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太监总管总管魏公公在前领路的同时,为花晚秋介绍着此案,“自圣上建立铜匦制度以来,每日告密、鸣冤之人不胜枚举,前朝如此后宫亦是如此。

    此案牵涉两名神都小官,今日上朝之时,甲官称乙官殴打自己,而乙官对此事拒不承认,并且也称对方殴打自己,争执之下闹到了圣上殿前。

    然而两者体肤均有伤痕,双方各执一词,难判对错。”

    “可有请医官瞧上两眼?”

    魏总管尖锐地笑了两声,“花将军还真是言辞诙谐,这后宫之中的医官乃御医,又怎会替官吏把脉?若是如此,岂非冒犯了圣上,也有谋反之嫌?”

    “是我思虑不周了,”花晚秋拱手歉疚道,“敢问魏总管,这后宫之中可有仵作?”

    魏无言大抵是做管了奴才,始终佝偻着腰,“花将军征战沙场已久,大抵是不熟悉这后宫,后宫不比宫外,戒律森严,少有命案发生,便是不曾有仵作发挥之地了。”

    “此事发酵已久,宫中甚至有传言称真凶乃萧淑妃亡魂所化。”他接着补充道。

    谣言起得倒是有根有据,萧淑妃饮下鸩酒之前,的确曾咒言道:“阿武妖猾,乃至于此!愿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

    “魏总管,”她颇为轻蔑地笑道,似乎对于鬼神之说毫不在意,“鬼魂之说从来都是无稽之谈,若真乃亡魂作祟,那大可让她来杀我就是。”

    两人的步伐停于大理寺狱前,魏无言冲着狱卒长吩咐道:“此乃花将军,奉圣上之命前来调查二官体伤案,花将军要审问两位犯人,烦请带路。”

    狱卒闻言便打头仗走在前,身后的魏总管仍然交代着背景,“圣上对于宫中的流言向来不信,便将二位大人收监于此,以待审查。”

    花晚秋冷冷地勾了勾嘴角,武曌向来净重这些文人之士,若是换了其他皇帝,大不了两人都杀了便是。

    不过说起来,堂堂大理寺,岂会少了断案之人。

    如此看来,大抵是武帝有意放自己一条生路罢。

    “花将军奉圣上之命前来查你二人一案,吴幸大人、孟丽君大人可要万分配合花将军。”狱卒长叮嘱二人道。

    吴幸余光瞥到花晚秋,见她是一女子便胆颤地揣测道:“一介女流之辈竟不携带吓破人胆的十枷便前来审问,所谓最毒妇人心,莫非这个女人有着比俊臣之辈更为可怖的手段?”

    “吴兄还请谨言。”一旁的孟丽君好心提醒道。

    明明两人各执一词,本该是相见相恨的对手,他怎的还对仇人如此翩翩有礼?

    “最毒妇人心?”花晚秋义正言辞地重复了一遍,话语轻柔气势却威严无比,“当今圣上也是一介妇人,你可知凭你此话,我便可向圣上参你一本,告你个藐视君恩之罪。”

    “小人不敢。”方才出言冒犯之人悻悻道。

    “下官早已听闻花将军的盛名,虽为女子但巾帼不让须眉,驰骋沙场立下赫赫军功,初次相见,下官有失仪体,还望花将军海涵。”孟丽君冲她深深鞠了一躬以表敬意。

    待他抬起头来,花晚秋这才得以有空瞧上他几眼。

    五官清秀至极,若非方才听到他那低沉的嗓音,怕是要将其误认为一介女子。

    “巾帼何须让须眉?”虽然孟丽君言语行事十分客气,但是花晚秋骨子里的那股高傲作祟,自然是他人求怼得怼。

    “下官失言,当今圣上也是一介女子,坐得皇位乃当仁不让。花将军也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功夫,在下此介须眉倒是汗颜了。”

    孟丽君态度诚恳,倒是不像两面三刀的小人。

    不过他的言语之中究竟有无巴结之意,倒是仍然有待考察。

    花晚秋转身看向魏无言,微微弯腰示意,“魏总管,我一人难免分身乏术,可还有其余医师或是仵作?”

    “花将军,如你所见,宫中仅仅御医,除此以外,再无其他。”魏总管仍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脸上却是和颜悦色,笑意盎然。

    花晚秋感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堂堂大理寺乃司法刑狱之地,怎会连个仵作都没有。

    一番思虑,她隐隐猜测:也许如此便是武帝的旨意,她要的便是自己凭自己的本事换回一条生路,这般武帝也好堵住那些大臣的悠悠众口。

    “草民能断之。”花晚秋略微后悔在殿前的慷慨激昂,当初不过是想着学学武才人出出风头,没想到竟给自己埋下一个定时炸弹。

    万般无赖之际,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响起——

    “花将军,下官识得一名医师,她也兼习修得仵作之道,更重要的是,她与您同属女流之辈。”孟丽君眼放星光,言辞恳切道。

    “哦?”花晚秋被他这番话勾起兴趣。

    既能察人病脉又能闻死者所言之人,放在现代,好歹是个双学位的高学历人才。

    “孟大人可否引荐之?”

