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站,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秦书举起双手,伸展着因为长时间坐火车僵硬的肢体。

    四处听去,是熟悉的乡音。许诺扶了扶头上戴着的棕色渔夫帽。

    “走路去,还是坐车?”

    “走路吧,我身边正好有个‘导游’。”秦书笑着说道。

    照顾着许诺的情绪,他私心觉得她需要一个寄托精力,放松紧绷心绪的方法。

    “嗯,”许诺应声道,走到车站旁的便利店里买了两瓶水,顺手递给秦书一瓶,“带着解渴。”

    秦书接过水放在背包侧边,跟着许诺的脚步踏上本次“旅行”的目的地。

    “青河是秦江的发源地之一,时间充裕我带你去看看?”

    青城的火车站建立在市区外郊的地方,沿路望去是极有特点的青石板小路连带着古风建筑的樯橹,间或是路两旁颇具古风的路灯。

    “好阿。”秦书回答着,时不时抬手调试着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天台山是不是在这,我们可以去吗?”

    “你想去玩?结束你的工作之后吧。”许诺说道。

    秦书拿着相机,跟随着许诺的脚步走过了梧桐树遍布的旧城区、书本中那所盛满青春的中学、以及郊外漫山遍野的橘子树......

    他走过的是书中主人公的一个个人生路口。

    许诺一样体会着和他相似的感觉,旧城区里梧桐落叶下是消散在人海的同伴、中学门口前似曾相似的街景没有曾经的身影出现,满山遍野的橘子树留下的只是沉甸甸的橘子......

    她的记忆沉沉浮浮,在此刻终于读懂了幼时曾说的那句诗,“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橘子不错买两个吧。”秦书按下快门拍下了满是橙绿相间的景色,他们的动作很快,一天就结束了所有的工作。

    找着话题,秦书走到一旁小贩设立的摊位面前。

    “阿姨,这个怎么买阿?”

    许诺相信,他在此刻明白了那本书里写的是谁。

    彼此心照不宣地选择避开问题,许诺走到他身边。

    “15元一斤。”

    一道略显沧桑的熟悉女声响起。

    许诺和一双熟悉的眼神对上,霎那间两人便错开。许诺几乎是逃一样的转过身子,生活就像是话剧社的舞台,下一刻会发生的事情刻在上帝的剧本上。

    秦书没有发现她的异常,继续问道,“甜吗?”

    “小伙子,你和你女朋友来这里旅游吗?”卖橘子的阿姨眼神时不时撇过身边的许诺眼里透着慈爱的光,话里打探着,“你们感情很好吧。”

    秦书挠了挠头,说道,“额,她不是我女朋友。顶多算是,算同事。”

    “你还买不买,不买我要先走了。”

    许诺手指捏紧包的背带,语气生硬地催促着。

    看清出这个瘦弱的女人脸的时候,她早没了再待下去的打算。

    她的妈妈阿。

    身上带着她在那个家挥之不去的梦魇。

    “买。”秦书敏锐地发现她和面前人之前的不对劲,赶忙再挑了几个橘子就递过去,示意对方去称。

    “一共16......”许母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地看着两人。

    许诺递过去一张20,拉着秦书快步离开,“不用找了。”

    带着血缘的陌生人罢了。

    这一次她没有停留,面色如常甚至能和秦书接着之前的话题交流,徒留身后许母佝偻着背无措地望着她的背影。

    人一出生在这世上,就有代价。

    分的是何时能还清。

    “明天带你去天台山。”进酒店房门前,许诺转头望着身边的秦书说道。

    “嗯,”秦书答应着,“对了,我出去一趟。”

    白天的时候,许诺带着他基本上走遍了附近的地方。秦书照着记忆里的路线和手机里的定位,找到一家便利店买了几瓶清酒又去夜市买了一些烤串。

    许诺的房门再次被敲响时,他拎着东西站在房间门口。

    “和你一起喝酒怎么样?”

    “进来吧。”

    他们定的酒店外带着阳台,从阳台上可以俯瞰城市夜晚的明亮的灯火和浓浓的烟火气息。

    许诺背靠着阳台的玻璃,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黑色的发丝随着晚风飘飘荡荡,她身上白色的衣裙一样随着风舞动着。

    “你不高兴,我看的出来。”

    秦书双手插兜靠在门边,眼神望着许诺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这才没让她有转身就逃的准备。

    “嗯,等离开这。没准我就能恢复以往的人生......”许诺淡淡地说着,双手捧着脸揉了几下,笑意冉冉地盯着秦书,“小朋友,别想那么多。”

    和她比起来,秦书确实是小朋友。

    她有着和三十五岁相符的心理,他有着二十五岁的冲劲。

    “给。”秦书拿起酒瓶磕在窗台的位置。

    波——

    酒瓶盖子飞了出去,溅起其中飞扬的泡沫。

    “你该放松一下,或许人生总没有不能过的坎。”

    “照你你的说法,你是无趣的大人?”

