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逐次浮现的回忆好像纠缠在一起的线头,她只能慌乱抽出一根线,然后告诉倾听的人,就从这里开始吧。

    朝宫姬奈与星川小夜第一次正式相识是在某一场决赛中,她们的选曲都源自经典名作《天鹅湖》,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很有默契地一个选择了黑天鹅变奏、另一个选择了白天鹅变奏,又因为都是冲击冠军的种子选手,所以理所当然地被周围的人以看好戏的姿态当作了这场赛事最大的看点。

    “标题他们都起好了,就叫‘朝与夜的对决’。”近卫白马也是凑热闹的人之一,“真是的,我这次也选了《天鹅湖》,怎么没有人在乎?”

    “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是我再说一遍也无妨,谁看《天鹅湖》是冲王子去的?”彼时已经完成妆发造型的姬奈正在听音乐培养情绪,很快就是赛前热身的时间了,近卫却还是老样子,完全没有退场的自知之明,而是脸皮很厚地继续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她耷拉着脸,已经把“快滚”写在脸上了。

    “喂,公主大人,已经完全进入黑天鹅的角色里了吗——对了,说起来,我刚才看到那个星川了,还跟她说上话了,跟做梦一样。”

    看着姬奈终于对自己的话题感兴趣的样子,近卫颇为得意:“大家都传她架子很高的样子,其实本人意外蛮……腼腆的?”

    会有这种传言流出姬奈也可以理解,因为不得不说排场实在是太盛大了,小小年纪就已经有自己专属的教练团队、造型团队、甚至还有戴着墨镜的保镖随行,是那种只有在十点档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千金大小姐,跟大家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第一印象属实也不是太好。姬奈记得当时有相熟的选手叫了自己一声,本来其乐融融的场面,没想到那位大小姐也停下了脚步,用侧目的姿态看了她几秒,连正脸也没给一个。

    需要这么高傲吗?话又说回来了,要论“谁看起来更高傲”这件事情,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于是出于反击的立场,她也面无表情地皱着眉头瞪了回去。

    这一交锋,就有那种“宿敌”的感觉了,这可能也是她们不断被拿来比较的开端吧。

    这样的星川小夜,腼腆吗?姬奈实在是想象不出来。

    最后的冠军是被姬奈提前锁定的,她自己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彼时的她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拥有比同龄人更为优越的条件天赋,不需要通过师长的赞美和观众的掌声,哪怕只是通过练功房的两面落地镜,她也能确认自己动作的标准干净。再加上长相带来的关注度,简直是锦上添花,上帝不仅没有给她关上窗、还要向她敞开大门,于是这位命运之子每天沉浸在无数的褒奖里,自视清高,能被她放在眼里的只有比自己更强的对手。

    所以在她完成了自己的节目以后她特意找了个位置旁观,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她的“宿敌”的,她必须亲眼确认一下这位星川有几斤几两。

    漆黑的舞台上,唯一的光源给了白天鹅少女。音乐响起,她开始起舞,如影随形的黑暗中仿佛有不知名的祟物在控制她手臂的起落和抬腿的幅度,使她的翅膀无法再飞翔,只能向生命终章的幽冥而去——她在扮演垂死的天鹅,在呈现一场最圣洁的死亡。

    姬奈感觉自己的呼吸被人为地扼住了,心脏的跳动没理由地加快了,刹那间,星川小夜那张看起来无辜脆弱又苍白纯净,像饱受了雨水击打的花蕾般的脸庞,在她的脑海里,就与莎士比亚笔下那个不幸溺毙的水中公主重合了。用评委的话来说,她能拿下亚军,是因为表现出了一种音乐敏感性和天生的措辞感,可是因为技术上的不完备和尚未具备挑战经典名作的人生积淀,所以与选曲更精准、表现更出色的姬奈相比,是第二名。

    不,可是不止是这样的。

    回忆起来的时候,姬奈确信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感受到了一种宿命般的 “不详”,哪怕是用再多的比喻也形容不出那种未知的感觉,是了无回信的混乱电波,是一场无法显示未来的故障,是宇宙微波辐射到不成熟大脑所发出的无意义的白噪声。

    她整个人都坠入了混乱的深渊。

    拿到了优胜以后,姬奈也没急于离开场馆,而是坐在准备室里整理心情。好吧,她只能承认自己内心多多少少是充满挫败感的,这种挫败感就像手上长了倒刺一样,不管是当机立断地拔掉还是留在原地都会让人难过。原来如此,自己还没能完成那么撼动人心的表演,还差得好远,回到家以后,一定要继续努力才行。

    笃笃。是敲门声。

    “请进。”

    看到来人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面前的少女甚至还没换下舞台服装,脸颊微微泛红,一看就是刚刚奔跑过(为什么要跑?难道后面有猛犸象在追逐吗?),一双猫儿般的眸子在上卷的黑睫毛下闪烁,还没等姬奈出声,她就“砰”地一声擅自关上了大门。

    “请问你有什么事……”

    “对不起,请你先听我说。”

    她的声音更大,所以姬奈这一方被打断了。

    “那个……”少女理理裙摆和头发,脸色含羞地望向地面,“朝宫选手,本来想更正式地打招呼的,可是好像没有这个机会了。这次能和你同台竞技真的好开心,因为我一直很敬仰你。”

    慢着慢着慢着。

    “你、你在说些什么啊?!”

