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门口的送客铃声响起,宣布了那人已经走出甜品店的事实,祝苒一直绷着的肩膀才倏地松了下来。

    一旁的钟漾并没有察觉祝苒的反常情绪,她抬着胳膊肘轻轻抵了下身旁低下脑袋的祝苒,开始忍不住感叹起来:“苒姐你看到没啊,刚才那个男的长得可真帅,跟电影明星似的。”

    “而且那人身上穿的都是名牌,家里肯定很有钱。真后悔没要个联系方式,不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肯定早就有女朋友了吧。”

    钟漾兀自说了一堆,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身旁的祝苒好像一直都没有说过话。

    她扭头看过去,下一秒就吓得叫出了声:“姐,你的手!”

    这一声叫喊声贝是真高,祝苒也终于回过神,她循着钟漾惊恐担忧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自己的手背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自己扣出了伤口。

    四个极其明显的指甲印深深的印在白皙干净的手背上,个个都破了皮,伤口处的嫣红血痕十分扎眼。

    那是她在刚才在盛淮屿走后,一时失神掐出来的。

    伤口不大,但毕竟出了血,肯定是会让人疼的。但祝苒只是很随意地瞥了一眼,接着就像完全没有痛觉一样,视线又慢又犹豫的落到了门店门口那里。

    透明的玻璃门干净清晰,可以清楚照映出外面的一切。而在门外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这个时间点,外面的街上并没有多少走动的人,街道两边的路灯发出着昏黄黯淡的光。

    祝苒没有转移视线,她近乎肆意地盯着那里,久久未动。

    直到手背上的灼痛感终于慢一步地传到神经末梢,祝苒凝滞的大脑才终于又活泛起来。

    与此同时,耳边钟漾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清晰:“苒姐,这可怎么办啊?店里没有创口贴……”

    祝苒用力闭了闭眼,片刻后又睁开。她若无其事的把受伤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道:“没事,这是小伤口,我待会儿回去自己处理一下就好了。”

    “这算是我的一个老毛病了。”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祝苒又出声解释,“我平时紧张得很了,就会无意识地扣手,偶尔会把自己扣破,我都习惯了。吓到你了吧?”

    钟漾赶紧摇头,后又说:“但是苒姐,你以后还是改掉这个习惯吧,手上会留疤的。”

    她再看一眼在祝苒光滑白皙的手背上异常显眼的那四个血印,心里很可惜。

    这么好看的手呢。

    祝苒淡淡一笑,点头。

    “不过,”这时,钟漾又犹豫着开口,“姐你刚才是紧张了吗?为什么啊?”

    祝苒顿时愣住。

    “就……”她眼神飘忽,“突然想起来个鬼故事,魇住了。”

    钟漾没料到是这么个原因,偏生这时,店里的顶灯猛地忽闪了几下,倒真有了几分鬼故事的感觉。钟漾陡地打了个哆嗦,声音发颤:“姐,你别吓我吧……”

    祝苒弯了下唇,没再说话。

    从甜品店出来后,祝苒沉默地向前走了很久。直到拐进了一条安静无人的窄街里,她才缓下步子,把在心头憋了好久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这时候,祝苒终于有时间去仔细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没认出我。

    祝苒得出这个结论。

    也挺好。她又想,刚好她也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

    心里这样想着,可鼻尖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一股酸涩感,祝苒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有些没出息。

    突然,昏暗中的啪嗒一声,打断了她的一切思绪。

    那是打火机盖子掀起的声音,像是也在印证祝苒的想法,一道昏暗欲灭的火光在前方的黑暗中突兀地亮了起来。

    祝苒怔怔抬眼,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一身黑色长款及膝大衣将那人的身形衬得高大挺拔,气质出众。骨架线条流畅有力量感的左臂举在身前,修长冷白的左手中松松握着那支正燃着微弱火光的银色金属打火机。

    手很好看,人也极具存在感。

    街道里有风吹过,那微弱的火苗便在风的侵袭下开始左摇右晃,连带着燃出的橙红色的火光也跟着明明灭灭。

    打火机的主人侧身站在离街道尽头不远的地方,背着风把那火光送到嘴边的香烟旁,于是那主人的面容就在不断明灭的火光映衬下开始忽而清楚、忽而模糊。

    眉骨锋利,眼眸狭长,眼尾的弧度微微向下垂着,侧脸犀利精致,薄且淡色的唇角下抿似是不悦,不带任何表情的面容冷淡疏离,无形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

    注意到这边有人,突然,他右边眉毛向上一挑,那人侧头,往祝苒这里投来了轻飘飘的一眼。

    于是,双方视线相接。

    时间仿佛瞬间停止流动,整条街道在祝苒眼里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唯一清楚的就只剩下了街道尽头处正懒散站着的那个人。

    此时此刻,祝苒终于察觉出时光的匆匆,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再次相见,竟然已经变得这么陌生了。