    许诺接过酒瓶靠在栏杆处,直接扬起手倒进嘴里。“酒是个好东西,古来就要‘借酒消愁的说法。’”

    “下半句,借酒消愁,愁更愁。”秦书看着她潇洒的样子,接着话。

    “我或许真是无趣的大人。”

    她年纪比他大十岁,那又怎么样?

    秦书只觉得许诺的身上,有比他多的多的东西——温和又从容,是他无可比拟的东西。

    不可自控地,她在时刻吸引他的视线。

    可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他们之间差了十年的光阴。

    他如今能做的,怕是只有同她一起在这座小城市里“借酒消愁。”

    “我们每个人都会从小朋友成长为无趣的大人。”

    晚风徐徐地吹着,时间如流水趟过不留一丝痕迹。

    又是一场梦。

    她又见魏叙。

    梦里是春夏秋冬,梦外是一无所有。

    梦里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在房间里挣扎地哭嚎要为自己迎来一个机会。

    考上大学,离开家她才有出路。

    这样的出路,却是可遇不可求。

    哪怕是梦里,也是深刻的绝望。许父死死地关着门,许母躲在一旁哭诉着,“你还有弟弟阿,你要是去上大学你弟弟怎么办?”

    “我们家只有一条路,你要让你弟弟先走阿......”

    梦里是她嘶声力竭的哭喊,“可我的分数已经够了!我可以去上大学!只需要报名等待录取就可以了!求求你们了......”

    “你是我逼死我们是吗!”许父直接甩了她一巴掌,“我们哪有钱去供你上大学。”

    许母死死地拉着她的手像一株藤曼缠绕着,无法逃脱,“我们从小到大为你做的还不够吗?”

    “为我好,为我好,”许诺像发疯一样推到着书桌上的课本,“你们说的所有一切都是为我好!”

    “家里没有一个是属于我的房间,但是许天赐有!我没有去上过一天补课班,但是许天赐有!他不用像我一样向你们哀求说尽好话,他一撒娇你们会捧着一切去照顾他!从来都是这样!”

    “我们养你这么大,你竟然是这样想的。这是一只白眼狼!”许父扯着她的头发,又是狠狠地一巴掌。

    “你能不能听一次话阿,你不上大学不行吗?你弟弟马上要上高中了,等他长大。他就是你的助力阿,嫁了人受了委屈。他能帮你阿......”许母在一旁哀哀戚戚地抹着眼泪。

    许诺眼神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要我去贷款买房供他读书可以,让我上大学却不可以。你们让我感到恶心!”

    这一次的爆发,是沉默中一次次的心死催动的结果。她不恨许父、许母,只是觉得这么多年了。对于不爱的孩子,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他们都该彼此放过。

    湿冷中带着算计的爱,她不是小孩子,已经不再需要。

    “你们在干嘛?!”

    气喘吁吁的少年冲进来,将她护在身后。

    “放手,放开!”

    魏叙拼着一身蛮力,死死地拉着她,拼命带她离开那个家。

    她的少年阿,是落入黑暗时闪烁的光。

    “小许,跑快点阿。我带你离开这......”

    他拉着她的手,跑过梧桐树叶铺成的道路,脚踩着树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说,橘子熟了,秋天结束了。

    在魏叙的周旋上,她终于上了大学。

    代价是她要给许天赐贷款买房子,在还清欠父母的“生活费”。许父更是放出话来,不会再认这个女儿。

    他们的话,许诺记得清清楚楚。

    上大学后,魏叙替你承担着学费和部分生活费。许诺也猜,或许正是这一点她才不得魏母的喜欢。

    和魏叙一起打工,他们攒着钱为未来努力着。

    可是未来总是来的很慢,许诺二十五岁生日时的那天,她和魏叙一起还清了那些“生活费,”吹灭蜡烛的时候,在一片漆黑的环境里。

    他抱着她,垂着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抖动着,笑着说。

    “小许,以后我们可以为自己拼搏了。”

    “小许,你解脱了。”

    “小许,你会有更好的未来!”

    然后,他就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许诺不明白,她还没还清欠他的。他怎么能离开?他做了这么多,怎么舍得离开?

    “魏叙......”

    “大骗子。”

    没有你的未来,我不要。

    秦书将靠在自己身边的许诺小心翼翼地扶起来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再收拾好地上的酒瓶和垃圾,临走时靠在门口悄声说了句。

    “做个好梦吧,许老师。”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你该忘以前的事情,有更好的生活。”

    但是,他知道她不会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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