    孟丽君激动万分,深深执礼,“下官万死不辞,只求花将军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以还下官一个公道。”

    花晚秋目睹着她在狱卒长带领下,向自己缓缓地一步步走来。

    “在下慕容婉。”她冲花晚秋行了一个礼,嗓音十分甜美可人,颇有些闽南女子的意味。

    一袭桃花初绽般粉红的衣衫,发髻随意地挽起,活泼地躺在锁骨窝里。

    花晚秋听到她名字的一瞬间,不由得联想到同一个名字的另一个奇女子——上官婉儿。

    “花将军,”慕容婉凑到她的耳边,同她诉说着悄悄话,“我医活人,验死人,”她看了看狱中两人,不由得疑惑,“如今是个甚么情况?”

    花晚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烦请两位大人再次叙说一下事情的起因经过吧。”

    “是,花将军。”孟丽君应下,随后娓娓道来,“不知吴大人是对我有何意见,竟于今日凌晨我赴公路上殴打于我,此等小人行径,真是枉为读书人。”

    “放屁,”吴幸啐了一口唾沫,“明明是你打我!”

    “吴大人,”孟丽君微蹙的眉头颇为委屈,看起来便是分分明明的一副柔弱书生模样,“明明是你殴打我在先,为何又在圣上面前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地参我一本?”

    反观那吴幸,言辞粗鄙不堪,长得也是高鼻大嘴。

    他丝毫不在意男女有别,撩起衣衫衣袖,将那道道泛着乌青的痕迹展露于人眼。

    花晚秋仅仅看上一眼,便好似有些眉目般得意地笑了笑,“慕容姑娘,听闻你乃仵作,还请烦劳你替他们的伤痕看上一看。”

    正经事为大,慕容婉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便伸出两只手指查验着二人的伤痕。

    仅仅分别触了触,她便胸有成竹道:“孟大人伤痕为真,吴大人伤痕为虚。”

    吴幸轻蔑地甩了甩手,不屑道:“一个女人看得出来什么。”

    慕容婉正欲开口与他辩上一辩,一个坚定而睿智的嗓音响起——

    “敢问二位大人赴神都上任之前,可是何方人士?”

    “我与当今圣上同一籍贯,并州人。”孟丽君回答此话之时颇有几分自豪,似乎他对武帝执政一事颇为支持。

    “我是鄂州人,”吴幸不情不愿地回答道,下一瞬他吹眉瞪眼,话锋急转,“你问此事与本案又有何干?”

    “自然是有关,真凶便是……”花晚秋的眼波在二人之间流转,最后与吴幸对上眼,“你,吴幸。”

    “无凭无据,如何认定我便是罪人?”他极力狡辩道。

    她看了看慕容婉,冲她点了点下颌示意,“慕容姑娘,还请你将这其中缘由细细道来。”

    “人肤受到诸如殴打之类的冲击后,流动的血液瘀结而形成硬块。”慕容婉双眼定定地黏在他小臂上的淤青,“触之而松软,自然是伪造后形成的假伤。”

    吴幸眼神飘忽,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了抚手臂上的伤痕,掩耳盗铃般将袖口拉了拉,以覆盖那片乌青。

    “空口无凭,你如何辨得,若无依据便是信口雌黄。”

    “有一树名为榉柳,摘其树叶取其汁液浴揩皮肤,则如同被殴打后形成的赤青;

    若是剥其皮覆于肌肤之上,再以烛火熨烤,便会留下恍若被棍棒所伤的痕迹,而此痕水洗不落。”

    花晚秋直勾勾地盯着他,锐利如鹰的眼神早已看穿一切,“此树多长于南方,孟大人一介北方人都不曾知晓此树,又谈何以此弄虚作假栽赃陷害。”

    “吴大人若是仍觉毫无依据,取那树叶及其皮来一试便知。”话语末了,她不自觉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

    “罢了,我认罪。”吴幸狼狈地垂下头,羞愧地承认罪行。

    “吴幸吴幸,真是人如其名,果然无信。”花晚秋仍然不忘伶牙俐齿地奚落他一番。

    她向来性格如此,最奉承的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占别人一分便宜,也吃不得别人一点亏。即使是口头上落人下风,也要在日后有机会之时找回场子。

    “多谢花将军还我公道!”

    孟丽君激动得欲要给她行大礼,然而她扶大厦于将倾。

    年长自己一千余岁的先辈给自己行如此大礼,岂不是折损了她的阳寿?

    “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孟大人还是跪天跪地跪父母便好。”

    孟丽君潸然泪下,“花将军还我公道,才叫我不至于蒙冤而死,堪比我再生父母,又有何怪?”

    花晚秋暗暗思忖,破了你这件案子也成全了我自己一条活路,要不我也给你磕一个?

    “孟兄保重,”花晚秋草草行礼告别,“我还得去向武帝复命,来日有缘再相聚。”

    “花爱卿此案办得甚为妥帖,甚好。”武曌满心欢喜地点点头,理了理手上的奏章后脸上表情便多云转阴。

    垂着头的花晚秋未曾目睹她翻脸比翻书之快,一心只想远离这是非之地,叩首道:“圣上,草民思亲心切,可否准许草民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花爱卿,”武曌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奏折,语重心长道,“你可知,有大臣公卿上疏,讨你欺君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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