    一时间,酸涩、紧张、慌乱、害怕等一连串的情绪悉数涌上祝苒心头,她张了张口,想出声却出不了声时,才发觉自己的喉咙已经哽住。

    柔和浅淡的月光铺泄而下,银色的光辉洒在路上,像是一条无垠银河,明明该是很近的,却又好像很远。

    没有人有动作,他们都很安静,只有彼此眼中的情绪,个个复杂不明。

    要先打个招呼吗?或者,直接还装不认识。

    毕竟他们两个,已经不再是可以互相自然的打招呼的关系了。

    祝苒缓下了那股要命的情绪,此刻犹豫又迟疑,不敢先动。

    下一秒,对面的人先出了声。

    随着一声哼笑响起,他眼皮掀起又落下,漆黑的瞳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轻懒和嘲意,嘴角也勾起一抹不带温度的弧度。

    那支没来得及点燃的烟被取下来扔在身旁的垃圾桶里,打火机也合上了盖子,被他拿在手里轻轻抛起又落下,简单不刻意的动作仿佛也在诉说着动作主人此刻的心情。

    随意,又散漫。

    祝苒定定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心里已经开始掀起滔天巨浪。

    “这么久不见,连声招呼都不打吗?”

    冷淡的声音在街道里响起,语气极其平常简单,他一字一顿,“祝、苒。”

    街道里的风带着透骨的凉意,逐渐沾染了祝苒全身。她没有多少血色的唇瓣翕动了几下,又很快闭紧。

    等喉咙里的涩意终于下去,祝苒慢慢的眨了两下眼睛,努力露出了一个难掩僵硬的笑容:

    “好久不见啊,”

    “盛淮屿。”

    或许真的是时间太久了,这个名字从她口中出来的时候,祝苒已经感觉到了陌生。

    淮水的淮,岛屿的屿。

    是如今站在对面已然完全陌生的男人,也是曾经几乎占据了她整个高中时光的飒爽少年。

    他们真的是太久没见了。

    “刚才甜品店里的那个员工,就是你吧?”

    盛淮屿收起打火机,然后双手自然插兜,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是陈述语气的问句却是在告诉祝苒,到了这时候已经没有再否认的必要,他什么都知道。

    没有焦点的眼神飘忽着落到盛淮屿的身后,祝苒再次无意识握紧了手,手背上的伤口陡然被手指用力蹭过,烧灼般的痛感瞬间传入神经。

    祝苒身子很轻地抖了一下,但已经无暇抽神顾及。几秒后,她讷讷开口:“是。我当时……”

    又语尽,祝苒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说没认出来,还是直接说她就是在躲他?

    哪种都不好。

    沉默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

    “没想到能再遇见我,所以选择了视而不见。”

    “是吧?”

    盛淮屿的声音再次在昏暗寂静的街道里响起,尾音轻淡上扬,直白又轻而易举地替祝苒给出了让她难以启齿的答案。

    祝苒站在原地,大脑瞬间空白一片,连呼吸也跟着滞住。

    不是,但也差不多。

    在这样等同于默认的沉默里,盛淮屿再次很轻地笑了一下。这次的笑声极淡,只一声就停下。他慢腾腾地侧下头,向她的方向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

    只一眼。

    之后,他转过身,大步向街口走去。

    不算慢的动作掀起了一阵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径直扑向了离他不远处的祝苒。祝苒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站着,受下那阵风的同时咬紧了唇。

    背影渐行渐远,在即将要在街道尽头转弯的那一刻,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仍然没有回头,盛淮屿就站在那里,背影依旧笔直挺拔。

    又一阵冷风袭来,把盛淮屿身上的大衣衣摆吹得猎猎作响。而即使裹挟着那风声,祝苒也还是清楚的听到了他的话——

    “祝苒。”

    “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我还是想再问你一遍。”

    “我们当初到底算什么呢?”

    听到这句话,祝苒顿时僵在原地。

    算什么?

    牵过手,也拥抱过。

    在漆黑一片、暧昧丛生的夜里,彼此的唇齿也曾亲密相依。

    亲吻时情动的喘息和额头相抵时眼里都诉不尽的爱意见证过他们之间短暂又灼烈的感情。但……

    算什么呢?

    看似甜蜜的外衣下是恶臭的谎言,是不堪的现实。

    什么都不算。

    只是消遣。

    这时十八岁的祝苒在面对十八岁时的盛淮屿的质问时轻漫随意地给出的回答。

    现在,二十三岁的盛淮屿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犹如垂亡犹斗的困兽,一直没能从过去走出来。

    此刻,二十三岁的祝苒不会再给出那么伤人的回答。但除了在盛淮屿问完的那刻用力攥紧手,她也再也不能给出其他任何回答。

    “不能忘了吗?”

    良久,祝苒终于艰涩开口。

    “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没发生过?

    盛淮屿在唇齿间反反复复地咀嚼这四个字,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他终于收回视线,在浓且深的黑暗中无声又漠然的扯了下嘴角。

    步子再次迈动,这次,他没有再停。

    也就在这时,一句咬牙深且狠的“不能”缓慢顺着风的方向落进祝苒的耳畔。

    带着……

    不死不休的架势和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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