不是为了自己,我知道他一开始就打算杀死香雪,我知道他的信仰是真神,因为那——也是我的信仰。”

    山风卷动雪片呼啸而起,庭院正中的雾凇负载不住猛然堆积的冰雪,树枝接二连三发出咔咔碎裂的声响,一个接一个断落地面。

    暴风雪的中心,凌王袍袖飞扬,一双冰蓝色的瞳仁如冻结冰霜一般覆上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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