    “就是字面意思,恭喜你拿到冠军,能够完成那样流畅地完成选段,简直是压倒性的实力,不愧是你。”

    “不对吧,错了错了,你不是应该很讨厌我的吗?从天而降就是为了把我夸一顿吗?这到底是什么含义?”

    “我怎么会讨厌你?”她脱口而出,“不如说我是看到你本人太激动了,所以才有点……不知所措?”

    “你、你、你居然可以毫不迟疑地说出这种话!算了,怎么样都好,星川小夜选手——”

    姬奈霎时感觉自己无法思考,她的手心不断上下交叠,也在以奇特的方式掩盖自己的害羞。她说她没有机会了,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可是最重要的问题她没有问出来!

    “你的芭蕾,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连名带姓地称呼,星川不仅没有气恼,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啊,果然,不是错觉。我在台上的时候看到了哦,当大家都只会一股脑奉承我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露出了很悲伤的表情。”

    所以解释一下那到底是什么吧?在姬奈还在困惑的时候,她握住了她的手,然后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姬奈感觉有那么短暂的几秒她被一股茉莉花的馥郁香气所包裹。

    “时间来不及了,一定要联系我。”她低声说,“求求你,一定要。”

    抬起头的时候,星川已经离开了,只留下写着她联系方式的纸条,凉风一吹,那个虚妄的拥抱所代表的冲动像一阵短暂的烈性药药效般褪去,回忆到这里,姬奈感觉自己的眼皮也重了起来。

    “然后呢?喂,你这家伙……”影山飞雄晃了晃她的肩膀,回答他的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讲故事的人怎么反过来睡着了,服了。

    (2)

    反了天了。

    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和竹马躺在同一张床上,掀开被子往里一看——呜哇,怎么还拉着手啊,好破廉耻!她自己被自己给羞得唰一下红了脸,房间里倒在地上的熊大人似乎在戏谑般冷笑。

    救命,这什么开天辟地头一回的诡异状况!上一次一起睡在同一张床,还是很小的时候吧,现在已经长大了,这种事情明明是万万不应该发生的。姬奈一动也不敢动,手也不敢松开,怕一不小心就惊醒了睡在身边的那个男生。

    她闭上眼睛,不太愿意去看那张熟睡中的脸,也不愿意唤醒昨晚的记忆:那时手心滚烫,血流加速,她先亲了别人,然后获得了一个返还的吻。不由得捂起脸,闪过一个让自己都惊诧不已的念头:你真是长能耐了,你长了一张嘴亲谁不好,偏偏去亲那个笨蛋?他可是除了排球……

    哦?等等,除了排球,他什么都不懂哎!那不就还是由着我来吗?我慌什么慌?

    这么一想着,她可就不怕了,睁开眼睛,看准时机抽出了手然后翻了个身继续装睡。再等等他的闹钟应该就会响了,只要撑到他出门训练,一切就都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万事大吉了。

    “醒了?”谁知道这个时候,身边的人开口了,“我知道你醒了,别装睡了。”

    “……嗯。”

    “我去准备早餐。”

    “飞雄,你有这份心我很感激,可是别做饭,我怕死。”

    “……我去把超市里买的食材热一热。”

    “我今天不想吃那些的,我来做吧,作为交换,今天其他所有家务都你来。”

    “好,那我们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姬奈做的乌冬面。”

    这是什么对话啦,简直烂得要死。

    (3)

    感觉……safe?

    影山飞雄像个没事人,拿来筷子(连她的份也一起)坐下:“你不吃吗?”

    “吃啊。”她吹了吹面条,余光能感觉到附近正有视线紧盯自己。

    “说起来你现在,眼睛有点肿。”

    “你干嘛盯着我看!”姬奈埋下脑袋狠吸了一口面条,结果却把自己给呛得够呛,还要被旁边递纸巾的笨蛋嘲笑“喂你是傻了吧吃个面条吃成这个样子”。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早知道就在面里下毒,药死你算了——吃完就快出门去训练,少来烦我。”

    他闻言把筷子放在一边,看上去在生闷气的样子。

    “又怎么了?”她问。

    “这算什么?”他问。

    “什么什么什么了?”

    “你昨晚……”他停顿了一下,表强调,“亲了我。”

    光是把话说出口自己的心跳声就已经相当夸张了,为什么我非得说这种话不可?他想。

    “哦,所以呢?” 没想到罪魁祸首继续悠闲地吃着面条,还瞪了他一眼,“被我亲一下怎么了?飞雄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你亲我,还要我不要小气,那反过来怎么说?”

    “没有反过来。”是理所应当的语气。

    “为什么?”

    “也没有为什么。”他听见她盖棺定论的声音,“昨天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就当我可尔必思喝多了,犯了所有女孩子都会犯的错,你就当被我无缘无故打了一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我揍。”

    “嗯。”

    影山飞雄除了点头,借用喉咙发出应答的声音外,他也说不出什么。朝宫姬奈总是拥有事情的最终解释权和决定权,理由很明显,再给自己十个头他也想不明白她脑子里装的什么弯弯绕绕的。

    姬奈这边则是快要撑不下去了。怎么还不走啦?下一个问题会不会还要问“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吧?

    要给她们的关系下一个定义的话,她会说,是一起长大的关系。

    ——的挚友?

    不对。

    ——的恋人?

    又没有真的在交往。

    就和这段关系并不拥有一个确定的名字一样,手牵手是没有理由的,额头贴额头也同样没有。好在并不用思考得这么深层,因为影山飞雄是个懒得思考这些的单细胞,她说什么他就会做什么,太好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这个事实。

    “可是我不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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